嘴上说着动人情话,可魔煞星的虎口却紧紧地扣住了柏麟的下巴,双指有力地定在柏麟脸颊两侧,原本就削瘦的脸颊被按得嵌了进去。
柏麟刚从情潮中清醒过来,眼神还带着半分迷离,下巴被捏得生疼,闪烁着回望着罗喉计都阴蛰的脸,他岂会不知,这下一句便是“旧事如天远”,罗喉计都的意思难道是……
“一百年了,玩弄本座是不是很有趣?你明明一直活着,却把本尊当个笑话看,那日在白玉亭外,是你吧。”罗喉计都咯咯笑着,像是从喉管深处硬生生挤出的笑意,他扬眉看着柏麟自己却笑得越发张扬跋扈,“呵,你的味道变了,实在不似从前那般甘美。或许,你的这份美好只存在于本尊的幻想当中。”
罗喉计都这是厌倦了他?
“计都,我们约好了一百年的。”柏麟眼角低垂,他实在没办法向罗喉计都说清这一百年他到底在哪里躲着,他只能靠着当年这个约定作为借口。
“我说神尊大人,谁同你约定好了?”罗喉计都气笑了,毫不犹豫地一把甩开柏麟,两人身量相仿,若不是这情态,叫外人看来实在是有些剑拔弩张。
这约定伊始,可不正是当年柏麟提出要离开之时,罗喉计都定了定神,又问道:“当年你为了三界舍弃本座,凭什么你觉得,你这般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座便会顺着你的意?”
柏麟顿时哑口无言,原来真当计都不肯原谅他时,他就真的束手无措了,一如现在的他眼睁睁看着罗喉计都松开了他的手。
不可!
这修罗是他百年间唯一的寄托,若非心中还留有这份期盼,柏麟又如何熬得过这过往种种,他慌张地抬起手想去拉住罗喉计都,岂料罗喉计都一个侧肩闪身躲了过去。
柏麟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头晕目眩间双腿发软险些跌倒,所幸撑着一口气,可还是倒退了两步,罗喉计都却熟视无睹,柏麟心中一凉,向来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哀惋:“计都……”
罗喉计都低下头去把玩着柏麟的面具,忽地抛回给柏麟,打趣道,“你也算是脱胎换骨了,应该是想把前尘往事都给忘了?也是,毕竟你从前的那具肉身从'里'到外都是本座留下的气息,如今你贵为神尊又岂会再用。本座原以为自己还会对你有些许留恋,现在才发觉……”
罗喉计都贴到柏麟耳畔,原想再说些狠心狠情的话,突然发现柏麟的身子轻微地战栗着,罗喉计都顿住了,连忙背过身去,似是片刻也不想与他靠近一般。
柏麟脸色剧变,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纵然最后的话没说全,他也猜得到该是“腻了”二字。
“别天真了!”罗喉计都仰天长啸,却不知这四个字又说与谁听,“神尊还是赶紧带着腾蛇和钟离生速速离开这妖都,本座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前答应过神尊的事必定会办妥,只是两日之内,尔等必须离开,着实碍着本座的眼了!”
潮汐退涨,月冷风霜,无人能拦得住一个去意已决的魔煞星。看着修罗远去的背影,柏麟突然明白了那年罗喉计都的心情。
此刻的罗喉计都可不正是当年的柏麟。
这是在罚他!让他也尝尝这被爱人抛弃的滋味——竟比被万千恶鬼噬骨更酸、更痛。
金乌东浮,柏麟只觉得周身冰凉,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插入自己的肩背妄图寻找一丝畅快,他眉头一舒展,背后的皮肤瞬时皮开肉绽,可当他抽出手指时,身上的皮肉又快速愈合了。柏麟反倒不喜,皱起眉头再次向自己施虐,几次三番皆是如此,柏麟苦笑道:“连这副皮囊也要与我作对。”
原是在屋内时,柏麟磕破了罗喉计都的唇,饮下了一丝魔血,而他体内的万象星云石吸收了魔血才令他在短时间内神力暴增,神石还未完全消化的魔血,此刻都一一映照在了他那一次次愈合的身体上。
此处虽叫雾都,可空气里却清明得很,纵使晨起里也没有半缕迷蒙,彻夜的烟花竟没有半分硝烟味,柏麟颅内灵光一闪,他匆匆抹走脸上的眼泪,豁然开朗道:“倒是我糊涂了。”
山崖边迎来第一缕晨光,崖壁旁金霞缭绕,鹤舞云飞,柏麟身披红白相间长衫,胸中已然运筹珠玑,脚踏墨染皂靴正欲乘光而去,听得远处孩童哭喊之声。
如此山林之中,何来孩童?
柏麟循声找去,果然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个长着白毛耳朵的小孩儿,那小孩儿似乎边哭边与人交谈,可他身前并无旁人,只有个像是萤火虫一般的光点闪耀着,走进一瞧,那光点也不复存在,像是从来也没出现过一样。原是妖族的孩子,也难怪,此处本就为妖都,那孩子背对着柏麟,后颈处有一条笔直的黑线,似乎最近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印记,柏麟开口问道:“妖童,你源何哭泣?”
小妖童闻声转过身来,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泪水,他打量了柏麟一会儿回道:“哥哥,我不叫妖童,我叫三斗,我已经一百多岁了,不是小娃娃。呜!我哭是因为我阿爸又跑出去不要我啦,家里只剩我一人,我想找我阿爸。”说罢,又哭了起来。
柏麟一听,探了探妖童灵识,原来这三斗不仅个头没长,连心智也被人刻意封住了,到底是谁竟对一小小妖族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实在奇怪得很。柏麟随即安抚了三斗两句,说是愿意陪他下山送归家中,此时,林中又走出一人,那人头顶通天冠、面相颇为俊朗,可不就是方才离去的罗喉计都。
只见罗喉计都面带潮红地看着柏麟,神色略有慌张,竟和柏麟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还在此处?”
三斗左瞧瞧、右看看,嘴巴一撅抱怨道:“哥哥,你不是要送三斗回家么?为什么和这个叔叔眉来眼去的。”
“孽畜,你可知自己在和谁说话?”罗喉计都横了一眼三斗,三斗胆小立刻往柏麟怀里蹭,一口一个的哥哥叫着,生怕柏麟不肯护他,罗喉计都脸色越发阴沉,却也敲出那三斗心智不全,只得向柏麟发难,“神尊好不识趣,本座明明已你说过,望此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柏麟扶起三斗,叹了口气,无奈地拧着眉回道:“那便委屈计都,再同我屈就几日,待到此事解决了,我自会离去。”
“离去?呵!”罗喉计都胸口陡然起伏不定,嘲讽道,“想走便走罢,还多拖几日做什么,难道你当真放着天界诸多事宜不理,在这落魄下界只为了陪那钟离生历练?”
这话本是罗喉计都自乱了阵脚之后的胡言乱语,柏麟只顾着询问三斗,所以半句也没听入耳中,倒是罗喉计都把自己说愣了,心道:“你自是有了新情人,又如何看得上我这个故人。我从始至终也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若我再对你流露半分情义,倒叫我自己也看轻了自己。”
喉中骨碌碌的响,罗喉计都双眉紧皱,眼底里也不知为何泛出红丝,他宽袍一展再次离去。
三斗带着孩童特有带着奶音哀求柏麟道:“大哥哥,我走不动了,你能不能背我下山。”柏麟看三斗的个头确实还小,那肉胳膊肉腿的着实可爱得紧,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一般定了神,旋即淡然笑着回道:“好,我便来背着你。”
可当柏麟正欲背起三斗时,却见三斗被一抹好大的黑影提了起来,三斗被罗喉计都一把提溜顺势扔到了罗喉计都的肩上,三斗吓坏了,大叫道:“这叔叔好可怕,哥哥救我!”
还没等柏麟出言相劝,罗喉计都却道:“本座想起还有要事同你商议,你若在此处继续拖拉,本座实在不高兴奉陪。不如快刀斩乱麻,给你我一个痛快。”
“好。”柏麟不置可否只回了一个字。
三斗见柏麟也不帮他说话也算是死了心,张口正欲露出啮齿动物特有的牙去咬罗喉计都的脖子,却被罗喉计都一个凌冽的眼神给喝止住了,他紧闭嘴巴,在罗喉计都的肩上趴着。过了会儿他发觉这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竟然壮起胆继续和二人说道:“哥哥、叔叔,你们知道吗?”
罗喉计都突然停下脚步,不快道:“为何他是哥哥,本座是叔叔。”
三斗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说道:“从衣服上看出来的,虽然你俩里衣都是红色的,可是哥哥穿白色说明还年轻,叔叔穿的是黑色的衣服所以不小了。我们一族的妖年轻的时候都是白白的毛,只有年纪大了毛才会一点点变黑。”
“呵,无稽之谈。”罗喉计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因为这种小事和这毛孩置气,脚掌点地腾空而起下往山去,若红幡招展,身若鹰飞。柏麟身姿轻盈负手同行,风卷衣袂更显仙骨。
“叔叔,我骗你做什么,一百多年前我有个阿姐,她的毛是我们全族里最白最漂亮的。一开始很多人喜欢她,可她不愿意和大家玩,她说这不是她向往的生活,她就出了妖都,再也没有回来过。阿妈怪阿爸保护不了自己的娃娃就被气走了,阿爸就一人带着我们直到现在。”三斗虽然心智被封,可是说话条理清晰又热情,罗喉计都终于撇了撇嘴,决定不与一个毛孩子计较称谓之说。
三人一行路上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罗喉计都每每说上什么,柏麟就会回上一句“好”,如此乖顺的柏麟却叫罗喉计都心烦意乱起来,他明明希望柏麟顺他的意速速离去,可为何柏麟真顺应他意连连点头时,他又闷得慌、难受得很。
顺着三斗的指引,他们到了一座木屋外,三斗顺着罗喉计都的肩头挂下来,一路抓住他的腰带、顺着他的腿杆子爬了下来。这木屋十分简陋,与妖都繁茂的主城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三斗摇晃着自己的拨浪鼓向二人道谢:“谢谢哥哥和叔叔,这一路上跟你们玩儿很开心,我终于知道阿姐为什么说妖族没意思了。如果还有机会,你们再来找我一起玩好吗?”
“柏仙友!罗喉仙友!”身后传来了钟离生的叫喊声,他远远奔来,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狼狈,他几乎是呼喊着扑到柏麟身边,“不好了,城里出事了!”Χiυmъ.cοΜ
昨天夜里,罗喉计都带柏麟离开后,城中的妖族一个个离奇消失,最后竟然连钟离生也碰上了邪祟,所幸腾蛇和慕白出手相助,可跑得了钟离生,跑不了那二人,当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柏麟一路上一言未发,钟离生哭哭啼啼,他自知接像个男子汉一般坚强,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连连道歉:“对不起,柏仙友,罗喉仙友,若非我无能,也不至于让他二人为了救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
“不会有事的,腾蛇自小机敏,向来有逢凶化吉的本事,况且他比从前更强了,我信他,一定会化险为夷的。”只是这雾都周边确实埋着许多古怪之物,也不知腾蛇的灵力是否会受到压制,无论如何,柏麟都选择了反过来先宽慰钟离生,钟离生低下了头,心中的愧意却更深了,柏麟叹了口气说道,“你很好,作为凡人你做得已经够好了,谁人不是在历练中成长的。”
钟离生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看着柏麟,哽咽着点头道:“谢谢你,柏仙友。”
罗喉计都最讨厌扭捏的男子,见钟离生的作态心里更是堵得慌,恨不得将他一脚踢开再也瞧不见,他抓了抓自己气滞的胸口,闭目不去看他们,心中默念法诀压住自己体内的翻腾:“柏麟,等找到腾蛇后,你就赶紧带着他们离开,本座片刻也不想多见你们。”
“是要我弃计都而去?”柏麟轻描淡写地问。
“倒也不必自作多情,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舍弃本座?”罗喉计都笑道。
钟离生自顾自走在前头带路充耳不闻,后头柏麟和罗喉计都并行,柏麟听了罗喉计都一言,似乎是顿了顿,只简单回了句:“嗯。”
又是“嗯”!
罗喉计都越发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既想柏麟真顺着他的意离去,又不想见到柏麟逆来顺受的样子,他打心底里还是想要柏麟恣意。
正当罗喉计都再想续上些什么时,却听柏麟悠悠然道:
“可是……我想和计都在一起啊。”
风随心动,罗喉计都看见山川湖海磅礴翻涌,看见日月星辰齐旋躔度,唯独看不清的就是对方的一颗心。
“君……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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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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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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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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