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低首下瞰,就能窥见一汪深潭,潭宽千丈水质清澈,直视潭底像是铸了一座龙宫。宫外悬着一口大钟,一条天龙盘踞在顶,钟体似是刚被撞开不久,左右还有些余韵。朱红的墙体上挂着一块匾,宫匾上缀着几个大字——万象神殿。
想要去往殿中,必须通过这千节水阶,所以天界中人素来非必要而不入。东边来了个身影,一抹湛蓝疾冲而入,带着金光护盾乘风破浪,瞬时溅起千层浪涛。
湛蓝身影脚未着地,殿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了,里头跑出一个名叫阿宜的仙仆,只见他泪流满面、焦急地喊道:“腾蛇将军你总算回来了,您听这天雷声,神尊他……”
腾蛇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慌地又再次提气略进了殿门。那殿中弥漫着刺激的气味,似乎是青涩的植物汁液混合着新鲜的血液,又略微带着一缕陈旧的苦味。这宫殿四面无窗,若是殿门紧闭,也算得上是密不透风。
屋内光线极弱,靠的都是扎在八方的净天神石,奇怪的是八方神石内里像是续着灵力,有些盈满,有些稀亏。
正中镇着一口琉璃棺,棺外缠绕着许许多多枯黄藤蔓,顺藤看去,藤端连接着一具泡在殷红血池里的破败躯体,这时才与那八方净天神石呼应上了。
何以见得?原是那神石定于八卦方位,所谓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哪处的神石中灵力越满,那具躯体相应的部位就越完整;相对的,灵力越少,哪一处就越残缺。
“唔!”棺中的躯体已长出许多器官,只是皮肉还有些欠缺,看着有些瘆人,这声音是从他外露的喉管中传出来的。躯体的眼眉已经清晰明朗,一对浓眉微蹙着,眼中波光闪烁似是十分煎熬,天宫之外又是雷声滚滚。
腾蛇急忙把乾坤袋扔到地上,双指一捏,袋中鼓出许多新鲜的青藤铺散在地上,他一手抓一把青藤,一手将棺上枯黄藤蔓一抽,棺内又是一阵咕噜的哼声,似是十分痛苦,腾蛇安抚道:“我这次找了很多草乌藤,够用好一阵子了,马上就不疼了,我这就给你换新的。”
腾蛇将草乌藤朝前一抛,新鲜的藤蔓包着绿油油的浆,像是长了鼻息的触手一般覆盖住琉璃棺,顺着棺壁慢慢蠕动着一路沿着指引插入棺内的血水之中,直到与棺内躯体上的血脉相连,颤抖着的躯体这才安定下来。
腾蛇低下身来缓缓趴在棺口,望向棺内男子的脸庞,那人刀削斧刻的鼻梁一如百年之前,腾蛇顿时褪去伪装,一脸松懈地问道:“帝君,还疼吗?”四下无人时,腾蛇还是爱唤他作帝君。
棺中之人果真是众人口中身死道消的柏麟,只是现在别人称呼他都得更为恭敬地叫上一句“万象神尊”,毕竟连天帝也得敬他三分。自柏麟归位成了万象神尊后,天帝与他的协议已经生效,虽与天帝最初的愿景不同,但也算是达成了他的目的,天帝再次隐世,闭门不出修自己的无为道去了。
“腾蛇,别哭丧着脸,我不疼。”这声音四平八稳中带着一丝稚嫩,与柏麟从前声音有八分相似但又不全然相同。皆因他那声带、□□乃重塑而成,就连身上的味道也都变了个样,无怪乎连罗喉计都这样的人物拼尽全力都没办法搜寻到柏麟从前的气息。
“怎么可能不疼?!”腾蛇小声抽泣着,哪里还有腾蛇将军的威风,“外头的雷声我隔了老远就听得到,帝君你向来隐忍我自然知道,纵使那年那日在混沌谷,你都没叫出一个屈字,可外头那雷轰之声骗不得人。你若想重塑肉身,只需温养上三五百年,何需急着赶在百年内长好,徒徒让自己泡在着棺中片刻离不开半步,吃上这份蚀骨的苦头,那日的苦楚还没吃够吗?况且,月满则亏,若非有这草乌藤,怕是早就疼得反噬了。”
“唉!”柏麟叹了口气,他最是见不得人掉下眼泪,特别是为他掉下的眼泪,每一滴都太过沉重,他抬起白骨枯指想要拂去腾蛇眼泪,却又一顿,无奈道,“这份苦楚有何受不得,我既应了他百年之约,自是一天一刻也不能迟了,不然他又要当我言而无信了。我不想,不想我再次出现他面前时,他真不搭理我。”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低得似乎全无底气,毕竟方才……
腾蛇将柏麟枯骨重新又按回血水里,气道:“你不疼惜自己,自有我们心疼。你心中时刻牵挂着罗喉计都,那你可知他是怎么说你的?”
柏麟沉默半晌,那男人每次风光无限地上达天界时,他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到来,思及至此,他胸口的情根再次勃然大动,草乌藤像是有感,攀上柏麟肩头直接插入了他刚生好的背部肌里。
明明是皮开肉绽的疼痛却令柏麟原本愁云惨淡的面容绽然明媚,他长舒一口气,眼角散出一份畅快,整个人像是坠入云颠,露出一种未经人事的腾蛇怎么也看不懂的情态。柏麟断断续续低声沉吟着:“唔……计都……”
“帝君!你又!”腾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已经不是柏麟第一次做出这种事了,每次罗喉计都降妖后赴宴,柏麟用会割破自己那处皮肉,明明那里是最先长好的,如今倒仍旧是一片糜烂不堪。腾蛇知道,那一定和那罗喉计都有关,所以他恨,他恨罗喉计都。这就是为什么,那日在人界时,他差一点和罗喉计都大打出手的主因。
宫人阿言从殿外走来,避开柏麟视野偷偷和腾蛇耳语了几句,腾蛇登时脸色一变,又道:“什么?你方才不仅花费神力去撞了天钟,还凝神聚力去会了罗喉计都?怪不得草乌藤干得一丝神效都没了,你这是拿自己撕裂神魂之苦在熬!你这么对他,你可知他罗喉计都怎么骂你的?他……”
“腾蛇!”柏麟出言阻止道,“中天殿混进了邪魔之妖物,我虽看得不清,但也不能叫计都受了蛊惑。方才白玉亭中,他去找我了,我只是想去见见他,只见他一面。”
柏麟今日拼尽全力幻化出一缕魂魄只为见那罗喉计都一面,原想好好说上一句话,可似乎罗喉计都还在气头上,同柏麟说了些断情绝爱的狠话,柏麟叹息道:“原以为是我先等到百年回到他的身边,才让颛顼同我演了那么久的戏,拖延住他,如今谁知他竟然撞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伤心伤情,计都何辜?你莫要说他。”
从小到大,腾蛇都知道柏麟护短,只是此刻柏麟护短的人换成了那罗喉计都,腾蛇顿时心里不是滋味,既妒又恼,恨不得赶紧把青龙抓到这里来给他评理撑腰,他仍是据理力争道:“那你哪里又有错?他若是知道你是为了……”
“住嘴!”柏麟顿时敛容竖眉道,“此事你再敢提上半句,修怪我翻脸无情。”
腾蛇吓得即刻禁声,再不敢胡言乱语,柏麟心头却软了下来,这百年来腾蛇跟着他吃了多少苦,单是寻这天地难寻的草乌藤就足够让腾蛇上尽刀山、下尽火海的了。想想这玩闹的毛孩如今真成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反倒有些叫柏麟心疼,他软言道:“将心比心,你便听我一回。日子也快到了,我这皮囊也差不多补好了。这些草乌藤够用,你别再出去了。颛顼送来的案卷我刚阅好,他同南极帝姬出游未归,你帮我送回他殿中去。”
腾蛇审视了柏麟的躯体,明明还缺了很多,怎么可能短时间内补好,但他怕柏麟恼他,就只得乖顺地装着案卷离去。
颛顼是柏麟亲手栽培的,做事那一板一眼的样子就像是第二个柏麟,这百年间颛顼来万象殿的频率不比腾蛇逊色,特别是与魔域相关的帖子都是由柏麟亲自过目,再由颛顼书写,主要这些都在万象神殿中进行,你来我往间倒也没人怀疑过什么。
话分两头,罗喉计都在被夷为平地的白玉亭外停留了七天七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冲回了魔域。众修罗见他归来都是一阵鼓舞,毕竟他们已经今非昔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他们的好日子全都仰仗着罗喉计都。
百年来,罗喉计都用实力去证明自己,也证明给那个男人看,他降伏妖王却一个不杀,要的是用这许多妖王活生生站在人间,好叫天界看看到底欠了他罗喉计都多少。可这天界竟然一次比一次大方,莫说金玉,就连在天界的名声和地位都毫不吝啬地堆在罗喉计都面前。
罗喉计都和他的修罗族再也不是肮脏和好战的代名词,他们也渐渐受其他种族的拥戴。这些年来,午夜梦回时,罗喉计都甚至觉得自己仍在被柏麟算计。柏麟算计好了,他罗喉计都一定会为自己争一口气,证明自己不会是毁天灭地的魔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罗喉计都前进。这样也是一种对罗喉计都和他族人的一种偿还。m.xiumb.com
可罗喉计都更不快乐,他一生都不愿受制于人,如今虽受三界礼拜却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到的明明不多,只要……
慕白和禄存关切地迎了上去,直接被罗喉计都挥袖扇开。罗喉计都去了藏宝阁,禄存把天界送来的金玉和书简都放在了那处,他找出每次送来的书简,这百年间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书简,果然是陌生的笔迹。罗喉计都心中刺痛难当,一言不发地幻化出沙盘,拿出镖旗反复推演,时而展眉,时而蹙之,每有难处之时就把沙盘一推,重新来过。
“魔尊,请用茶。”慕白恭敬地奉上热茶,身上还穿着柏麟旧衣。罗喉计都连瞥都没有瞥他一眼,自言自语道:“敌暗我明,这些杂碎妖王像是春笋一般冒出,若要牵出那幕后主使需要花些功夫。”
慕白揣着托盘疑惑道:“哦?这些妖王的出现竟然不是偶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罗喉计都不予理睬,突然拍掌大笑,手指点向沙盘:“总算是有迹可循。柏麟,你再等等我,我再帮你做最后一件事,随后我就来找你。”
慕白顺着罗喉计都的指间看去,沙盘上有一处凹陷,顿时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罗喉计都拿起一支竹简,叫来禄存,扔给他吩咐道:“把这信去给天界,叫那颛顼帝君给我下来,去竹简所示之地。”
“可是魔尊,据说那颛顼帝君与那南极帝姬出游未归。”禄存拿着竹简为难地回道。
罗喉计都冷哼一声,这天界毫无规矩,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这个魔尊竟然会为天界的秩序操心劳神,他忍着嘲讽问道:“那这天界没了一个颛顼就没人管事了吗?”
“哦!”禄存想起了什么,回道,“最近打理天界的是那万象神尊。”
罗喉计都一振宽袖,命道:“好!就叫那万象神尊给本座下来!否则,若是三界大乱,后果自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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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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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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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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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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