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过后,朝云殿外树上的叶子一点一点地掉,婢女们扫地都有些扫的耐不住性子了。
天气也愈发凉。
幸好秦国带来的人里有裁衣的婢女,温云裳这里也新做了几身秋服。
太子刈最近有些时日不来她这里了,温云裳也不甚在意,太子殿下本也不该日日和姬妾睡在一起的。
只今日,太子刈寝宫里突然派来了个婢女。
温云裳面上带笑,不动声色地问,“可是殿下那里有什么吩咐?”
婢女阿佩恭敬答道:“太子殿下让婢子来传,晚上和郑国一同举办的宴席需女郎出席。”
阿佩说着,且不引人注意地观察着这个太子殿下身边唯一的姬妾。心里暗暗想着,来时惠姑可是特意吩咐过,要她看看温姬有什么特别的。
要说特别,一眼看过去,可能就是这出众的容色吧。
温姬捧着茶碗喝茶,眉头有一点蹙起来了,轻轻柔柔的样子。穿着素色的吴服,腰肢纤细,姿态怜人。
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吗?
可秦国也不是没有可与温姬容貌相比的女子,只这位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姿仪。要让这婢女说,当下却又说不出个十之五六来。
宴席?和郑国一同举办?
上面坐着喝茶的温云裳几不可见地怔楞一下,怎么会让她去。
此事好歹是太子殿下的吩咐,没有回绝的余地,只得心不在焉地应了,视线里看见阿拂好声好气地把人送出去了。
那边,阿佩回去后也不敢耽误,立时去向太子殿下回话。
“温姬,可是高兴地应了?”秦刈坐在书桌后,也没抬头,还在继续写着手边的东西,就像是不经意间的发问。
阿佩回想一下,也没什么好欺瞒的,“婢子去的时候女郎正在喝茶,看不大出来高不高兴。”
阿佩说完就看到殿下抬起头,乌沉沉的眼盯着自己。
她心里一慌,这参宴之事要是细论起来,应是殿下的恩赐,温姬约莫是高兴的吧。于是阿佩又立时找补一句,“但温姬心里约莫是十分高兴的。”
秦刈没理她这句话,继续问道,“没说什么吗?”
阿佩被问得愣住,而秦刈看清她面上神色,不耐烦地摆手让她出去。
婢女走后,秦刈实在气闷难当,写着写着直接袖手扔了笔。一双乌黑瞳仁的眼眸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书案,自己最近都没去找温姬,她都不反省反省的吗?
那段时间怜温姬生病,还特意多陪了陪她,也不究那些往事了。
结果温姬却耍起脾气来了。
可若是要挑她什么错,还真挑不出来,温姬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总不能是因为她太过恭敬而出声斥责吧。
于是秦刈断定,温姬是在用这种方式和他暗暗耍脾气。
说起来也实在是损自己颜面,没有温姬,他夜里总是难以入睡。
因为自纳了温姬以来,秦刈就厌烦了从前一个人就寝时终日不变的夜晚。有温姬在,可以听她唱小曲,偷看她那些话本子,胡说八道地逗弄她。
如此,秦刈又不由得想到温姬刚到他身边时,十分蠢笨,每日总要早起偷偷照镜,梳发整理。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再小心翼翼躺到床榻上去睡觉。
可秦刈自幼强练五感,又行军几年,怎么可能不发觉身边人的动静?
后来还是他实在替温姬累得慌,又嫌弃这大早上的,怪扰人清梦,才特意允其不必早起服侍。直接一觉睡到自己离去,岂不两人都便宜?
这样说过后,果然每日都不必再被温姬吵醒了。
秦刈想到这儿,更加难以忍受。
就算到朝云殿什么也不做,温姬长得恰合心意的脸也让自己每日赏心悦目,处理起政务来都觉得心情舒畅。
夜凉似水,孤枕难眠,今夜又要独睡。
可要让自己主动去温姬殿里,也是绝无可能的。秦刈想,好歹是堂堂一国太子,怎么也得温姬先服软,再不济也是她先透露出想念自己的念头啊。
想着想着,秦刈独自在书房里攥一下拳,竟又迁怒到婢女们身上。
真是蠢笨,温姬可能脸皮薄不好意思找他,她们不会为主子分忧吗?
可,万一,万一是温姬根本没想着要找他呢……
秦刈怔怔的,被这突然的念头弄得郁闷起来,接着便嗤之以鼻地低声自语道,“怎么可能呢!”
-
晚上的宴席算不得什么正宴。
攻吴之战打了胜仗,简略的庆功宴后,除了因为一些刁钻蛮横的兵士背地里欺压百姓造成了几起祸乱,吴地的分割交接竟异乎寻常地顺利。
又因着两国将领多,心思杂,吃吃喝喝歌舞助兴不能免的。所以哪怕是上面人没什么兴致,也要给下面的将领谋士们一个或攀附或结交的机会。
夜色沉下来,廊桥上的宫灯烛火被一盏一盏地点燃了,影影绰绰。
吴宫修得精巧华丽,灯火掩映下,也能看见宫殿上高高翘起的檐角,金漆雕龙的梁柱,喧闹的人声混着歌乐声响彻在大殿上。
两国带来的宫人虽少,却也将这场宴布置的很是规矩体统。
恢弘大殿上,两国太子分居左右上席。
秦国十多年来比郑国略微势强,且郑国太子只是外派带兵,不比秦刈,秦王年迈多病,秦刈已经掌了朝堂实权。m.χIùmЬ.CǒM
故太子刈居左而坐,太子纬居右而坐。
秦郑两国在吴地的重要官员和将领谋士都被请来参宴。
乐声响起。
旁坐的歌女们半遮着面,唱着吴地的小调,嗓音低婉,乐师们低首弹奏器乐。
而中央的舞姬们水袖一甩,盈盈后仰,腰肢柔软。
这些歌舞伶人有的是吴宫原有的,还有一些则是从吴都长平“请”来的。
大殿上的歌舞带着南边的婉约柔美,倒让这些北地的蛮子们看得颇有兴致,不少人酒醉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迷蒙欲色。
温云裳跪坐在太子刈身侧,面容平静,心底却难免有几分国破人散,世道纷乱的悲凉。她实也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为着羞辱她吗?让她知道自己和大殿中央的歌女舞姬们没甚区别吗?
她并不吭声,只低头在太子刈身旁为他斟酒。
秦刈其实也对下面的歌舞无甚兴趣。温姬倒酒时,宽大的衣袖滑过他的手背,秦刈闻到了烈酒的香味,还有温姬身上氤氲的羌莆香气。
他本意是想让温姬参宴看看热闹的,不然整日呆在屋子里,怪不得温姬身子那么弱容易生病。
可今夜温姬穿了一身红色吴服,衬得眉眼如画,容色潋滟。
殿里除了舞姬伶人还有太子纬的两个姬妾,剩下的都是一群男人。他又想让温姬回去了,免得有人惦记他的小姬妾。
哪怕并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觊觎,可秦刈也不喜欢他们的眼睛盯到温姬身上。
右首坐着的郑国太子是向来把姬妾当作玩意儿的,肆无忌惮地亲密调情。秦刈看多了,今日却不自在起来。
他假意不胜酒力,以手撑额斜瞥了温姬一眼,暗道,温姬该不会这样想他吧。
想到这儿,秦刈咳了咳,止住温云裳倒酒的手,靠近她轻轻地问,“病可好全了?”
耳朵边上感受到太子刈说话间带来的痒意,温云裳止住躲闪的念头,详装自在地说,“已经大好了,多谢殿下关心。”
秦刈皱皱眉头,到底还是不忍再吓她。本就胆子小,再冷她恐怕就更待他恭敬客气了。
且这几日时间,足够秦刈将温云裳的生平查得细致无比,甚至连她的闺中糗事也查到不少。
温云裳和李长淮那点子事更是不必说,他也信了温姬的话。
那男子既辜负了她,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温姬心中也必定是怨的。况且他堂堂一国太子,怎么也比一个不守信的平民男子好多了吧。
只是一想到这桩青梅竹马的婚约,秦刈还是感到十分不悦。
秦刈从低矮的食案下伸出手去,借着温云裳的宽袖遮掩,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刚握住就感到一阵凉意,秦刈低语道:“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不必勉强。”
温云裳讶异地抬头看看他,就看到秦刈锋利的眉眼在辉煌大殿的映衬下柔和起来,眼里是不似作伪的关怀。
她轻轻“嗯”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偏头向别处看去,却感觉到一道视线肆无忌惮地盯在她身上。
秦刈能够看到郑国太子在和姬妾调情,他们俩在这边的动静当然也逃不过郑玮的眼睛。
征战几年,怎么说秦刈和他也是表兄弟,可郑玮也从没见过太子刈这副情态,他不禁看向秦刈身边的女子。
那女子低着头,只能看到如墨的一头黑发,似是感觉到了他在看她,抬眼向这边看来。
当郑玮对上那双泠泠清淡的眼时,像是被击了一记重锤,眼前的一切迅速地模糊起来。有人在叫他,是哭泣哀求的女声,“郑玮,郑玮。”
郑纬握着的酒杯从手中滑落下去,湿了衣袍,身旁的姬妾害怕地连忙用自己的衣袖来擦,被他一把推开,脑海里还是那双眼睛。
他稳住心神,再次看向那个女郎。头还是隐隐作痛,这次却看清了她的面容。
看起来尚还幼嫩的女孩子,穿着红色吴服,美得却像隔了一层湿蒙蒙雾气的妖精。
秦刈还在温云裳耳边赞她,“你穿这身红衣甚是好看,让婢女们多给你做几身。”
温云裳却被郑国太子那个眼神看得浑身冰凉。
她之前做的那些怪梦中,醒来后遇见过的人物面容都会渐渐淡去,唯独那个陌生郎君如少年郎一般俊秀的脸无法忘记地刻在脑海中。
竟是郑国太子!
温云裳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竟然真的遇到了这人,她立时想起了那一柄镶嵌宝石的长刀,还有自己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她定定神,回握住太子刈的手,略带祈求地问,“殿下,我不太舒服,想回去了,可以吗?”
温姬柔软的眼神让秦刈心里也发软,在他看来,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温姬依旧会变回那个招人疼爱的姬妾。
于是秦刈摸摸她的头发,“乖乖回去,晚上我就去看你。”
温云裳冲他仰头笑一笑,答应下来,不引人注意地带着婢女慢慢退出去了。
郑玮看到那个女孩子离开了大殿,也顾不上湿掉的衣袍,依旧失神着。
她是谁?为什么这么熟悉?
“殿下,殿下”
郑玮回过神,是身边的姬妾在提醒他,秦太子在向他遥遥举杯。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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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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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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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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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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