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衣,只身走过未央宫的青石板路、汉白玉阶,接受众人的侧目打量,窃窃私语,心中却无比安定。
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令人议论纷纷的场面了,也许自己骨子里就是有种奇怪的叛逆吧,越是这样备受争议的场面,心中越觉得自己选择正确,越觉得自信安定,越是义无反顾!
虽然,相比这些年做的事,脱簪认罪也算不得什么,但世人永远都会对公开张扬的事,侧目多言,感触良多。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卫子夫仍然记得,刘彻跟自己说过,孩子们的升迁起落,不可以再多插手。
当初答应了,就要做到。为了据儿不走错,她不得不破例。
现在刘彻一定气死自己了,不给个大台阶,他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而此刻的自己,手下有个漏洞百出的王温舒,还有未央宫的大权独揽,哪个都不想放,就不能让他怒气冲冲的来关注自己。
所以卫子夫让刘据不再谏言之后,就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安抚已被朝鲜之事惹毛了的刘彻。
抬头望着清凉殿的殿门,卫子夫内心不由苦笑,这殿宇大概与自己犯冲,跟刘刻骨铭心的别扭,几乎都发生在这里了。
“皇后,卫氏子夫,特来请罪,请陛下开门!”
卫子夫跪在殿门口,大声说着,倒是把迎面来接自己的孔立吓得够呛,忙不迭的凑过来问道,“皇后您这是怎么了?人也没带,头发也没挽,出什么事了就自告有罪,这么多人看着,您快起来吧!”
“去回禀陛下吧!”卫子夫不顾周围惊疑着打量又低头的宫人目光,嗓音清亮的对孔立说道。
这??孔立不敢怠慢,回身狠狠瞪了几个好奇的黄门宫女,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殿。
卫子夫虽然一个人来的,刘彻却不是一个人在殿内等着,很多侍中、侍郎及日常常见官员都随侍在侧。
不过很快,一堆人就都鱼贯而出,目光不可避免的就落在殿前的卫子夫身上。
排在第三位出来的所忠惊疑着撞上了前面的公孙遗,公孙遗没站住,撞上了最前面的郭穰,三人弄出了不小的声音,不仅引得后面的人小声惊呼,连跪着等见的卫子夫也忍不住移了目光过去。
除了所忠,这些人都是新提起来的,卫子夫并不熟悉,只是看他们触到自己目光,竟如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可怕东西,仓皇的低头快步遛着边走开了。
要不是自己是来认错的,卫子夫都想笑出声了。来认罪的还没战战兢兢,围观的倒是怕得跳起脚来。
孔立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疑惑的看了一眼众人离去的方向,才低声引了卫子夫进去。
“子夫拜见陛下!”卫子夫恭敬有礼的跪下,拿出了给刘据办及冠礼的认真劲,言辞恳切的道,“子夫特来请罪!罪一,身为皇后,立身不稳竟听信流言,以致太子对国政少言,懈怠其责;罪二,身为妻子,未能信守诺言,以致陛下伤心失望;罪三,身为母亲,不能调和儿子与夫君之间关系,平添皇家失和传言。”
“以上三罪,请陛下一并责罚!”
卫子夫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刘彻听得很清楚,他自问,这天下所有文武人才,若论逗人开心,东方朔当属第一,若论文采,死去的司马相如当为魁首,可若论认错,自己家的妻子才是绝世无双。总能认错认得面面俱到,哄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更别说挑刺了。
刘彻觉得自己有时候也过于反复无常了些,卫子夫做错了,他出于本能总是气她任性执拗,恨不得早点拎过来教训。但每当她乖巧认错的时候,刘彻用不了几盏茶的时间,就能百气尽消。
尤其是想到她这样滴水不漏的认错,大概是从小到大没少认错,练出来的,刘彻就忍不住心疼,更希望看她任性调皮些。
等了半天,卫子夫没有等到刘彻说话,心中有些打鼓,这是生大气了?难不成这一遭还影响了朝鲜之战么?
“陛下,妾身··”
“好了,起来吧!”刘彻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多年夫妻,是越来越不习惯这样一上一下的官方场面,谁老了,不想家人又敬又爱自己,既然她们母子二人没有联盟排斥自己的意思,又何必闹成生疏的关系。自己是出去巡幸四方,又不是不把未央宫当家。
“据儿想做的事,朕不是没有感觉。可朕也不止一次跟你私下聊过,用兵之事,可立尊荣,也可一瞬覆国。若是他什么阻力磨难都没遇到过,嘴上喊着谦虚谨慎,也是不懂军权之贵重的。”刘彻伸手示意她坐过来,语重心长的叹道,“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朕是总想他能完美一点,再完美一点,自然免不了训斥,可你怎么能让他因此就不跟朕说话呢?”
比起让刘彻知道据儿并没有理解他的苦心,卫子夫宁愿让刘彻错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刘据才不说话的,“是妾身的错,以后一定不会再做此事。”
“朕是出去的太频繁了些,可书信未断啊,你怎么能怀疑朕不信任你们呢!再有一次,朕真的要生气不理你了。”刘彻很认真的警告她,“君无戏言,朕说到做到!你要把朕的话,都放在心上,不要觉得朕老了就记不清曾经的话和事!知道吗?”
“是,子夫时刻记在心上。”卫子夫严肃郑重的应下,一低头,长发簌簌而落,披满肩头,黑亮柔顺,刘彻摸上去触手生滑,忍不住羡慕,“你这头发是真好,竟然一根白发也没有,是不是偷用了什么秘方没告诉朕?”
卫子夫不好意思的抬头,“哪有,也多了许多白发,就是瑕心她们手艺好,藏得隐秘。”
说着就拢了头发,从大把的黑发中,挑了挑,挑了挑,挑了又挑···
然后在刘彻不自觉眯起的疑惑目光中,挑出了一根并不显眼的白发,拽给他看,“呐!”
刘彻借着日光去看,怪不得平常看不出来她已生了不少白发,还觉得她一乌发油亮。别人有白发,颜色都是灰白色,但她的,却不是白色,也不是灰色,而是从黑色直接过渡到了银白色,根根光泽如鲜。
若不是知道她还没有奢侈到根根发丝抹油的地步,他都要怀疑少府花费越多,是不是都用在她头发上了。
不过还好,想到卫青这点上跟卫子夫不像,刘彻心里就平衡许多,起码有一个能看起来是跟他一起衰老的。
刘彻从旁边翻出来一根珊瑚镶珠贝的簪子,亲手帮卫子夫捋顺头发,简单挽了个髻,满意的端详了半天,“年少的手艺还在,朕还没老!朝鲜那地方没啥大用,就是海上的东西还算能看,本来是打算挑几个好的,秋天送你当生贺的,现在杨仆和荀彘为了讨好朕,倒是帮朕省了不少功夫,但到底是武人眼光,朕也就看中了几个,这个不错,你就先戴着玩吧。”m.xiumb.com
卫子夫心中一暖,伸手摸了摸,忽然期身上前,凑近盯住了刘彻的眼睛,笑颜如花的柔声道,“只有妾身有,还是李夫人也有?”
刘彻开始吓了一跳,后又想能得个软玉温香在怀,下意识就顺上了她的腰,却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句,不由气笑,故意逗她,“目前只有你有,谁让皇后认错,来得比争宠的还要快呢!”
“嗯,还不错。”卫子夫这才稍稍后撤,满意的点头,“谢陛下,此刻没有铜镜,就借陛下眼睛看看,簪子确实挺美。”
刘彻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休息处立着的、大大的、一人高的铜镜,“······”
果然出去久了,家中的套路就会换新。
还没等卫子夫跟刘彻再多聊几句,孔立就又在殿外禀报道,“陛下,太子请见。”
嗯?卫子夫疑惑极了,据儿怎么来了?不是跟他说,让他晚点想清楚再来见刘彻么,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你不知道他要来?”刘彻看卫子夫的表情,就明白刘据大概不是提前跟她商量好,来帮忙解围的。
卫子夫赶紧摇头,“妾身让他回府思过去了,本是要把事情想清楚才许他来告罪的,而且也没跟他说我来跟陛下认错了。”
刘彻忽然有些高兴,难不成据儿是来找自己的,碰巧才遇上这事?
“你先回吧,朕要单独见见据儿。”刘彻整了整衣服,坐直了身体,精神抖擞的开始自己收拾桌案,像小时候那样给刘据腾了个位置在旁边。
“对了!李夫人前两天过来跟朕请安,看她气色不错,比前几次回来见她也好上不止一倍,这段时间未央宫辛苦你了,少府做的也不错。回头等朝鲜新郡立起来,王温舒倒是可以重用,也是你管理下属有方啊。”
重用王温舒?卫子夫心中咯噔一下,却不好立马反驳,只能先推脱道,“陛下,王温舒也才初掌少府两年,局面刚开,妾身还要用他呢,等明年再给他动一动位置如何?”
刘彻想了一下,也就改变了决定,“水衡刚刚换了人,阎奉去帮郑当时做平准的试验了,也不好叫你管的人总是频繁变动,就先留他一年在少府看看吧。”
“谢陛下,那妾身先告退了。”卫子夫带着满腔的坦然而来,却满腹心事的离开,王温舒····李夫人···这两人会有关联么?
再出清凉殿,卫子夫却愣了,原来刚刚孔立和几位侍中的怪异,是因为自己身后,计蕊和詹事府的众人竟然跟着跪在后面。
本来独身的告罪,这下真是轰轰烈烈的脱簪告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犯了多大的事,有多惶恐不安,竟然带了所有人来请罪。
连刘据也是一脸懵,“母后,詹事府这是?”
“······这是上下同心呢!”卫子夫虽然无奈,却也感动,若刘彻真有什么责罚,詹事府是想着一同承担没有合理规劝太子、匡扶朝政宫务的罪责呢。
“你先进去吧,你父皇等你议事呢!别忘了我嘱咐你的话就好。”卫子夫送刘据进去后,走到了计蕊面前,喊他们起来。
“我跟你们说了,我一人足够,谁的主意?竟然自作主张跟在我身后!”
计蕊:“是臣。”
“不,是臣的主意!”旁边一个清秀的姑娘抢话道,“计蕊大人是护着臣等,可臣不敢欺瞒皇后,跟着皇后是臣的想法,其他同僚也都是赞同臣才跟过来的,请皇后明察!”
“不!是臣!”
“回皇后,是臣!”
这会儿倒是抢起来了,卫子夫有些懵,低头看向那个女孩子,难为她一介女流却能在詹事府一呼百应,“你叫什么名字,叫众人跟着本宫同罪,理由又是什么呢?”
那姑娘歪了头细细听完卫子夫的话,才细声细语的回道,“皇后常说詹事府就是椒房殿的臣,椒房殿的臣就是大汉的臣!哪怕地位份例各方面比不上外朝文武百官,却应有不输文武百官的气魄!若椒房殿上下经得起随时的抽问盘查,詹事府更该如此,尤其给外朝的官员展示一下,詹事府也丝毫不逊百官公卿的尽忠职守!皇后如今有错,就是詹事府的错,自然该同担同退!!”
“倒是口齿伶俐!”卫子夫没想到自己日常磨叽的话,竟然真被记住了,伸手拉她起来,“怎么平时没有听说过你,詹事府最近在提拔人,也可自荐升迁,你怎么没有来?计蕊,怎么回事?”
计蕊有些惶恐,“皇后···”
“谢皇后赏识。”小姑娘再一次抢话深拜道,“不关计蕊大人和其他同僚的事,臣自幼一耳失聪,学文习字落在人后,怕耽误詹事府的事,所以推脱了计蕊大人的赏识,也没敢自荐。”
“原来如此。”卫子夫笑道,“那你叫什么名字?等你有一日再办了大事,本宫也好对得上人。”
“臣,罗倚华,见过皇后!”
“倚华,真是好名字!”卫子夫认真的打量了她几眼,记住了这个清秀又先天失聪一耳的姑娘,“今日暑热,你劳动大家来陪本宫,本宫心中很是感动,就赏大家十天的席面,一个月的俸禄,这些就由你来安排吧!”
倚华很是高兴,带着小姑娘的兴奋,回头冲大家笑开了才想起谢恩,“谢皇后恩典!皇后无事,臣等才是真的欢喜,不敢讨赏,但皇后既然开心,臣也不好扫皇后的兴致,谢皇后恩典!!”
“谢皇后!”
“谢皇后恩典!”
众人这才浩浩荡荡的跟着卫子夫回了椒房殿。
计蕊扶着卫子夫走在最前面,几次抬头看卫子夫的头发,但笑不语,卫子夫怎么会注意不到,“想说什么?”
计蕊瞄了一眼那少见的珊瑚簪子,抿嘴笑,“皇后,可要破格提拔倚华?”
“嗯···”卫子夫回头看了一眼,倚华脚步轻快的跟周围的人说笑,时不时侧耳倾听,小女孩的轻灵惹人侧目,“看看她这件事办得怎么样,我才请罪回来,就算得了陛下谅解也要低调行事,她能明白的话,就真的可以破格提拔。但是若要动,也等明年再说,王温舒明年八成要走,你们今年要打起精神来,不要露太多的事给他。”
“少府令?陛下要···”
卫子夫深深看了她一眼,此刻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才打住话题,先往椒房殿内走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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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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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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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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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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