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谁怕你们出征了?”
“我…”卫青嘴边的话到底是拐了个弯,“我不是说姐姐怕我们出征,我是说,姐姐是不是怕了我们的变化。”
卫子夫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去捋因为刚刚急走而绕在一起的玉佩穗子。
这玉佩是卫青当年第三次去河东买马的时候,跟一个老者买的古玉。
长方形的玉佩上,正中间雕琢的是一只跳跃的鹿,身姿优雅,矫健敏捷,微微抬起的下巴带着精灵般的清傲,栩栩如生!
回来的时候跟她炫耀,他相中的时候,对方起初不肯卖,是自己每次去的时候都软硬兼施的前去拜访。不止为了这玉的品相和栩栩如生的鹿,还为了这古玉上面刻在四角的——“欢喜未央”四个字。
据说这个家族最早是楚地屈家的旁支,因为各种原因族人四散,儿子早些年在边境守城,死了,女儿五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算是善终,后世子孙虽然孝顺,可因为远在他乡,带不走固执的老人,只好留他一个人。玉佩算是念想吧,女儿死前又把玉佩送还给他,让卖了之后,安度晚年。
实在是寓意很好,刚打完龙城大捷的卫青一下就舍不得放手,可对方也想留着做个念想,所以一直到两年后才成交了这笔买卖。
自从送给卫子夫,她自己一直都好好的保存,那是自己的弟弟,头一次为了自己,主动的,费心费力的去寻一件礼物!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别人打趣两句,就红着脸说不要的男孩子了…
如今更是一个不管想做什么,都会努力去争取的大将军了。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间,也不过才短短几年!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沉着舒缓的语调在自己耳边响起,一如这几年安定人心的大捷,带着不容错识的霸气和自信,对她说:
“姐姐,陛下是个变化很快的人,我们也是变化很快的人,变化不一定都是好的,而且意外和惊险都在随时加倍!所以我大概能明白姐姐在不由自主的害怕着我们的变化。”
卫子夫把玉佩合在手间,静静的问自己,真的是害怕了吗?
也许吧!不是害怕他的成长,而是怕成长中遇到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意外!
怕卫青一不小心,授人以柄,被众多势力联手打压;怕刘彻越是得到的多,越会斟酌着牺牲一个关键棋子去换另外的大片布局;怕作为皇后,就只能被动的去配合刘彻的打算,无法变更家人本应平安的命运…
可是今天…
卫青对她说:“姐姐,你能!不是可以,是你能!你本就能的!你本就能接住我们的变化的!就像是去病,不是把去病变成希望,他本就是希望!”
卫子夫闭了闭眼,低低道:“我是我,他是他,不一样,也不应该,你…”
“没有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姐姐承担了皇后这个角色太久,已经习惯了承担别人的命运。可家人不是天下人,是坚定的站在皇后身后的人!可以帮你共担的人!”这次轮到卫青抢话说道:“既然三姐体察入微,能知我所想,疑我所难,那我也有憋了很久的话要问,入宫前,三姐带着我东家劝和,西家学艺,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最是个最喜欢新鲜、最爱变化的人。为什么入了椒房殿,反而有些抗拒变化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抗拒去病变成一个将军?为什么越来越害怕超出她意料之外的变化呢?
“年少气盛,总是最容易坚定相信些什么,又最容易被人左右摇摆的的年纪,那个年纪做下的事情,不管是成功还是遗憾,是会影响你一辈子的。”卫子夫回头看他,眼神沉静如一汪碧谭,语气和缓平静的说道:“继父的这句话,你还记得吧?”
“是,我就知道三姐一定也记得,我已经经历过了,在那些不思进取的人和左右平衡的人周围推行变化,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陛下的对诸侯的小心试探,大胆动作,你在后宫的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我不是没有看在眼里的。”
卫子夫冷笑一声:“你看在眼里?你看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呢?”
卫青一眼就看出她情绪的伪装,明显就是自己说中了,还冷笑着掩饰呢!嘴角勾出个得意的弧度,说:“你弟弟我虽然是个将军,可不是个莽夫,更不是傻子。为什么少府各属只让詹事陈掌去遵循旧例办事,文书人事丝毫没动,反而只改了永巷和宫室的规矩,别告诉我是想让姐夫图个清闲。”
“各属人员复杂,多牵扯朝堂,我再聪明也有失误的时候,怕陛下不高兴,我也懒,这才不管的。你瞎想什么?”
牵扯朝堂?从永延殿到椒房殿,除了自己主动不去请见政事外,她和陛下什么时候都没少过议政的闲谈。怕办不好惹陛下不高兴,这才是最拙劣的借口吧?还有什么懒?懒人是怎么拉扯大了六个孩子,还能实时跟上陛下的书简更换的速度的?天禄阁的小隔间虽然经常都是去病独占了,但是打扫的人说了,郦苍经常去搬竹简到椒房殿的。
“是不是多想,我自己心里清楚。有时候我只恨自己能帮的太少,直到河南之战后才能明白一切有多不容易,所以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让未来的人再经历一遍!我希望未来能站在这朝堂上的,起码都是经历过些什么的,这样也能给陛下和皇后松松担子。”
“我…这些都是我作为皇后应该去做的,也是作为陛下的妻子才可以去做的,不想跟你多说,就是怕你会有这种想法。你该去做你的将军,上你的战场!”
卫子夫止住他要辩白的话语,继续接话道:
“未央宫里,我和陛下会永远的支持你,等你回来。我宁愿你永远是那个敢拉着陛下在建章宫大醉三天的长平侯,也不要你如今强拉去病树立新的效仿对象!拉着年轻人打击那些冥顽不灵的人,很好看吗?这就不是党同伐异吗?”
“不!不是!”卫青上前,看着卫子夫的眼睛,真诚且坚定的说道:“李息就不是!公孙敖不是!姐夫公孙贺也不是!张汤更不是!可得多大的努力和运气,才能让这种人越来越多呢?况且就像右内史汲黯,你说他错了?也没有,变化就是要带来损耗和疲劳的,他不喜欢,不代表他不希望我大汉变好,可你又没办法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既然动不得也改不得,那就放弃吧。放弃这些人,去看看新起来的年轻人,他们不应该再去学些什么家族利益和左右逢源,该学的是有国才有家,有功才有赏,有得就要有失,失去安享的日子,得到更多的精彩。”
“所以你们就要让去病去当那个精彩?让他当希望?是,你可以告诉所有人,应该怎么活才精彩的希望?呵,可是凭什么?为什么是去病?为什么偏要是我身边长大的孩子,偏要是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年纪?本宫告诉你!我!不同意!”m.xiumb.com
“因为…因为他…本就是个少年啊,他!本就是那个希望!三姐,不是我们让去病当那个希望,他!本就是那个希望!你明白的!”
卫子夫抿直了嘴唇,没有说话。
“有很多人说,三姐配得上陛下的是明艳美貌,也有人说是皇后和顺温柔,我觉得都不对,三姐身上一直有股很强大的力量,支撑着自己改变,包容着他人改变,适应着环境的改变,就好像把你放在哪里都可以活下去一般。”卫青转过身来,认真的说:“这种力量才是跟陛下最像的一点,陛下天天面对千万种想法,面对千万种人,处理千万种问题,要我早就一团乱麻不知所措了,可他还能从不吝啬的给人改变的机会,还能包容这千万种变化和不同,跟三姐真的很配。”
“你不要拿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堵我,你跟陛下的什么约定,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我知道就像是公孙弘一样,陛下要扶持一类人,就会挑一个得用的人出来,作为天下的希望。而去病就是主动送上去给陛下的,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陛下的用意!”
“知道了又如何呢?我还是那句话,他不是作为希望,他本就是我们的希望,他将来定是个比我还要出色的将军!”
“我也是那句话,我不同意他现在出征,将军也好,希望也罢,等他二十三岁再说!我宁愿他恨我,也要他筋骨健全、平平安安的多活几年。”
卫青一时语塞,还想再说些什么,耳风一动,面沉如水,转身看向旁边的殿门,冷冷的说“谁?!”
没一会儿,悉悉索索的闪出个人影来……
“王美人?”
“呵呵…”王美人局促不安的从门后挪出来,她也没料到皇后和卫大将军竟然会到永延殿来说话,让她撞了个正着,还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争执,“其实,我真是恰巧路过,什么都没听到。”
“………”
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话说的,谁都不会相信……
卫子夫下意识略略往前站了几步,主动开口问:“既然没听到,又为什么站了那么久呢?直接走过去不就好了吗?”
王美人顿时慌了,怎么办?说错了!
她会被灭口吗?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皇后,去年宁长使只不过是拦着大将军说了几句话,就被罚跪好久。
后来,宁长使,哦,不,现在是宁良人了,去找刘彻告状,哭了快一个时辰,得到安抚却是回头质问皇后,可质问呢?后续呢?
什么都没有!!!
如今自己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她还能活到明天吗?
等等!
宁长使现在是宁良人,还是皇后亲自跟陛下提的…那是不是说明她也能有一线希望呢?
人在本能求生的尴尬境地,总是会下意识的寻找一个熟悉的人去拉拢,争取创造一个全新的命运……
慌乱的王美人望向了卫子夫,开口就是:“皇后你得相信我,进宫之后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比家人还要亲近!你知道我不是个随便乱说话,爱偷听别人秘密的人!你要相信我!”
“……”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卫青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最亲近的人?现场还是他跟姐姐比较亲近吧?可是亲姐弟啊!!!
那句比家人还要亲近,真的不是在针对他吗?
本就面色不好的他,在此刻越发难看,墨黑色的剑眉在眉心处压低又慢慢聚拢,浅棕色的瞳孔如黑云压城,站在卫子夫从容淡定的面孔后,浓浓的不悦和杀伐之气满快要压不住了。
王美人被吓得快哭了,伸手去拽卫子夫,“皇后,我错了……我不该说谎!怎么罚我都行,但你不能不相信我啊!我不会乱说的!也不敢啊!”
卫子夫见她身边没有人,到底是松了口气,虽然话语里没什么重要的秘密,但传出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要不要…
“卫青,你先回去吧!”
“三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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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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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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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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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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