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看起来倒还不错,屋里的二十二张面貌都显得挺有神采,没见拥挤的烦躁和开会的困怠,首席二胡还惊喜地离开沙发:“回来了。”
杨景行也满脸堆笑地答应:“哎,耽误了会。”
坐着的人陆续站起来,都挺灿烂的,年轻的琵琶演奏员还分享脚蹬:“杨主任来坐会。”
“不用。”杨景行客气着还扭捏起来:“之前人多没好意思说……真的感谢各位老师,感谢文团长,谢谢。”说完的样子就显得真诚了。
一屋子人各种表情和叹词,大多都不太愿接受杨主任的话。文付江也用一种原谅的笑容往作曲家跟前走,劝告的语气:“民族乐团还有谁不把杨主任当成我们自己一家人?今天还说这样的话,杨主任是不是见外了?”
大伙纷纷附和团长,神情都亲切得真像一家人,尤老师似乎也很赞同。
王亚明也冲作曲家发难:“不管杨主任怎么想,反正我们跟杨主任是不讲客气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首席的话也得到热烈响应,扬琴演奏员大声突出自己:“杨主任到乐团来我都觉得他是来上班,经常碰到了我也只随便打个招呼。”
宣传处主任跟大家一起哈哈好笑:“小岳你这么说我怕杨主任会多想,杨主任也没天天上下班。”
杨主任自己还没明白要多想个什么呢,小岳又连连摆手否认:“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文付江呵呵教育起团员来:“你们年轻人应该学习,我年轻的时候骑自行车也坚持接送女朋友。”
团长自曝丑闻,大家顿时兴奋欢乐了,王亚明还使坏:“那下次见到太太我们得问问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了?”
简直无组织无纪律了,文付江只好嘿嘿后变得正经一些再对杨景行说:“玩笑归玩笑,对杨主任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我也很佩服做实事的人,所以这么多紧密合作过来我从来不跟杨主任官腔辞令,尽力把工作做好,朋友之间,会心!”
大家颇有感触,杨景行就为难了:“本来还有好多感谢话,那我就不说了?”
前辈们纷纷支持赞赏,二胡首席知性的样子:“为什么杨主任跟三零六能碰撞出那么多精彩的火花?我觉得就是因为你们之间有那么亲密的创作关系,我不是指别的,仅仅说这种创作关系,我就觉得非常美好,特别有成效。《花腔》、《无穷极》这样的作品,真的能感觉到是在深厚的友情基础上诞生的。”
说起艺术,大伙都严肃安静了些,首席三弦就只需要轻声感悟:“高山流水觅知音,我个人觉得这是中西方音乐在追求上的显著差异之一。”
行业内谁还不能聊点这些,今晚的主持人也发表:“起源和历史的差异,西方是宗教音乐和宫廷音乐,而我们的诗词歌赋创作流传于文人雅客之间,表达的内容更不一样。”
首席三弦越来越正经:“所以今天听众这么出奇的反应,思考起来恐怕更多人还是流于表面,可能还停留在生理感官刺激层面,当然我并不是说有什么不对,毕竟有文化差异。”
首席二胡看想同事接话讨论:“听众的习惯和目的不一样,经过这么多体会我可不可以大胆猜测杨主任这件作品的创作情景和目的也跟以前很不一样。虽然这么受欢迎,但是第二交响曲让我感觉作曲家特别自我,演奏中有一种难以把握的感觉,事实证明听众也一次又一次被震惊,这种感觉跟杨主任为三零六创作的作品很不一样,那种亲密的交流好像少了一些。”
大家不得不思考起来,场面简直艺术到做作,杨景行回过神:“王老师你们坐,请坐。”
有位子的人互相客气着坐下,宣传主任又突然呵呵起来,笑了好几声让大家有足够心理准备后再开口对也才三十出头的首席二胡说:“李老师我说句真心话,你跟齐团长她们站在一起也是个大学生的样子,不说都看不出差别。”xǐυmь.℃òm
那是那是,文付江也呵呵告诉杨景行:“李老师也是远近闻名民乐一枝花。”
这些人是不是开始被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侵蚀了,二胡演奏员居然:“李老师的意思这么明白了,杨主任是不是得考虑一下?”
杨景行像个二百五傻呵呵。
李老师无奈叹气恼火:“我说你们这些人,今天这样日子,民乐史上第一次,说是里程碑也不过分,还说这些话是不是觉得杨景行好欺负?”
虽然同事是半真半假的样子,但大家还是保险起见收敛了放肆,宣传主任赔笑跟李老师说明:“太高兴才开个小玩笑,杨主任这么大度怎么会往心里去。”
杨景行继续呵呵。
“都很高兴。”文付江踱步准备吟诗的样子:“值得高兴应该高兴!但是不能只顾着高兴,杨主任没来我们就在讨论,除了庆祝我更要思考接下来的工作该怎么做,怎么做最好?”
杨景行质疑:“这几天这么辛苦了,先休息一阵吧。”
“也想休息呀。”文付江是没办法:“我们刚上车那个维诺妮卡就给联系老张,打商量能不能晚一天返程,几个采访还有美迪西电视台都联络上了,SinoTv还有好几家也跟我好说歹说……是我失职,准备还是不充分。”
这么严重吗?尤老师也开口说话:“秦老师他们也在自愿加班,几个乐评人几家媒体都有消息了,我准备这就去接传真。”
衰败得比音乐产业严重得多的乐评业还这么积极的吗?杨景行好像并不在意,对尤老师说:“这么晚就算了。”
王亚明又找茬:“杨主任,我有点闹不明白了,这顿庆功饭到底是该我们请你还是你请我们?”
大家哈哈,但杨景行还是明白:“应该我请。”
主持人真好心:“我们请杨主任吧,三零六请杨主任吃东西我见过,很有创意的呀。”
杨景行呵呵:“闹着玩。”
首席扬琴问:“杨主任还是老样子?不接受采访。”
另一个前辈说:“刚刚下面还有记者的呀,剪了吧?”
杨景行摇头解释:“我不知道说什么……文团你们还有工作的话我们先走,不早了。”
“是不早了。”文付江想起来:“喜讯国内都通知到了吧?”
杨景行点头:“路上打了几个电话。”
宣传主任呵呵:“杨主任,这一趟回去我们可得吹吹牛了,你千万别拆我们的台呀。”
一群人哄笑,一个出主意:“杨主任谦虚他的我们吹我们的,这叫互不干涉。”
文付江边笑边好为难的:“你也没休息好,明天又那么早……那我们就沉淀沉淀回国再庆祝,多戴一天应该也比你先到,我们先准备着,等你。”
杨景行高兴:“听您的。”
文付江下定决心:“这些小事就不跟你商量了,你忙更重要的去。”
杨景行好笑:“你跟我商量我也提不出意见。”
文付江还是不甘心:“是真想把酒言欢呀!唐青跟你说了吧?他走的时候碰到我,说如饮美酒!”
团里年轻的行政兼蹩脚翻译补充:“而且还没到最陶醉的时候,意思是说酒劲慢慢上来。”
杨景行实在忙:“我都还没来得及问候,身体不太好应该休息了,我明天再打电话。”
首席三弦兴奋起来:“听说杨景行是海量?”
“不敢。”杨景行吓得连连摇头。
“这事可不能让你谦虚了。”首席二胡也变得不客气:“都得跟你喝这一杯!”
宣传主任深谋远虑:“这事想办成了恐怕得先想办法把三零六支开。”
大家又哈哈,但是并不看好:“跟杨主任说这个怕是不好商量呀。”
文付江苦笑:“这些事情再说,一家人哪能见外。”
杨景行陪着笑:“不耽误老师们说事情了,我们先走了。”
文付江稍一思索就点头:“你们早点休息。”拍上杨景行的肩膀:“也辛苦了。”
看团长都要送一下作曲家的样子,团员们又纷纷站起来,开始说些道别的两家话,一路顺风啊,再创佳绩呀,等待凯旋啊。
尤老师前面开门,文付江回身建议都朝门口挤的团员们:“等着吧,别这么多人。”
走前面的王亚明笑起来:“既然杨主任先客气了我们是不是也表示一下?我说一句……不负凌云万丈才!”
自作孽,结果是一群人纷纷奉承起王亚明来。
杨景行也敢呵呵好笑,立刻就有人转而针对:“杨主任,我也说一句,听我说一句……今天在台上的时候我非常的激动,好多人都听出来了,我声音一直在颤抖,真的是一次毕生难忘的演出,所以谢谢你创作出这么卓越的作品,无关名利,只为了那刻骨铭心的感觉。”
大家几乎鼓掌,说得好说得好!
杨景行可受不了,几乎生气了:“走了,各位老师也早点休息。”
大家哈哈着互相怂恿对方接力,但大部分人是还是好心的,没有再冒出什么让作曲家下不来台的两家话,还是亲近地关心一下学校方面有什么动静之类的家常事务吧。
人都跟出来一半了,文付江再次欣慰劝告:“行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次演出,一次把话说满了以后怎么办?”
大家哈哈,就此再见吧,应该三天后就又能聚首。
文付江很义气,一直送作曲家,还提醒:“尤老师现在还能不能接传真?”
尤老师又按向下按钮:“我去看看,应该可以。”
文付江再跟杨景行感叹:“今天这个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
杨景行谦虚呢:“我也没想到,有运气成分。”
“运气……”文付江有见地:“运气也要实力支撑。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准备得过于保守,力气用错地方了反而有点碍手脚。”
杨景行不明白:“怎么了?”
文付江有点懊恼:“你是对的呀,现在看来这些华人华语媒体其实帮不了多少忙,人情还欠了一屁股。大使馆那边还好说,华侨和急着这边我都不好对付了。你那边怎么样?有什么麻烦没?”
杨景行连连摇头:“没有。我之前跟您说的意思是想实际验证一下究竟行不行,回头看我倒觉得您高瞻远瞩,如果没这么多华人见证这场音乐会的意义就大打折扣。”
“也有这方面的好处。”文付江点点头:“我也是稳中求稳想有个尽量好的开篇……我倒有个建议。”
杨景行期待:“您说。”
“欧洲的首演……”文付江思索着:“有了这股东风肯定也快了。第一交响曲的欧洲首演是伦敦交响乐团,听说反响也很不错,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是不是慎重一点?柏林爱乐现在什么意思?”
杨景行呵:“还没意思,他们比较保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一个BBC的熟人,帮过我不少忙,他现在正促成BBC交响乐团那边,我还在等他消息。”
文付江很民主:“你怎么想?”
杨景行说:“我觉得各有利弊吧,欧洲的听众跟这边不一样,我也拿不准,所以我倾向于BBC,可能传播面广一些会多点反响。”
“所以要权衡呀。”文付江十分思虑:“不过毕竟有一些经验了……”
杨景行也是保守派的:“现在都说不好,不一定能成。”
文付江又乐观了:“这个我相信绝对没问题,关键是怎么样做出效应来,不光要一炮打响,已经打响了,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开花。”
杨景行泼冷水:“作品毕竟是西方形式,真能开花可能也开在别人的地上,以后要做的还很多。”
文付江毕竟是个团长:“开花可以开在他们的地方,但是结果了我们得收一份。靠着这份果子我自己种,生根发芽就是我们自己的!”
杨景行不得不钦佩点头。
文付江好像来气了:“如果没一点东西拿回去,我还不说别人同行怎么说,王老师他们回去了在齐团长她们那都抬不起头来!”
杨景行惊诧:“你说哪里话……”
文付江简直怨恨:“还有我,我也没脸见人。我见了李教授贺副校长,我怎么说?”
杨景行好无助:“您说哪里去了!”
文付江很正经:“所以这件事情啊,我肯定对你的作品负责,要尽全力。你呢,也要帮我一些忙。”
杨景行连连点头:“那当然,你这么帮我,我自己还不加把劲能行?”
文付江点头:“齐心协力才能把事情办好,我们也是为国争光啊。”
杨景行好笑。
文付江严肃的:“没走出音乐厅电话就打来了,大使馆的,不是开玩笑。”
杨景行感激:“辛苦您了。”
文付江也有觉悟:“这些事本该我们做,我这一晚上,你没出来的时候,我好说歹说才把那些人送走了,后来少数几个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才叫尤老师通知你一下,我看你对茅天池也还比较尊重。”
杨景行严重点头。
文付江又安抚:“你放心,这些事情我知道怎么做。庆功宴什么看你心情,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麻烦。”
杨景行呵呵:“谢谢您。”
文付江朝走廊看一眼:“那行,今天先不说了,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你早点去休息。我也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都以为我吹牛。他们也一样,大半辈子,王亚明你以为他不激动?黄靖城他们,本来是想捧个场当个嘉宾,可能这个滋味……”
杨景行又念叨:“真的是无以为谢,都那么忙。”
文付江也赶时间:“行,有事随时电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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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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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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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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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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