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法有了商阳指的影子。
钟灵毓秀和兰摧玉折竟已顺畅熟练地融入了招式里。
......
裴谙不出去,沈清仪就进来。近几日纯阳弟子天天往裴谙房里闯,像是全然未见房主人的冷脸。强闯进来后,种种出现的由头被他极敷衍地几句带过,擅闯者便有意无意动手动脚——撩发、抚手、摸腰,活脱脱一个惯爱眠花宿柳的轻浮纨绔。不过他也只能摸这么几下——裴谙并不客气,银针、剪子、发簪,什么锐利便拿什么招呼,招招狠辣。二人少不了日日打上一架,打到沈清仪被赶出去——或说愿意出去了——为止。
倒是结果也如了沈清仪愿——他总算活动了活动,还能发发脾气,那些边压抑变发酵了多少年的陈旧酸苦被抖擞出来晾晒,虽说只是冰山一角,到底人瞧着精神些了,每日也难得进得稍多了些。
这也算是许久未有的乐事了。
只不知裴谙是否能觉出乐来。
潜伏许久的暑热近日正试探着冒头,夜间和火炉捆在一起似的地入睡着实算不上什么令人愉快之事。
薄被早不知被挤到何处,白色里衣在一阵挣扎之后有些松垮,但衣薄如此也挡不住被人八爪鱼一般抱着制住手脚的闷热——沈清仪又来了。
他倒宁愿被绳子捆住——那样更凉快些。想到此,裴谙一阵气苦。
白日里沈清仪才进门,他就拿从前制的小弩试手——这招只胜在攻其不备,否则以他的武力,什么样的武器都力不从心。银针射去,有两枚确实划破了白衣,其中一枚还舔了沈清仪右肩的旧血。这对裴谙来说着实是二人过招中一次巨大的胜利。只是开局之后,形势便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短兵相接之间,沈清仪边退边叹:“你使得可真是狠招啊。”
他嘲:“我看你倒是喜欢得很,天天贼心不死。”
眼前的白衣蓦地消失,热息喷洒在耳后:“我确实很喜欢你。”
他回身肘击:“为什么不去兰庐阁?”那力道被沈清仪轻松化去,裴谙借势从袖口抽出一枚银针刺上去,“男的女的,什么样的没有,千依百顺、千娇百媚,个个讨人欢心,”他被挡回来后退了两步,“省得你我都烦心。”
沈清仪笑:“他们如何比得上你。”说着又挑衅般摸了一把他的腰,眨眼又闪避开他的攻击。
他只道白日将沈清仪赶出去便算了,不想许久未在夜里光临的人又翻了窗进来,说什么他又不去兰庐阁,既然裴谙提了,岂有夜里不来的道理云云,把他气得够呛。
好在沈清仪除了制住他手脚以外也没什么旁的动作。挣扎无果后身子逐渐平静下去,见人进来后就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下去,却又在后颈因身后人的吐息微微一热后提起来——
如今境地便是如此。他确是任沈清仪摆布的。平日里说是过招,明面上勉强维持的不相上下全靠沈清仪敛了内息不用,只比身法罢了;沈清仪想做的——如今夜同榻而眠——他只需两招,自己的一切抗争都是螳臂当车。
为何迟迟不取血?
只惜自己近几年消息闭塞,也不知盟内党派之争、利益内斗都到了什么境地,也不知沈清仪来头。沈长风的状况若真如沈清仪所说,那扣着他便是扣着沈长风的性命,这确是价值连城了。m.χIùmЬ.CǒM
——或是这药还有别的关节?只是若真有“至纯至净”之论,沈清仪断不会教他知道。
总不会是......
不会!
他断然掐了那条思路。
无论如何,为今之计,和外界取得联系,想法子保倾娘平安。
星斗转动,万物安息。夜色中所有弯弯道道的思绪也都一点点迷散于困顿之中。
不知何时何刻,无边静默飘渺里生出一声呓语——
“师父......我没处去了......师父!”
一人身影倏地抽动一下,惊厥后紧接着是埋藏在暗夜中的急促喘息。
沈清仪眨了眨眼,气息渐渐平息下去。半晌出神后,他凭借微光环视。裴谙就仰卧在他身侧,吐息平缓。
二人早不知何时睡分开来。
衣料窸窸窣窣摩挲床榻,沈清仪侧过身,靠近身侧温暖一寸。他端详夜色中模糊不清的面容轮廓,徒劳地试图看清其上的眉眼细节;随后伸手勾了那人一缕发丝抵额。鼻尖是熟悉的香味,不知名的草药香混杂着细微的躁烈气息。
他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声,闭了眼。
月影又西移寸余,安然仰卧的人睁了眼。他侧头望向沈清仪,却见那缕头发竟已被松开,而他在转头前未听到任何动作的细微声响。
沈清仪宛若睡着一般。
裴谙知道他还醒着。
次日清晨。
裴谙睁眼时沈清仪将将穿好衣袍,冠还未来得及束。
裴谙坐起,睡眼朦胧地揉了揉额角:“我请你出去还是你自己出去?”
沈清仪笑一笑:“何必这般薄情寡义,你等我束好发,我自会出去。”
裴谙听罢也懒得再管他,自顾更衣。
待最外层的万花墨袍被他拿起,镶瓷玉佩便露出来,和主人的目光相撞。裴谙怔了片刻,下意识瞥了沈清仪一眼,见后者也因他的身形停顿看了过来。裴谙转头移开目光,默默穿好外衫。他踌躇片刻,将玉佩也拾起系在腰间。
“不许”是分的,有的沈清仪并不在意,有的不可不从。
倒是他近日也常戴着这罗缨玉佩,只是没在人前亲手将它系在自己身上过。
罢了,没什么分别。
只是和往常不同的是,那道白影离去时,他不禁望了他的背影一眼。已很久没有重影的白衣蓦地隐约叠上了旧人的影子。
裴谙在白衣转身关门前拽回了目光。
他眉头皱起,垂眼看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指尖深深陷入大拇指内侧的皮肤中去,疼痛带来些许清醒。
他未曾向任何人吐露的是——他昨夜药浴时发觉那些药草要不够用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稀释着用药草,只盼它能维持的日子长些,长到他能想法子把倾娘送出去。
只盼方才的重影是无故的幻觉——他才减了剂量一夜而已。
门关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放松了掐着拇指的劲。
这样致命的软肋,他万万不可泄露风声。
虽说沈清仪右肩又因弩而添了新伤,只这浅浅一道划痕非但成不了气候,还不时欢欣地提醒着主人旧伤的痊愈。裴谙虽然打那日拔出银针后再没理会过沈清仪的伤势——普通伤口如何愈合,沈清仪自会知晓——却也逐渐觉察出伤势痊愈的势头来。白日过招,沈清仪慢慢从有意无意护着右肩到右手出手化招,近日已经提着入鞘的寒涧清行比几式纯阳剑招了。曾经学过的武艺到底好用且深入人心,他抛下数年的花间游用得愈发熟练,沈清仪也热衷于拿紫霞功或是太虚剑意与他过招,他们之间若不论敌意心结,比武本身倒像是没有内劲参与的切磋了。
这切磋不时让他晃神。过于熟悉的一招一式使出来,脑海中冷不丁跃出些陈年记忆碎片,一个人时想想恍如隔世。
“看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他耳侧,他这才回神。手上的医书描虫画蛇,被举着半天未翻页;那虫蛇霎时被反扣下去,裴谙回身阳明指点向蓦然出现的擅闯者的咽喉。
寒涧清行剑鞘轻格。
裴谙指尖化出两根银针向沈清仪面部飞去,后者侧身一躲,一招“太极无极”迎上了“钟灵毓秀”。裴谙力量弱些,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子,沈清仪一掌拍上裴谙右肩,后者被推到墙角,万花衣饰相撞琳琅。逼仄之处形势不利,裴谙作势要守,却见沈清仪并未跟上,却跃至他方才所在的书桌旁一抹。裴谙蹑步而上,三枚银针射去,“兰摧玉折”方才起势,沈清仪猛地回头折腰,躲过两枚,还借衣袖将一枚击回他脚下。银针撞地轻响之时,裴谙侧身疾退,沈清仪借势自他让开之处错身而过,在裴谙转身时一掌拍向他右肩。裴谙连连后退几步重重撞上桌棱,手肘后折撑住桌面才稳住身子——有什么硌着小臂。沈清仪又挥剑上前,电光火石之间裴谙匆忙瞥去,小臂下不知何时出现一支模样陌生的笔。他便囫囵抓起笔回身“凌霄揽胜”,堪堪躲开了又一招“两仪化形”。沈清仪紧跟其上,提剑横扫,裴谙足尖落地时右手不自觉挽出一个笔花将笔握住,下意识抬手以笔挑剑,手势已自成花间游标准握法。一挑一击,“兰摧玉折”应声而下重击剑鞘,寒涧清行清鸣滑鞘,剑身微颤,流光九转;裴谙也这才得空看清手中之物——风月无极笔。只这一重击,裴谙也被冲击得失衡。他忙几个小步后跳稳住身形,就见沈清仪惊喜后亦精神大振,顾不得飞出的剑鞘,转腕以剑前刺向他左肩,来势更加凌厉。沈清仪是要他右躲,再将他逼回墙角,教他无处可逃;不退则伤,退则掣肘。裴谙见剑势来,只得旋身躲剑。沈清仪不觉微笑,正要收剑作“紫气东来”,却不想裴谙回身后并未右撤,反而继续转回身来左足顿地跃起,背对他时掩藏的招式起式在他转身过来时已无从打断防守——寒涧清行出势未消,剑刃的寒光映出裴谙杀气毕露的眼睛。裴谙迎着剑锋而上,锐利的剑刃就贴在他眼下颧上疾速划去。沈清仪只来得及露出惊诧之色,便被裴谙重重扑倒在地,脖上横了那支木色青饰的“风月无极”——
玉石俱焚。
那双眼中的兴奋嗜血烙在他脑海中,几息都未散。
那是猎食者的眼神。他当初是多有眼无珠,才把这样一头被逼到末路的猎食者错看成了的意气殆尽的弱软猎物。
纵使在空中有意回护,后脑抢地之痛让沈清仪眉心紧皱。痛感汹涌地漫上来。二人双目相接,一人横眉冷目,一人惊诧无言,谁都纹丝不动。房中只余喘息声。
沈清仪望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心中还神游于外。毫无疑问,若是裴谙武力尚全,受方才一式“玉石俱焚”,他必有重伤。
“啪嗒。”温热的液体滴到他眼下。
沈清仪这才如梦初醒。
他指尖在脸上一抹,触目鲜红。
抵在喉前的风月无极和握着它的手不住颤着。他目光顺着轻柔拂过脸侧的墨发上移——跨在自己腰腹上的人眼下一道血痕,此时赤色液珠缓缓凝聚,落下又惊起一声“啪嗒”轻响。再往上......那人的眼睛。方才熊熊燃烧的火焰以令人惊异的速度熄下去,末了只剩颓沉的埃灰。那双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他,氤氲着他难以辨清也不忍辨清的神色。
佝偻着身子的万花弟子不自觉猛地想用内息,刹那之间极强的欲念竟真催动了经络,只惜没催出料想的果实;此时根源处根本无水可挤的经脉叫嚣着抱怨适才难以承受的索取,一阵一阵地抽搐疼痛着,连带着脱力的手也不住抖着。
沈清仪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他都想起了什么。
他松开寒涧清行,拍了拍他的腰,轻轻说:“让我起来吧,嗯?”
裴谙像是没听到。他出神地沉浸于所思岁月里,像个反应迟缓的机甲,沉默了半晌,终于给出了点反应:他右手五指颤颤巍巍地微张,“风月无极”顺势滚落,敲击地面一声轻响,随后骨碌碌地缓缓转动开去。他上身缓缓后仰,软绵绵直起身来。
沈清仪发力坐起,裴谙便被抱了满怀。
裴谙任他搂着,敛眸不发一语,像是没有知觉的布娃娃。
沈清仪长长地叹一声。
日前言犹在耳——“朝称翘楚,夕成废人。”
再几番凭空臆测也绕不开——心血、荣光,或是别的什么,一旦被盖上了“往昔”的印戳,便最是碰不得。
他抱着裴谙的身子缓缓摇晃着,轻声说:“想不想出去看看?别在这房里闷着了。”
裴谙的长发顺着他的动作一晃,又一晃。
“你随我去盟里吧,我让你看一看我近日都在做什么。”
又不知沉默侵占了空气多久,在沈清仪已不期盼答复地出神时,一声低低的呢喃自他怀中的身体逸出:
“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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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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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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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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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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