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大多是叶杏玖说，沈清仪听着。
叶杏玖觉着沈清仪有些走神。不过谁知道呢，平日里同沈大爷说话也得不了太多回应。她自闲说着。
临走时，沈清仪听着叶杏玖话里有“君攸”，突然接了一句：“什么是爱？”
这便惹得叶杏玖愣了片刻，随即又趴在桌子上笑了半晌，末了支着下巴戏谑：“怎么，沈冰块看上哪家美人了？告诉我，后妃娘娘我也帮你抢来。”
沈清仪自然是扭头走人了。
而叶杏玖望着未关的门空荡荡，突然没了笑意。
今日医馆里悠闲些。
沈清仪踏步进院里时不由得向病房大门望了望。这个时候，裴谙该在里面。
那个秀雅的身影极自然地在心头勾勒出来，而那又很快引了思绪的主人的不快。
沈清仪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心。他挪开视线，向内院走去，
才踏入内院，他便停下了。
不远处，裴谙身披狐裘立在自己房前，此时听到声响，侧头看沈清仪。
“回来啦。”裴谙微微笑一笑。
“嗯。”沈清仪点头，接着走上前去，“天冷风凉，怎么在院里站着？”
裴谙道：“出来清清味儿。”他不待沈清仪明白，便拉过沈清仪的手转身：“你来。”
沈清仪任裴谙拉着他。他眼神复杂地瞟了一眼那只手，又很快移开目光。
裴谙拉着他走到自己房里。一进门，一阵暖意扑面，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深沉隽永的香气。
裴谙松了手，细嗅了嗅空气，回头笑了笑：“这下闻着正好了。”
他走到案前，那案几上摆了不少瓶子小皿，里面盛着些褐色粉末。裴谙道：“简略调了些香，安神用。你若用得着，便拿去吧。”
“竟不知你还会调香？平日也不见你用过。”
裴谙看着香料，指尖沿着圆皿的边缘划过：“行医了，不染异香，不衣繁饰，一切从简。这是我从前用的香方，略作了改动，添了些安神功效。我倒也只是粗浅知道些调香，怕不是什么上品。”他转头看沈清仪：“我看你近日心绪不宁，只是不知你爱不爱带香。制香本要些日子，我先粗略做些给你闻闻，你若喜欢，我再细制。”
沈清仪伸手，指尖沾了那研磨得细碎的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那香气深沉隽永，霎时将人的疲惫与烦躁都安抚下去。
“我很喜欢。”
沈清仪听见自己说。与那安神香相反，烦乱又一寸一寸攀上心头。
冬雪不知何时簌簌而落。房外白绒飘扬而下，房里裴谙则忙着制香。五日过去，沈清仪都未出医馆，亦不曾去过浩气盟一次。
到底是从前的佩香，裴谙念及旧事，不免心思恍惚。每到此时，裴谙便停了手，免得压不住蛊虫作怪。他净过手，看了一眼被雪光映的明亮的窗户，便披了狐裘出去，想看雪散散心。
孙浅倾才在病房里看过一趟，此时见了他，笑着问：“师父出来了呀？”
裴谙轻应一声。
“是要去林地里吗？沈道长在那儿打坐呢，早上叫倾娘不用担心，也不必唤他。坐了有好几个时辰了呀。”
裴谙答：“师父知道了，倾娘去吧。”
孙浅倾应声回了房，裴谙则一步一步踱到医馆大门口，站定了远望。
这雪下了一夜，如今仍没有停。
山林肃穆，上下一白。寂寂荒野中，除却鸟鸣，没有杂响。
以至于雪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片空灵寂静中，沈清仪耳边只余簌簌落雪。
他阖着眼，一动不动。发上已生白，睫毛处盈了一层银絮。雪落满怀，白衣同玄英难辨你我。寒气侵体，面耳手足已冻得有些麻木，可他未曾运功驱寒，只是略微周转气海，护住心脉。
但凡剑式悟不透，或身逢桎梏，他便到华山一角阖目打坐。无边无际的大雪中，时光绵延没有尽头；自他闭目起，日月光阴都不会挪动一分。
除了那无尽的雪花，世间万籁俱寂，再无变幻。
一片昏暗之中，心中很空，却也很乱。
他恍惚忆起初时那月树下的身影疏离而冷漠，从未肯放下谨慎与戒备——
“世上多少温香软玉，何必一心热忱去捂那寒冰呢？”
“沈道长可有事要寻裴某？”
“那可要赶快多去外面走走，我这医馆里皆是些老弱病残，怕是没有入得沈道长眼的。”
“我们萍水相逢，你何必在意我想什么？”
是谁衣袖间药香萦鼻，发丝与光影一起摇曳——
“伤口重，静养些时日。不要乱动，仔细撕裂伤处。”
“那朵花上面有蚂蚁。”
“有几年没做过饺子了，只怕做出来不合你口味。”
是寒冬生出的火焰被吹得零星——
“没醉。”
“不想泡。疼。”
“别问。”
是青楼红灯粉缎——
“方才那楼上的姑娘歌唱得很好，只可惜寻不到人。怎么，不如你替我寻一寻？”
“倒是......沈道长是不是才背着人吃了青梅子，故而说话这样酸？”
“我收下了。”
最后那四个字蓦地拨动了心弦。波澜叠起，混响伴着一句前日遗落的话——
“沈道长，择大义，无妨；择私情，亦无妨。只是你莫要有两者皆取的心，给人念想，临到了取舍关头又弃一如敝屣。”
他当日只道那是说与沈长风的，却不想如今他亦合适去想。
......
喜欢？
不喜欢？
乱麻无刀斩，系者不得寻。
林地里，一声鸟鸣蓦地响起，于寂静的旷野远播；鸣声落后是谁踏雪的轻响，微弱堪比雪花飘落。
一步，又一步......那声音自出现后便变得异常响亮清晰，悠悠旷野中再无旁的声响。
黑暗之中，心跳恍若擂鼓，随着那步伐愈近而愈发欢欣。
......三，二，一。
那脚步在沈清仪预料之处停下。
裴谙一手抓着狐裘边沿，笼住身子站定。沈清仪面上身上落满了雪，当是已在此许久了。裴谙望了望霜雪弥散的远方，在他身旁缓缓蹲坐下来，又侧头看了看他。此时沈清仪若一尊积了雪的雕像，一动不动，裴谙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出他微微的鼻息。然而也只看了两眼，裴谙便转过头去。他头低垂下去，枕在交叠的手臂上，闭了眼陪着。
衣料摩挲的声音清晰入了沈清仪的耳，又很快消失了。
浅淡药香萦鼻的那一霎，仿佛一轮长生都全浸在了温存里。他回顾往日，那些他道是以任务为动机的言语行至，都在不知觉中暗藏着了自己的情绪念想。
光芒乍现。
沈清仪缓缓睁开眼，睫毛上的雪绒映的世间朦胧，他又眨了眨睫。他侧头，望向身旁的万花弟子。后者身裹狐裘，于他一步之遥处，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闭了眼，小憩一般。
鹅绒很快就一层层落上那如瀑长发，像欢喜一层层叠加。
沈清仪抬手，将那一层浅絮轻轻拭去。裴谙感觉到那触碰，抬头看了看他，轻声问道：“打扰到你了么？”
“不，”沈清仪望着那双眼睛，“我想明白了。”xǐυmь.℃òm
“那便好。”裴谙也不问是什么，只是由衷地微微一笑。
冬雪映人明眸皓齿，墨发朱唇。沈清仪伸手，将裴谙拉到自己怀中抱住，闭目埋在他发间轻叹一声。医者身上淡淡的中药香气裹夹着雪的清冽漫开。裴谙被拉过去，一腿半撑着身子，半倚着沈清仪，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沈清仪的怀抱裹着寒气，裴谙也不嫌。在此之前，自兰庐阁那夜起，沈清仪一直不即不离。他不明所以，侧了侧头：“怎么了？”
在裴谙看不见的地方，沈清仪闭目微微勾起了唇角：“没什么。”
叶杏玖再见沈清仪时，距离上回已有六日。
“这两天还好么？也不见你来，给你递信也不回。”
沈清仪“唔”了一声，走到窗边，将带了雪屑的外袍脱下。
叶杏玖坐在案前，将手头的文书合上，侧头看沈清仪的背影：“昨日沈长风的信里有个好消息，你的任务要结束了。”
沈清仪一心一意理着外袍，淡淡一声：“哦？”
“沈长风那边查出了那毒的一些线索。那毒要至纯至净的血，不能染杂质没错，不过“心生怨怼”之词是一派胡言。这就好办了。”叶杏玖侧眼不动声色地盯着沈清仪的背影：“沈长风派来一个五毒教人。那个五毒弟子精于取血剖心之术，依照沈长风的指示，他会和你碰面解释情况，然后尽快取血。”
“是么。”沈清仪顿了片刻，慢条斯理将外袍挂在木施上，边问：“那他人呢？”
“我原以为你今日也不来，叫他往医馆去了。他才走，想来路上同你错开了，现在应该也差不多到医馆了。”
沈清仪蓦地转身，面无血色，质问：“什么？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他眼中焦灼昭然，同方才的从容淡定判若两人。沈清仪转头大步向大门疾去，外袍也顾不得拿。
叶杏玖站起来喊：“站住！”
沈清仪“呼”地一声推开门。
“我骗你的！”
白影猝然止步。
大门拍在墙上发出巨响。外面的人都看过来，片刻寂静后四周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叶杏玖从案侧走出来：“你回来！”说着走上前去，将沈清仪拽回两步，威慑性地扫了一眼门外的人，将门关上。
沈清仪敛眸，一动不动。
叶杏玖转身看他，皱眉张了张口，终是长叹一声。
沈清仪睫毛一颤，抬眼后目光灼灼：“你打算怎么做？不许动他。”
叶杏玖一怔，迎着目光而上：“你动心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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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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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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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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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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