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某一日早晨醒来时,便被告知数日不见踪影沈道长受了重伤,才被师父安置在房间里。孙浅倾想前去看看,只是师父说沈道长伤得厉害,需要静养,不准她打扰。
那之后也过了好些时日了。
下午便能被允许去见一见沈清仪。孙浅倾一手支头,愉悦地坐在台阶上想着,另一只手挑翻了路过的甲虫玩儿。
午后,风变得浓稠起来。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外面的阳光泄进来,微亮了一侧的墙面。与阳光相随的,亦是裴谙碗中散出的药味。裴谙走进来,孙浅倾安静地跟随其后,眼里却是掩不住的雀跃。
沈清仪还睡着。
“沈清仪?”裴谙走近,将药碗放至一旁。
榻上的人未醒。裴谙细看了看。ωωω.χΙυΜЬ.Cǒm
沈清仪面色有些泛红。
眼底了然。裴谙伸手在沈清仪额头探了探温度,边对身后的孙浅倾说:“沈道长发烧了,倾娘盛一盆水吧。受外伤发低烧,该拿什么药草,记着吗?”
孙浅倾在裴谙之后,沈清仪的模样看不完全。他的面容被裴谙的身子遮挡住,只见乌黑的长发披散开在床头枕间,那模样想来与寻常发髻高束的严肃样子有别。裴谙微微倾身,应是在探温度,衣袖与床褥发丝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孙浅倾道:“嗳,倾娘记着。”边跑了出去。
似是察觉有人,沈清仪皱了皱眉头,偏头躲开了裴谙的手。裴谙不语,只是默默收回了手。
孙浅倾很快将东西都备齐了送来。
裴谙淡淡道一声:“这几日还是让沈道长多歇歇吧,倾娘再等等。”
她低声应“嗳…”孙浅倾抬眼。
沈清仪的脸偏向床榻内侧。
孙浅倾走近:“师父,我看一眼沈道长呀。”
“嗯。”
榻上的人长发披散开,往日淡漠的眉眼平添几分温和柔顺之感。沈清仪双目紧闭,脸上微微泛红。浓重的血腥味扑鼻。
孙浅倾仰头望着裴谙:“沈道长可要快些好呀。”
裴谙看着自己的徒弟。他自己初见沈清仪时,沈清仪便是一副淡漠疏冷的模样,却偏偏得了爱徒几分青眼。不止倾娘,医馆里的病人也都喜欢的很。这是因着沈清仪面容好看么?又许是因着他的侠义?
裴谙脑海中隐约浮现出当时受了脚伤的姑娘的身影。她的面容已模糊不清了。
依稀记着是个巧言的嘴。
裴谙看着孙浅倾眼底的忧虑,手安抚地附上孙浅倾的后脑,低声应诺:“嗯。”
总是愿着倾娘能如他年少时,如谷中的孩子们般无忧无虑的。
孙浅倾乖巧地出了房门,听到门关起的声音,裴谙轻叹一声。
——也不知跟了他是不是个好事。
裴谙挽起袖子,捞起水盆中的毛巾,拧了拧,水声便充盈了房间。末了,他又把手上的水甩下,转身侧坐在榻沿。
沈清仪双目紧闭,看样子睡得正熟。
裴谙捏着毛巾向沈清仪额头探去,毛巾一角才触及沈清仪的皮肤,裴谙的手心还未全部压下,他的腕子突然被沈清仪捏住。裴谙垂眼,四目相对。
沈清仪眼中透着浓浓的倦意,神识尚不清明;血丝分明,不知是因着疲倦还是发烧。
那其中的戒备与寒意利得逼人。
但也仅一刹,在沈清仪看清来人后,那双眼再抵不住困意,眼皮阖起来,手也无力地松开。
裴谙试探地唤:“沈清仪?”
没有应声。眼前的人仿佛又沉沉睡去。
裴谙便接着用湿毛巾拭着沈清仪的额头。
许是水凉了些,模糊的意识被刺激出来。
如此警觉,可是有日后江湖行走叱咤风云的模样。
毛巾抚过沈清仪的额头、脸颊、脖颈。裴谙又将毛巾放入水中。伸手解开沈清仪的腰带,手半探入襟口顺着将衣襟拨开,白玉似的胸膛露出来。捞出毛巾拧得半干,裴谙的手顺着沈清仪的脖颈而下,毛巾擦拭过沈清仪的锁骨、胸膛,停在小腹,复又抬起,再从脖颈而下。卧病的人肌肤有水润泽,肌理分明。手隔着毛巾抚过,也能隐约感觉出其下肌肉的起伏。发着烧的人身体微微泛些红,皮肤温度也有些烫手。
如此擦了几遍,裴谙又探了探沈清仪额头温度,将毛巾浸湿放在他的额头上。
沈清仪紧闭着眼睛,睫毛被水沾湿了些许,长发散着,呼吸绵长,面容褪去了平日的棱角。
裴谙静静看了一会儿,起身出去倒了些水来。
没多久,裴谙又将有些温热的毛巾浸水,又拭一遍沈清仪的身子。
沈清仪昏昏沉沉地睡着,又不时迷迷蒙蒙地醒来。身体热得难受,清凉的帕子拭过时带来一阵舒爽。饶是有人动作轻柔,他偶尔也被触碰弄醒,亦或是被凉意弄醒,只睁开眼看一眼,甚至眼都不睁,微微换个姿势,便又睡去了。疲倦连绵不绝涌来,睁眼都觉着困乏。他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游荡,意气风发的,或是淡然的;孤独的、凄冷的、或是厌烦的。往日的记忆与梦境纠缠不清,最终又生出些荒谬古怪的情景现在眼前。
偶尔他也看到自己的身子好了,走出门去;间或榻上躺了几天,睁眼又是无数个重复的养伤的日子,现实和梦的边界便不清楚了。
一遍遍用湿的毛巾擦拭降温,如此往复,裴谙也不时出去看看旁的病人。下午的光阴很快过去。
烛火摇曳,不觉已夜幕低垂。
裴谙抿了口水润喉。沈清仪的烧始终不退,凉帕子擦一遍,热消停片刻,又很快上来。早些时候才喂了些汤药,此时正睡着。
灯火映的人眉眼柔和几分。裴谙又将沈清仪额头的毛巾取下来过水,拧干。水顺着裴谙的指缝、腕子流下,落入盆里发出“哗啦”的轻响。室里安然。毛巾被叠好,裴谙拭一遍沈清仪的额头,又顺着额角而下,过了太阳穴,拂过眼角。
水分多了些。
沈清仪叮咛一声,迷迷糊糊地醒来,半眯着眼。
烛光朦胧。这是第几日发热卧病?师父前几天教的剑招还没练,该在脑子里过一过了......
裴谙停下,欲收回手。沈清仪的眼睛半睁开来,他望着床顶,又似在看别的什么,眼中迷茫。
那双眼睛很快又闭上。裴谙只道沈清仪又从沉睡中迷蒙地半醒过来,凑在水盆处拧了拧毛巾,又轻轻拭起来。
沈清仪看见同辈孩子在榻上躺着,那孩子眼睛紧闭,呼吸绵长,圆圆的脸上泛着反常的红。那孩子的母亲在一旁不眠地守着,用浸了水的帕子拭着他的额头。没有人注意到沈清仪,他便一个人在门边上站着。不进去,也不退出去,只站在那里看着。他身后就是华山终年的大雪。不知为何,室里暖融融的。纵使门大开着,寒风凌厉,只钻入他的袖间,却不再往前一步。
没有人注意到他。
随即又是一阵混沌,别的梦闯进来。
裴谙倾身,手拭过沈清仪额角,在他脸侧停下。许久保持着一个姿势坐着,腰身有些酸麻,此时麻意阵阵泛上来。他撑着手微微抬腰欲立,捏着毛巾的手离了沈清仪脸侧,按在一旁。还未待他换一个坐着的姿势,却见沈清仪偏了偏头,侧脸缓缓抵上裴谙的手心与那条毛巾。
他眉心微微皱起,低低地、暗哑地轻换了一声:“娘。”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裴谙的手顿住。
半晌,室里没有一丝动静声响。眼前的人早又睡过去,不知坠入了怎样的梦乡。
裴谙想起一件小事——
树叶被风吹得轻响,浅风中孙浅倾一声赞叹:“哇,那么小就会自己做吃的啦?那你爹爹娘亲一定很开心。”
一旁的沈清仪手法娴熟地割些鸽子肉下来递与孙浅倾,口中答:“我爹爹娘亲那会儿已经不在了。”神色语气却是平淡如常。
——裴谙默了默,接着擦拭着沈清仪的面庞。
夏夜里,蛐蛐儿的叫声静静地响着,连绵于暗色之中,离战火不是很近的医馆倒也安详。
如此平凡的夜里,沈清仪做的那个梦,低低唤出的一个字,淹没在夜间声响里,再没有人知晓。
沈清仪再清醒过来时是被渴醒的。他睁开眼,房里还暗着,一豆微弱的烛火明明暗暗的,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
嗓子里似有火稍,连呼吸都令人感到折磨。
沈清仪侧头。
平日里衣饰妥帖严整的万花弟子侧倚在床头睡着,头发被蹭的微乱,衣襟也有些松滑。他的手中还松松地握着一块湿帕子,腕子垂下,帕子一半在他腿上,一半落到榻上,洇湿了一小片布料。
困得撑不住打瞌睡的模样。
裴谙的呼吸声很缓。沈清仪伸手去拿那块湿帕子。才将其抽出一半,裴谙便睁了眼。
他收回毛巾,一边眨了眨眼,使自己微微清醒些,又看了一眼衣角床榻处洇湿的痕迹,轻声道:“醒了?”
沈清仪沙哑地“嗯”了一声,道:“劳烦你递些水。”
裴谙于是起身,倒了些水,侧身坐在榻旁微扶着沈清仪的后脑喂着,连喂了几杯才罢。
裴谙又将毛巾浸水,放在沈清仪额上。沈清仪看他:“小睡一会儿吧,这床榻还有位置。”
裴谙睡眼惺忪。他低头,两手覆面,在眼皮处轻轻揉了一下,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长发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微微摇晃着。
“不用了。”困意正浓。
“明天还有许多病人要操劳。”沈清仪看着裴谙的倦容,轻声接了一句。
裴谙回望过去,又看了眼床榻,有些踌躇。沉默片刻,才终于妥协。
心下迷蒙,他胡乱地想着,若是沈清仪想杀他,凭着一柄剑,第一面见时便能取他性命了吧。
既不是要取他性命,他身无长物的,又怕些什么呢。
裴谙轻声道:“那我小憩一会儿,谢谢你了。”
沈清仪向内侧微挪了挪。裴谙去吹了灯,和衣在塌沿背向沈清仪躺下。那一头长发散开来,中药的淡淡清香萦绕鼻尖,与之相附的是熟悉的燥意的气息。
今日那药浴想来已是泡过了吧。
借着微光,沈清仪看着近在咫尺之人的头颈轮廓。因着白日里睡了大半天,沈清仪并不很困。他只是静静地睁眼看着,又或是在想什么。
裴谙的呼吸又变的缓慢悠长起来。一片暗色之中,沈清仪听着这样的声音,又阖上了眼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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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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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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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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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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