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温立就来接了。
六点,天空已经大亮,气温微微泛出炎热的端倪。
不过总归是大清早,还不至于热到人心烦气躁。
温立开的是李生的那辆面包车,遥行从楼梯口走出来看到后愣了愣。
“不是说坐大巴车回去?”
“我想了下,不太方便。大巴车只能到镇上,我们要去到乡里到时候没有交通工具。”
遥行点头,坐上副驾驶。
因为赶时间,早餐就在车里吃。
“你吃的什么?”她小心翼翼捧着纸盒,拆开塑料袋豆腐脑的味道就飘出来。
看她两手都占着,温立俯身从第一层袋子里翻出勺子递给她:“吃了份蒸饺,芸香鸡蛋馅儿的。”
“味道怎么样?”她接过来,舀了一勺喂嘴里含糊着。
温立发动车子:“还不错,给你也带了份儿。”
遥行一翻袋子,还真是。
“买这么多,我吃不完的。”
“买的半份儿,实在吃不下就尝个味儿。”
“……嗯。”
车子一路开得不紧不慢,到镇上时九点半。
因为乡下买东西不太方便,遥行他们便停下车先在集市上买些祭奠要用的物品。
巧的是正好赶上了当地人的赶集日,路边两侧摆的摊位各式各样,十分热闹。
不过时间来不及,两个人匆匆忙忙买完必需品后就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一直到十点,车子开到温立老家,遥行这才发现和自己家相隔不过数百米地而已。
遥行:“你们老家还有人住吗?”
一般在一个村子里住的亲戚们屋舍也是相邻的,刚才买东西的时候忘了这茬儿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去拜访,所以她会这样问。
温立:“不多,只剩几个老人还在乡下住着,年轻人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都去了城里。”
“没事,买的水果挺多的,等回来了再去看看。”
遥行犹豫点头。
……
约摸是零九年温母身体不好住院那阵儿村委会出了一个政策,为了减少土地资源过多的浪费,要求村里近几年内的新坟集体迁至一处。
这在当年掀起不少风浪,不过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面对出台的众多优惠贴补,动心之人大有。
有一有二,同意迁坟的人就多了起来,温立家是最后迁的。
那会儿温母和温立都沉默许久,迁坟毕竟事大,依照母子俩的性格哪怕是倒贴钱也不会轻易动坟。
但最后是温立说:“爸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喜欢和村子里那些长辈唠家常,如果把他一个人放到那里肯定会不适应。”
温母听后长长叹口气,也同意了。
陵园建在村子最东侧,距离遥行家只有几步路的脚程。
这个点儿,又是烈阳高照陵园基本上没人。一眼望去全是小山包包,温立一路牵着遥行手轻车熟路找到温父。
在农村,拜祭过世的亲人外人是不能在场的,温立带着遥行来看这意思不言而喻。
“上次来,还是过年。”男人半蹲下去,随手清了清冒出来的杂草,“这半年,过的怎么样?”
遥行垂眸,她见过温父。
初中的时候温立虽然不怎么呆在学校里,但是每次家长会温父都会出席。
认出温父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父子俩几乎是翻版复刻,不过是比起少年来说温父身上更多的是岁月的沉淀。
“这次带了女朋友来给你看。”温立拍拍手上的灰起身揽过遥行,脸上显出笑容,“名字叫千遥行,我妈已经见过了。”
即使面对的不是真人,遥行还是紧张,乖乖问好。
温父去世快十年,温立这些年一直处于一种忙碌状态,从前忙于学习、竞赛,现在忙于开拓创业几乎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其实一直到去年过年前他都没什么底气去面对温父,即便公司状况也还算可以。
遥行常会给温立说一些略抽象的形容,例如和他在一起感觉自己心里那些皱吧的地方被熨贴平整了,又例如她这个泥巴罐渐渐有了潮气儿冒生出韧劲儿,不再像从前那样容易磕碰。
她的话听起来好像光怪陆离、难以理解,但温立每个字都听懂了。
因为他也是如此,如此的在被治愈,一点点露出生气。
爱人是最好的修复师,这话真没错。
或许是感慨过多,即使后面温立只是沉默也在墓前停留一个小时,这期间遥行便站他在身旁陪着。
阳光不知何时转弱,再看时已是云翳蔽日。
紧随其后的热风骤起,夏天下暴雨的前兆便是刮大风。
刚走出陵园,如弹珠大小的雨滴就急急砸落。
温立拉着遥行一路小跑上车。
不多时,雨下如瀑,雨刮器来回刷出虚影。
遥行捧着温立给她找出的干毛巾擦着湿透的发梢,幽叹一句:“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温立安慰说:“没关系。先在车里坐会儿,等雨小了我们就去看看爷爷奶奶。”
刚冒出的情绪低潮被他一句话松松抚过,遥行扭头看着他笑:“你角色进入这么快,不是没答应我求婚吗?”
“迟早的身份,我提前适应适应。”他俯身压低,岸然身影倾斜下来完全将她笼罩在怀,漆眸愈发温润细腻,透出零星一点柔光,“不然回头真结婚的时候叫不出来岂不是很失礼。”
遥行:“……”
他这样驾轻就熟,谁会信?m.χIùmЬ.CǒM
等了有半个小时,雨还是没有要歇一歇的意思,又快到晌午了,两人便决定先回家里避避等吃过午饭后再去祭奠刘明芳女士和老头。
温立他们家背靠一片湖泊,不大很浅,但在暴雨之下也隐隐有翻腾的意思。
车子开进院里,遥行惊讶发现虽然有些灰尘,但各种东西都归置的很整齐,像是有人经常打扫。
温立拧转钥匙熄火,从后座上拿出唯一的一把伞然后解释说:“从我上了大学后,我妈一个人在县城呆腻了就会跑回来住一段时间换换心情,这估计是她上一次住院前回来住过。”
“进屋子吧。”他先下车撑开伞绕过车头来到遥行这边接她,车门开的瞬间伞盖自然倾斜向她。
一下车,雨中挟着冷风袭来,遥行禁不住地瑟缩。下一秒,她被温立揽在怀里,整个人陷入一团温热中。
她抬头,盈盈一笑。
虽然下雨降温,但是潮气和下雨前残留的高温把屋子里氲得十分闷热,遥行实在受不了,便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儿。
“中午想吃什么?”
“有菜?”
遥行一回头就看到温立弓着背,蜷着身子一手搭在冰箱门,一手在里面翻弄找着东西。
“都有什么啊?”她笑着走过去。
温立侧身,给她让出位置。
冰箱里有不少东西,但是大多都是干货,只有冷藏那里冻了些处理过的鸡鱼肉类。
遥行惊讶:“有这么多东西啊,不然我们就简单做个烩菜打个汤?”
温立点头,想用手机搜索现学来着结果被没网劝退。
“估计是雨下太大,影响了网络。”他少有得吃瘪。
遥行笑了又笑,好半天才止住:“……没关系,虽然我厨艺不精,但做出的饭也能凑活凑活。
不过,你可要烧柴。”
“义不容辞。”
农村厨房里大多还保持着原生态的做饭方式,用柴木生火。
所幸小厨房里还剩有之前没用完的柴不然就真的要开天窗了。
在遥行备菜的同时,温立蹲在土灶旁开始生火。
先是用小扫帚把炉灰清理干净后再拿了一小撮干稻草用打火机点燃铺到炉子最下面,又捡了几根干玉米棒进去引燃,慢慢的扇扇风待火势渐大时再放干柴。
柴火一根根的加,直到火苗被喂的茁壮温立才停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遥行有点瞠目结舌,她以为最起码要半个多小时。
“你真的会生火?”
“小时候我妈很少做饭,基本都是我爸做,但后来他懒得生火就把我抓过来教我做。”
“小小年纪就让你干活?”
遥行瞬间觉得自己小时候简直不要太幸福。
“那倒也没有你想的这么凄惨。”温立笑,“就是一点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擦擦桌子扫扫地什么的。”
虽然温父的重心一直放在培养温立的学习上,却不怎么娇生惯养着他,学习固然重要但掌握生活技能也很重要。
这样想来,温立能早早独立也得益于此。
“这大概就是父母带孩子和隔代亲的不同吧……小时候老头虽然脾气不好,但只让我玩,什么也不做。”
脚下踩的湿泥,围靠墙壁摆放的干柴稻草,不时发出声响的的柴火以及屋外灰蒙蒙的雨天莫名给人以安全感,像婴儿伏于母体时。
遥行就是在这种气氛下如游影潜月般找回了被自己遗弃的记忆。
也找到了这么多年来她痛苦纠葛的根本——老头作为爷爷他给予孙辈的宠爱比起别人只多不少,她是有义务和责任对他好的。
她一直夹在对刘明芳女士的愧疚和对老头指责的无力感中反复撕扯。
其实,如果她没有那么软弱,或许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不经意间,她眼底露出水光,情绪低沉。
温立走过去,用手背拭去她堪堪滴落的眼泪,说:“没怎么听你讲过爷爷奶奶的事,和我说说?”
遥行抬眸,出声便是哽咽:“好。”
揭开心事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故而她讲的很慢,眼泪边讲边掉。
发现刘明芳女士第一次被家暴是遥行七岁,千父千母外出打工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遥行因为长得喜俏惹人爱,经常被邻居家的李奶奶叫去她家玩,那天她玩的忘了时间回家时天都黑了。
家里静悄悄,只留了一盏灯,小小的人儿刚要推门,门忽的从里面打开,一开门是老头儿。
眼神阴鸷,面沉如水,见了她粗声呵斥:“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家!”
不给反应时间,伸手就拽着她衣领进屋,并冲里屋叫刘明芳女士出来给她洗澡。
老头儿一向阴晴不定,小遥行虽然早已习惯但还是像个小鹌鹑一样站在墙角抖如筛。
好一会儿,刘明芳女士才走出来把她领到厕所洗漱。
坐在澡盆里,小遥行很小声地问刘明芳女士为什么眼睛这么肿?
刘明芳女士给她洗澡的动作微滞,借着给她擦后背眼神闪躲到小遥行看不见的地方,出声沙哑:“刚看到新闻报道说化肥厂爆炸了,死了好多人。”
刘明芳女士心肠软这一点遥行是知道的,她便没放在心里开始讲起了自己今天在李奶奶家遇到的开心事。
晚上睡觉,小遥行照例和刘明芳女士睡在一起,夏夜炎热,她睡到半夜出了一身汗被热醒,伸手拍拍刘明芳女士却听到倒吸一口气的痛呼声。
“奶,怎么了?”她迷糊着脑子,没听到刘明芳女士那句别开灯。
白炽灯在此刻亮如昼,非常刺眼。
赤剌剌地揭开藏于暗中的伤痕,青红交错,淤色几乎遍布整个背部。刘明芳女士趴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痛苦。
小遥行彻底慌了,可任凭她怎么问刘明芳女士都没回答想下床叫老头来结果被刘明芳女士制止住。
“小行,别去。奶没事,睡一晚就好了。”
“可是、你身上好多伤、”说着她手脚发软,也不明白为什么不去医院。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努力维持的平衡也会被打破。
从那以后,小遥行隔三岔五的就会在刘明芳女士身上发现青色,或小臂或大腿或后背。
再后来老头儿索性也不避着她,甚至有种“杀鸡儆猴”的意味。
丈夫暴戾,儿子漠视以及一手带大的孙女无能为力。
刘明芳女士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中,身体状态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呢。
……
冗杂又充斥着沉闷基调的往事讲完,男人长久的沉默。
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
亲人间的龃龉纠葛好像华袍上的虱子一样,尽管又多又痒让人备受折磨但没有谁能够真的与其彻底割舍。
“奶奶很爱你。”温立拇指轻轻覆上她哭的红肿的眼皮,“所以才会可以瞒着你,保护你。”
“我知道……”遥行低头垂泪,“我,我应该也去保护她的。”
“你有,你当然有在保护她。你不惜与叔叔阿姨闹翻也要制止他们把奶奶爷爷葬在一起就是了。”
遥行知道老头去世那会儿千父千母正打算将两个老人同穴下葬,她当场跟疯了一样大闹一场,但是纲常伦理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挑战的呢?再加上千父本就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千父不同意,她便闹,闹得鸡犬不宁,直到出殡那天她还是死死挡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戚然。
也不知道是触碰到什么,千父最后竟然同意了。
“生前都没护好,死后做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温立目露怜惜:“遥行,不要一直背负着这么重的枷锁把自己置于困境中。”
“那是大人犯的错,你不要拿来捆绑自己。
是他们没有保护好你,不是你做错了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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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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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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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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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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