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嫌弃地瞪了孙眠一眼,转身下桥,准备去休息了。
骆蝉衣拦在了他的面前:“一天怎么就不行了呢?”
白无常见骆蝉衣也跟着一起犯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当冥界鬼差都很闲吗?”
他抬起下巴点了下孙眠:“光他一个人,就得抓两次?!”
骆蝉衣保证道:“我可以负责抓他。”
“你?”白无常冷哼一声:“你很很闲是吧,你没有任务在身?你别以为大人这次不追究,如果你真把正事搞砸了,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骆蝉衣:“……”
白无常又转头看向孙眠:“还有你,蠢蛋一个,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什么区别,早死一日还能免去排队的时间,是多少人求都去不来的福气,死都死了,你该想的是下辈子。”
可是孙眠怎么会轻易放弃,他跟过来,双膝跪在白无常跟前,仰面苦苦乞求:“白无常大人,哪怕一日也好,我真的放不下,求您成全,让我回去!”
白无常垂眼看了他一眼,只觉冥顽不灵,也再懒得与他废话,摇了摇头抬腿朝走下桥去。
孙眠更加慌乱起来,他跪着扑到骆蝉衣脚下,拉着她的裤脚,叫道:“陆姑娘,陆姑娘你帮帮我,哪怕再见柔儿一面也好,我不甘心这么死了,我不甘心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哑,带出了哭腔。
骆蝉衣垂眼看着孙眠,心着实软了,一天对于冥界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来说太宝贵了。
她立刻看向没走出太远的白无常,心中一勇,叫道:“大人!”
白无常正散漫地打着哈欠,被这一声叫得慌了,哈欠顿时收住,紧张地四处张望。
骆蝉衣此时跑到了他面前。
他立刻问她:“大人在哪?”
骆蝉衣也懵了一下:“大人?我叫得是你啊。”
白无常心有余悸地呼了一口气:“你有病吧,是白无常大人,要么叫全,要么别叫了!”
骆蝉衣:“……”
冥界的规矩真多,连个称呼都要分这么清楚。
“他还不死心?”白无常冷眼看着她。
她没直接回答,顿了顿,说道:“白无常大人可有什么遗憾之事?”
白无常一愣,拧着眉看她,没有说话。
“若时间再多一些,哪怕只有一天,遗憾事是否就没那般遗憾了。”
听到这里,白无常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眼神变得幽深,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这个人啊……”骆蝉衣下巴点了下孙眠的方向:“活着的时候,顶不是个东西,活了这些年都没活明白,偏偏临死倒醒悟了,一天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排队都嫌不够,于他而言,却是最后活明白的机会了。”
白无常双手一背,叹了口气:“人家都是怕事,躲着事,你可倒好,巴不得给自己找事。”
见他如此说,骆蝉衣觉得此事有望,不禁展露笑容:“我找事,却成不了事,还得仰仗白无常大人您!”
白无常无奈地斜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掌,须臾之间,空空的掌心便出现了一本小册和一只染墨的毛笔。
骆蝉衣见状,立刻有眼力地接过那小册子,并在自己掌心摊开,以供他书写。
白无常短短地几句话后收了笔:“有了这个就能带他回去了,烦死了。”
骆蝉衣心满意足:“多谢。”
白无常提醒道:“明日自会有鬼差收押他入冥,你别不分轻重,欠欠地又跑回来,别忘了,你该干什么。”
骆蝉衣闻言爽快地点头。
所谓她该干的,就是守在陆绝身边,可她却觉得那似乎更像不务正业。
她将孙眠的魂魄装在一只罐子里,带回了人间。
此时人间正值晌午,中天的日头被灰蒙蒙的乌云掩住,只能见到一点微弱的光点,微凉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骆蝉衣来到孙府的大门前,门上挂着的花白丧幡已经被雨水打湿,显得无尽悲凉。
她在门前敲了半晌的门,才有下人来开门,一开门便打量她半晌,又看向她怀中的坛子,问她来做什么。
骆蝉衣感到奇怪,孙眠意外身亡,应该会有很多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她的到来不应该突兀才对。
她表明来意后,家丁脸色又沉重了几分:“你来晚了,公子昨日就下葬了,姑娘是哪位,我也好禀告老爷。”
她惊愕不已:“下,下葬了……”
怀中的坛子也激烈地颤抖起来。
家丁已是中年,但眼神极好,立刻就注意到了坛子的异动。
他向后退了半步,瞪着那坛子问道:“这里面装的是活物?”
骆蝉衣用力一拍坛子,以示提醒,她勉强笑了笑:“我养的鸡,本想拿来当贡品的。”
果然,她这样一拍,那坛子就安静了下来。
家丁露出了惊奇的目光:“难怪……这鸡还真是听你的话。”
“对了,”骆蝉衣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八月二十四啊。”
她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八月二十四?!真的?”
那家丁像看怪人一样看着她:“这还有假?”
难怪孙眠已经被下葬了,距离他落水已经过去四天了。
可她在冥界分明才过了几个时辰,看来冥界和人间的时间流速相差悬殊,半个时辰就近乎一日。
难怪白无常如此反对他还阳,对于冥界来说,他几乎是前脚刚走,后脚就被抓了回来,哪里值得折腾这一回。
离开孙府,骆蝉衣拍了下坛子,说道:“只能去你家.祖坟了。”
片刻,坛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都埋了,还……行吗?”
“谁让你非得躲桥底下,还得我们耽误了时辰。”
孙眠有些懊丧:“我当时就是不想投胎,也不知道你会来。”
骆蝉衣叹了口气:“好歹是你自己的身体,凑合用吧。”
秋雨中,她抱着坛子,根据孙眠的指引,朝着福星镇北面一路疾行。
孙家的祖坟就坐落在不依山的半山腰上,孙家的后人把上山的路打理成了十分规整的阶梯,她没费多少工夫就登了上来。
所幸无人看守,只有大树上落着的几只黑鸦,断肠似的加了几声,扑簌簌地飞走了。
孙眠的坟无疑是其中最新鲜的一座,她来到坟前,只见供台上还摆放着没有腐烂的瓜果贡品,周遭萦绕着无数飞蝇。
她将坛子放到了地上,把刚刚在田地里顺来的稿头立在坛前:“出来,你自己刨!”
坛子里安静了片刻,发出孙眠忧恐的声音:“现在可是白天,我不敢啊……”
她抬眼看了看天,无数雨丝飘落,天色像日暮一样阴沉。
尽管阳光微薄,可对于孙眠这样弱的魂魄来说依旧是个威胁。
她无可奈何,却依旧忍不住埋怨:“辛辛苦苦把你带出来,还得替你干苦力。”
说着高高挥起镐头,用力刨在他的坟头上。
“陆姑娘怎么不用法力?”坛子说道。
他懂得还不少,只是她的法力就像米缸中的米,吃一点少一点,怎么能浪费在这等小事上。
骆蝉衣就装作没听见,一下接着一下刨着。
此时的天气虽已入秋,但还是不够凉,没挖几下就闻到了一股腐肉的味道。
撬开了棺木,清晰的腐臭味也迎面扑来,她看到一副已经腐烂一半的尸体。
“尸体”两个字已经再恰当不过,面目青白而浮肿,眼球凹陷下去,嘴巴张着,由内而外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此时已经别无选择。
她将坛子打开,送入棺木中,只见一股气息流进了那副腐朽的躯体中。
半晌过后,那具尸体缓缓转动干瘪的眼球,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发粘的眼睛睁开。
孙眠慢慢从棺木里爬了出来,一时间灵魂还不能适应这个迟缓而腐烂的身体。
他走到骆蝉衣面前,单手掀起蓝褐色寿袍,在满地泥土中跪了下来:“陆姑娘。”
骆蝉衣一惊,连续向后退了两步:“干什么,你起来,你穿成这样跪我,我害怕。”xiumb.com
“请收我孙眠三叩,一叩从前我混账,对你不礼不敬。”他双手伏在泥泞的地上,头深深地拜了下去。
“二叩陆姑娘深入地府,寻我渡我。”
“三叩你给我这最后一日。”
“好了好了,你快起来吧,你要是真想谢,赶紧把这棺木先埋了,免得被人发现,以为我偷你尸呢。”
孙眠从地上将头抬起,看了眼旁边湿塌塌的土堆,点头:“好,我这就埋。”
骆蝉衣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提醒道:“埋了之后就赶紧去找宋小姐吧,你只有一天时间,要是再错过了,剩下的遗憾只能带进棺材了。”
孙眠:“我知道……”
“我先走了。”她转身走向下山的方向。
下了山,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骆蝉衣很清楚,自己应该立刻出现在陆绝身边,可是她始终没想好应该怎么和他解释。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姑娘,买把伞吧,这么淋雨可是要生病的。”路边卖伞的大婶对她喊道。
她已经淋得透了,此时买伞已经无济于事,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她想起自己也这样劝过别人。
第一次遇到宋柔的那天,雨下得比今日大多了。
雨中的她不撑一物,身形苍凉。
她并不像什么端庄的大小姐,只是雨中的一个落寞人,纵使浑身湿透,也寒凉不过孙眠负她的心。
直到后来他幡然醒悟,却也是她心灰意冷之时。
她与孙眠,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吗,这多出的一天,对于他们来说是劫还是缘?
骆蝉衣最终买下了一把伞,撑起伞的瞬间,细小的雨滴分崩离析,弹出无数水花。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陆绝。
其实说“想起”并不恰当,毕竟从来也没忘记过。
只是,在这一刻,有些想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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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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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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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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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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