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出多远,余光只见一个高挑的黑影从凉亭方向一掠而至:“给我站住。”
黑无常拦在她身前,冰寒的目光从上至下扫过她的全身,似乎非要找到点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可。
“黑无常大人,是看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她笑着问。
黑无常一无所获,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变得更加尖锐,像生了刺一样:“谁让你笑的?”
骆蝉衣脸上的笑容僵滞了一下,心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连笑都违规。
“还活着?”白无常也快步走了过来,也上下打量一番骆蝉衣。
骆蝉衣看向他,说道:“离死可差远了,大人叫我进去聊了会天,就让我出来了。”
白无常一惊,狭长的丹凤眼都瞪圆了:“聊天?……就只是聊天?”
他余光又偷瞄了眼一旁的黑无常,只见她那张脸板得像块地砖一样,白里透着青。
骆蝉衣认真地想了想,又道:“也不光是聊天,还看星星。”
白无常单手捏住下巴,一脸质疑:“星星,冥界哪来的星星?”
“大人房间里就有啊,他亲自制作的,你们……”她又扫了一眼黑无常:“不会没见过吧。”
“大人房里还有星星……”白无常长长唏嘘了一声:“大人不喜欢我们进出他的房间,我只有幸去过一次,哎呀,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可没有什么星星。”
骆蝉衣感慨地“哦”了一声,又看向黑无常:“黑无常大人深得大人信赖,一定见过……”
话说到一半,黑无常凌厉如刀的眼神已经飞了过来。
她的手摸向腰间漆黑的断魂鞭,几乎是咬着牙道:“再多说一句,看我不抽烂你的嘴。”
她目光狠厉,恨不得把她就地撕碎一般。
骆蝉衣见她这副样子,确实没敢多言。
黑无常恨瞪一眼,转身离开,脚步格外沉重。
望着黑无常离去的背影,白无常撇嘴,叹了一口气:“她啊,差点让你气翻过去。”
骆蝉衣看了他一眼,她刚刚那样说的确是想出口气,但也都是实情,于是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半点没扯谎。”
白无常宽袖一甩,背起手走向大门:“你要是扯谎倒好了,她也犯不上生那么大气,以后估计得盯上你了。”
骆蝉衣跟了上去,想起黑无常那副嫉恨的脸,不仅为以后担忧起来:“好在我不常在冥界,要不然总这么针对我,我怕是命也不长了。”
“你离大人远点就行了。”白无常忠告道。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直白了,骆蝉衣不由得露出一抹八卦的笑:“她真的喜欢大人?”
白无常眼望前路,走着也烦闷,不自觉地打开了话匣:“你来之前,她最看不上孟婆。”
“孟婆?”骆蝉衣双眼亮了起来:“大人和孟婆……”
白无常侧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如一盆水将骆蝉衣眼中八卦的小火星浇的彻底。
他强调道:“是大人和女人……”
骆蝉衣微微张口,顿悟又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么一说,黑无常可有点惨,她把所有女人都假象成情敌,这得活得多辛苦啊。
她来之前,黑无常最看不上孟婆,而现如今十分悲催,这个交接棒传递到了她手上。
莫名其妙,又有点欲哭无泪。
“她就那么自信,大人一定喜欢女人?”
闻言,白无常一个急驻,嘴咧得像苦瓜一样瞪向她:“你活腻歪了?”
她连忙抬手打了下嘴巴,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回到奈何桥边上时,孙眠正坐在桥墩上,双腿交叠,一下下悠闲地摆着。
见他们回来,他立刻跳下来,兴奋地颠到了骆蝉衣身边:“陆姑娘你回来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还阳啊?”
陆姑娘?
白无常略带嫌弃地打量他一眼,陆骆都不分,大舌头!
骆蝉衣对孙眠说:“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先要请这位白无常大人查一下你的生平册,看看你还剩下多少年的阳寿。”
孙眠出自大门大户,待人接物上并不木讷,立刻朝着白无常拜了一拜:“那就有劳白无常大人了。”
白无常淡淡地“嗯”了一声:“大舌头,你家住何处,还有生辰八字告诉我,找起来容易些。”
孙眠明显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确认自己的舌头并没有露在外面。
要不是这里再没有别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大舌头”指的是自己。
果然冥界就是冥界,不是他一个凡人能理解的。
他丝毫不敢耽搁,一五一十报上了自己的情况。
“等着吧。”白无常一个转身,化成一缕青烟,转瞬不见了。
孙眠四处寻了寻,吃惊地瞪大了嘴巴:“等我回去,我一定把我看到的写成书。”
骆蝉衣轻笑,朝着桥墩方向虚指了一下,引他过去坐下。
她坐在中间的石阶上,身体靠着桥柱:“鬼差送你回到人世前,会抹除你的记忆。”
孙眠在她下方坐着,像一只小狗一样,微微仰视着她,目光之中尽是崇拜:“那陆姑娘,也是鬼差?”
她点了点头。
“要不是你来渡我,我还不知道要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他看她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感激。
骆蝉衣有些莫名其妙:“渡你?”
孙眠脸上洋溢出自信的笑意,仿佛已经纵览全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能明说,我也不问。我想好了,还阳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宋府提亲,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她入门。”
孙眠说这话时的眼神与从前判若两人,少了那份风流自在,却多了一种难得的真挚。
“那真是坑了你老爹,以后怎么面对亲家啊,他正准备向宋府讨要儿子的命呢!”她道。
孙眠一惊看向她,但很快眼中的惊讶一点点消退下去,他自然清楚自己的爹爹是什么性格。
“你当时,为什么要跳下去?”骆蝉衣对这件事一直挺好奇。
而孙眠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沉默了好半晌,目光有些钝钝的:
“也没有想太多,柔儿说她此生都不会再信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说那就为她死一次,若能醒来就是来生了。
她听见却笑了,好像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不怪她不信,以前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爱她,见不到她的每一天,我都想她发疯,那种揪心的疼时刻都在折磨我,我终于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虐待她的。”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立刻转开了脸,不想被旁人看到。
“你回去后,等于是第二条命,一定要好好珍惜,若再敢负她,我会让你生生世世再也找不到她。”
骆蝉衣说话的时候直视着他的眼睛,眼底深黝,脸上是无比郑重的神情,任谁也看不出她是在吹牛。
她有什么本事能控制他们的聚散,不过是欺负他摸不清状况,吓唬他几句罢了。
孙眠果然被唬住,立刻紧张地摇头:“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再负她,从前是我太混了。”
两个人便不再说什么,各自娴静地坐着,静听桥下河水流淌。
偶尔还有鬼差押着魂魄经过桥上,孙眠每每都会投去同情的目光,他已认定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又过了很久,甚至骆蝉衣有些犯困了,忽觉身边一阵幽风袭来,夹杂着脂粉淡淡的香气。
白无常落地成形,慢条斯理地整理一下衣袖。
孙眠见到他,仿佛是见到了“特赦令”一般,眼中冒出了白光,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白无常大人,我可以回去了吗?”
骆蝉衣也从地上起身,问白无常:“需要写个什么文书吗,还是我直接带回去?”
白无常指尖挑开眼前一缕刘海:“不是回去,是进去。”他下巴点了下远处方向。
所指向的是罗刹殿。
骆蝉衣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心头立刻生起一种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阳寿已尽,准备一下投胎吧。”白无常看着孙眠,见惯了投胎转世,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白无常的语气平平常常。
而孙眠听到这个消息,瞬间面色如土,脚下一软,一下子坠落几级桥梯,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桥柱。
他目光惶惶,指甲死死抠着柱子,仿佛妄图抓住自己命运一样,青筋攥了起来,整条手臂颤抖着,身体也随之抖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骆蝉衣来到白无常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震惊道:“你说他已尽,那他原本就该今天死?”
白无常点头:“差不多,醉酒,呛死在了水盆里。”
骆蝉衣看向孙眠,他抱着一根石柱,浑身寒冷似的颤抖着,目光也不知盯着哪里,神色六神无主又包含着深深的悔恨。
眼看高楼起,又见楼塌了。
“看来,我也帮不了你了。”骆蝉衣说道。
白无常好心提醒道:“快让他去排队吧,死的巧不如死的早,排到明天刚刚好。冥界规矩可不像你们人间,还能替人站排,在这里就是先到先投。”
骆蝉衣此时心里着实替孙眠难过,虽没有立刻接话,但白无常说的话她是听到了,而且总觉得奇奇怪怪。
哪有投胎路上替人排队的,不是招人骂嘛!
尤其他那句“死的巧不如死的早,排到明天刚刚好”有些耐人寻味,又想起他们之前考题,为了早点排队,提前一天自尽!
骆蝉衣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立刻问白无常:“孙眠的生平册上当真是今天死?”
白无常脸上露出一丝不痛快:“你敢质疑我?!”
他负气将手伸进袖中,抓出一个光点摔向了骆蝉衣:“亏得我带了出来,信不过我,下次别找我帮忙。”
摔在她胸前的一瞬间,那光点变成了红皮册子。
孙眠的生平册!
骆蝉衣立刻翻开册子,上面从孙眠的出生开始记录,她急切地翻向最后一页。
孙眠也凑了上来。
最后一条,果然记载着孙眠的死亡,仔细看日期。
明日?!
“是明天!”
白无常闻言丝毫不觉有异,不屑地哼了一声:“有区别吗,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早点去排队。”
骆蝉衣回忆起来了,刚刚问白无常是不是死于今日,他的回答也是:差不多。
这个人真的是不靠谱!
xǐυmь.℃ò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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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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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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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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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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