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不合理?那你去告官啊——《卖炭翁》的故事,可不只是卖炭翁而已,单个的商户在朝廷面前是没有招架之力的,就说敏朝那里,前几年国库空虚,以九千岁为首的阉党,开始盯着富商找事,哪怕是身价巨万,被阉党盯上,也是动辄家破人亡。在这个时代,财为势之余,通俗地说,你能赚多少钱,是由你的靠山有多大决定的。
生意做的越大,找的靠山腿就要越粗,如果只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又或者是一个小铺面的掌柜,那你和衙门中的吏目交好,便可以安稳做生意了,也没得人来谋夺你的那点家产。但若你是一县首富,那你最好祈祷自己的亲戚中有人考过举人,自家是本地大族,足以庇护你的生意。
如果你是范十三娘这样,一出手就造成全境流行风尚,聚敛了令上层都心动的财富,顺便开启了一个极有前景的新行业的话……那么在敏朝,这门生意迅速地就会成为某个达官贵人的专营,很可能被皇帝归入皇庄,又或者成为朝廷的‘专利’,专利最开始的意思,便是‘此行之利,由我所专’,他人是不能前来染指的,在封建社会,你要赚钱,首先要具备的是相应的权力和身份。
这样的氛围,客观上一定是会抑制商业的发展,商人最大的追求,便从无限的利润,转为无限的权力。谢双瑶穿越之后,就有深深的感觉,在封建社会,皇权是无所不在的,商人必然会感到极深的压抑感,也急于摆脱自己的身份。他们所拥有的财富,有许多来自于制度的漏洞,但又时常被制度本身蛮横地抢劫。
这样的情况,是需要去惊奇的事情吗?不是的,在如今的世界上,这就是通行的道理,拥有权力的统治者,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便可以对被统治者进行公然的掠夺。全世界都是这样子的——除了买活军这里。
买活军这里,之所以吸引全世界的商人,哪怕是被他们从鸡笼岛赶跑的荷兰人,都还来和他们做生意,便是因为买活军的规矩非常的完善,没有什么漏洞可钻,而且,他们也一向很守信用,很遵守自己的规则。
因为这一点,尽管买活军的港口也有非常严厉的规矩,也经常吊死人,甚至于缺少对水手来说有极大吸引力的风俗业,让他们甚至没了上岸的动力,但船主们还是勤勤恳恳地在买活军的港口中四处停泊。
他们也非常积极地阅读买活军的报纸,对于广告那一栏,哪怕是海外的商人,也要让通译仔细地解读着其中的商业信息,买活军的官府,一发布求购信息,他们就立刻去搜求其物,前来贩卖,丝毫也不担心官府会翻脸不认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买活军的官府,通过几年来的行动,在商人中建立起了自己的信誉。
可以说,外来的商人,在买活军这里,对商业环境的感受是很良好的,他们和官府的关系也很不错,商人们来过几次,学懂了规矩之后,大体都能遵守,他们也非常热衷崇拜谢六姐,并且还有些商人自发地在家乡散布着六姐信仰,还有买活军的教材。
这一切,全因为他们感到买活军并不歧视商人,也不欺负他们——直到有了买活军的‘不欺负’,他们才能感受到,在原来的环境中,他们所一直承受的歧视,其实是一种苛待。
但,这是外来的商人,买活军把他们当成了通往他们家乡的触角,也的确是因为结交了这些商人,私盐队才能在那么多地方顺利的建立堂口,一路上也不会遇到太多的阻碍。给予这些外来商人一些特殊的待遇,对买活军来说也的确能收到好处,而且,远来是客嘛,一些款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而本地的商人,感受到的就又不太一样了,买活军这里,若是要做糊口的小生意,譬如开个早点摊子,做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那么所感受到的都只有买活军的好处。而一旦想把生意做大,便立刻是束手束脚了起来,规矩不但非常的新,而且相当的多,他们所熟悉的那一套,现在不管用了,甚至反而可能会带来祸患——孝敬长官、打点上下什么的……倒是依旧可以做,但做了以后,要承担全新的风险,可能因为贿赂被送去做苦役。
这是一种在以前几乎不可想象的限制,当然,如果大家都不打点,对商家来说,也是省了一笔开销。但其余的限制,便让人很是无奈了,谢双瑶以及手下的吏目,都有接到类似的反映:买活军这里的生意,相当的不好做,除非是做外销生意,否则,在本地若是想要做生意的话,很容易就会落得亏损的下场。
这是因为买活军的官府,在商业上前所未有的活跃,而且民间的商铺也很难予以竞争的缘故。官府的商铺,如果能做到物美价廉,那么他们的竞争力是非常强的,因为其天然就是一个强大的商业联合体,而且承受亏损的能力要比个人的商铺强得多。
比如说粮铺——当然,说粮铺是有些过分的,因为买活军对粮食的贸易把握得非常严格,时不时因此杀人,但即便真的有私营的粮铺,和官府的常平仓竞争,他们也是竞争不过的,因为买活军官府的常平仓和敏朝不同,敏朝的常平仓,是各府、各县自负盈亏的,但买活军的仓库则是全省统一管理,他们内部发达的交通,使得库存可以方便的调动,也就是说,官府可以近乎无限的以低价吃进粮食,在需要时再近乎无限地用低价出平粮食——粮商又是很本地化的行业,最多能调集一县的粮食,他们是没有办法和集合了一省之利的常平仓竞争的。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也罢,衣食住行也好,甚至是票号、钱庄乃至镖局,所有这些生活中常见的生意,又哪有能和买活军竞争的?买活军一出手,必定是挟工业化的威力大杀四方,终端销售商还好,换个地方进货,店一样是开的,但生产商几乎就只有被买活军兼并的命运。说白了,买活军其实就是如今全天下最大、最有实力,也最能竞争的大生产商。
这也使得买活军治下的商人,除了终端销售之外,就只能做经销批发的生意,想要丰厚些的利润,便只能从事对外贸易,承担长途运输的风险,辛苦地赚取极力带来的差价——范十三娘的确是个人才,她是第一个找到了买活军弱点的生产商,在中成药保健品这个大有前途的蓝海中,买活军的生产是不占优势的,因为他们暂时还没有掌握大批量出药材的技术,而范十三娘也意识到这一点,抢在买活军之前开始发展这方面的技术了。
范十三娘能不能竞争得过买活军呢?答案是显然的,虽然谢双瑶也不是很懂栽培药材,但很多此时的药材也是食材,比如说山药、黄精、薄荷,这东西在后世是很普遍的食材,现在卖的贵,可能是因为种不得法,或者种子不好,产量上去了,价格不就下来了吗?
这方面的文献她应该是搜有不少,而且是她的专业,她可以自学,比起范十三娘还要雇人慢慢试错,还要找地,买活军的优势是极其显然的。买活军进入这个行业之后,范十三娘也就只能吃些边角料了,若是她自己量产药材的努力失败,她能赚多少钱完全要看买活军的脸色——买活军的同类产品卖多少,她就只能卖多少,如果她从买活军这里进货,买活军要她赚得多,她就赚得多,要她赚得少,她就赚得少。
当然,她也可以从老路子进货,只是,那样成本就打不下来了,这且不说,买活军还可以通过种种商业上的手段,向她施压,促使千金堂只能向买活军进货。这种生意上的手段,现代人哪个不能说个一二三四?买活军可以通过这种手段,高级地掠夺走大部分商人的利润,使其最终成为综合体的一部分,对市场几乎毫无影响力。
谢双瑶可以肯定,买活军的厂子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哪怕是一个起点,范十三娘还在为药田选址奔走的时候,买活军的厂子就可以直接在鸡笼岛上圈地了,衙门能提供的方便,是商人完全无法比较的。但问题是,范十三娘恰恰也证明了一点,那就是若市场上完全没有活跃的民营经济,那么市场对于需求的反应,一定就是异常迟钝的。
就譬如说市场对于这种成药的需求,被培养出来多久了?云县这里已经繁华了多少年了,居民手里也多少都有钱了,这一点从房价的上涨便能看出来,但云县的医院,迄今为止也只能说是在外科手术上有些成就,内科上,没有什么突出的进步,还有就是防疫上有些特长而已,云县的居民在医疗方面的需求有多可观,只看千金丸便晓得了。
公家的生意,真能当成自家生意来操持的,又有多少人?谢双瑶也不是说自家的吏目就不尽责了,但为公家忙,和为自己忙,爆发出的能量是完全不同的。倘若市场上没有民营经济,虽然在再分配上,谢双瑶就享有了绝对的主动,可以有效的调动资源,但郝君书辣酱的崛起,以及千金丸事件,不免也让她有所感触,如果完全没有民营经济,那么将来国内的市场,恐怕会有些死气沉沉了。
“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行当,由官府专营也是理所当然。”
谢双瑶和徐子先谈起此事时,徐子先也赞成她的顾虑,“而且,因为这些事是要紧的,能得到上峰的关心,往往也能做得很好,由官府专营,是让人放心的。”
至于其余一些无关痛痒的领域,譬如调味品、保健品,以至于一些基本需求之上,较为奢侈的衣食住行,买活军也不比强求一定都要由自家经营,徐子先以为,如果能解除了关于剥削的疑虑,通过一些手段来限制商家的利润和规模,对于民营经济采取开放鼓励的态度,似乎也并无不可。
“这些东西,无伤大雅,做得好不好,上头也不太关心,只要够用即可,即便在设计中,已经通过地域性的同行竞争,来激发管理人员的积极性,但要说如千金堂一样敏捷前瞻,那也是办不到的,做多错多,尤其是如今举报信写的如此方便,大量吏目照章办事、明哲保身,这是可预见的结果。”
谢双瑶认为这是合算的,虽然会牺牲一些创造性,但长远来看,大家都照章办事,整体收益还是较高。因为一旦放开了太大的口子,随着自由度一起出现的将立刻是规模庞大的贪污。不过,这政策也的确会带来一个结果,那就是官营厂子有一大部分整体活力不足,脑子笨,转弯慢,对市场相当的傲慢,是不会如范十三娘一样,完全沉下心去聆听市场呼声。而且,这也会带来许多新的问题,譬如说,对于商户掌握权力后的担忧,在这种制度中就能完全消失吗?权力是始终存在的,不存在于商户手中,它会完全回到谢双瑶手里吗?如果没有,它又去了哪儿呢?m.xiumb.com
对于这些模糊的担忧,徐子先的感受或许是淡薄得,他从已知的条件出发,只能推出一个结果,“如此,鼓励范十三娘继续经营,甚至给予一些扶持,这不是利大于弊的好事吗?六姐为何一再犹疑呢?”
谢双瑶沉默了一会,也少见地露.出了苦笑。
“大概是因为我始终还有一些顾虑吧——徐先生,如果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去畏惧的话,那我也只会畏惧这个东西。”
“它似乎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至少,我找不到绕开它的办法,它似乎是社会形态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我又很清楚地知道,它究竟有多么的可怕。”
“六姐怕的是——”徐子先不由有些动容,却也非常迷惑,他和谢六姐已经接触几年了,对于她的一些威能,也了解得很清楚,在徐子先看来,这世上真没有什么人物,能配得上做谢六姐的劲敌,甚至让她也感受到了一丝不确定。
这一定是天人们在仙界也未曾解决的劲敌,徐子先本能地分析了起来,只有这样,才会让谢六姐也有一丝不肯定,因为她并未完全地战胜过它,所以并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推演,在事前,也没有全盘的预估和展望。
“是什么东西,竟如此棘手呢?”他不禁便轻声的,不安的询问了起来。
“是一种极其贪婪的东西。”
谢双瑶回答他,“是一种永不休息的东西,是一种近乎无所不能的东西,也是一种天生就蕴含了邪恶的东西,我希望——我也相信……”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叹息,但最后还是刚硬了起来,充满了决心与魄力。
“这也将是一种注定失败的东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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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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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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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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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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