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你可记住了?”张明沁说了一会儿话似乎是累了,她扶着腰换了个坐姿,再次敲打了面前这个低眉顺眼、沉默不语的少年皇子一句:“别再对你那父皇心存希冀了,你不过是一颗弃子,现在只有为娘才能护住你,你乖乖听话,在这呆着别乱跑,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
这句话出来基本就意味着对话要结束了,沉默已久的闻君恩依旧垂着头,并未多言一句,只是乖乖向她行礼,口中低声道“是,儿子知晓了。”也并未答应或是拒绝。
张明沁看破没说破,她垂眸一笑,并不觉得她这个废物儿子能生出什么忤逆她的心思,也就一笑而过了:“知道就好。”说着便扶着车壁站起来,转身离开。
“恭送母亲。”闻君恩一如往日那般恭敬行礼送别母亲,但在无人看到的阴影中,他那双黯淡的眸子却是闪过阵阵暗涌。
他的母亲依旧是以往那副淡漠态度,任由他在背后行礼送行,头也没回一下,掀开帘子离开了。
而当张明沁离开这辆马车的那一刹那,如同被按下静止键的颠簸和嘈杂竟突然间失去掣肘、席卷而来!闻君恩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颠簸的车辆颠得一歪,摔倒在地,脑袋狠狠地磕在了车壁上,发出响亮的一声闷响!
“呜!!”
“殿下!!”
他的痛呼声还未出口,一个熟悉的、还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就从车门处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凌乱得手脚并用的声响直奔他而来——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撞哪了我看看——”略带苦涩的药香味扑鼻而来,熟悉得令他差点落下泪来。闻君恩顺从身旁之人的力道被扶起,抬眼望去,果然是小屠大夫那张显得有些憔悴的焦急面容。屠长清扶着少年皇子在车里坐下,连忙伸手扒开他头上散乱的发丝查看他撞到的地方,见撞伤的部位已经开始红肿,又立马往怀里掏药酒要给他上药。
而闻君恩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别急,我没事,不疼的。”
闻君恩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般松口气,干脆卸了力气任由自己趴在屠长清腿上,伸手揽着少年医官的腰,闻着他身上的药香气,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快了些许……
“殿下……”在西狄这段日子屠长清可谓是人质三人组中最辛苦的一个了,他不仅要时刻关注大皇子的病情,还得照顾年岁大了的洪成,虽说西狄并未为难他们,但他们三人的一切事物还是要自行打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体力消耗下,小屠大夫原本白皙俊朗的脸都憔悴了不少。
这会儿见到大皇子终于苏醒且并无异样,屠长清也终于是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环抱着闻君恩的肩头,额头靠在手臂上,轻声嘀咕道:“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的母亲见他醒来都没有他的侍读屠长清见他醒来这么在乎。
果然如此吗……他的母亲,其实……
唉——
“……嗯。”闻君恩在少年医官臂弯里蹭了蹭,虽然脑子里纷乱异常,但说出口的话语却带着丝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意味:“就是有些饿,长清你有吃的吗?”
屠长清:“我、、”
“吃食还是有的,大殿下莫担心。”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走了进来,两名依偎在一起的少年人回头看去,只见洪成神色慈祥地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洪公公……”似乎是被撞见腻在一起有些不太好意思,闻君恩从屠长清身上爬起来,拉了拉衣摆向洪公公点了点头:“劳烦公公了。”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即使身陷敌营,洪成却并不慌乱,有条不紊地打开食盒把干粮都拿出来,双手递向了喊饿的少年皇子:“殿下,此处条件艰苦不比咱自己家里,还请将就则个了。”
“我知道的。”闻君恩睡了好些天,这会儿是真的饿了,屠长清给他倒了杯水,他就在颠簸的马车里大饼就着凉水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看着这金尊玉贵、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少年皇子刚醒来竟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只能啃那连老百姓们都不怎么吃的粗粮大饼,屠长清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但大殿下久睡刚醒,正是需要进食来补充体力的时候,他能吃的下去就已经很棒了。这般想着,屠长清又心感慰藉——殿下到底是成长了许多,真是太好了。
洪成依旧是一言不发地观察着这两名少年,看着闻君恩吃着吃着发现屠长清压根没动那吃食、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饼撕下来一块递给他要他吃的景象,这位看着闻君恩长大的老总管不由得轻笑,心中自有一番感悟无法分说。
吃了小半块饼后,腹中饥饿得以缓解,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诸多事情的闻君恩这才分出精神来与他们两说说话了。
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直接让原本还浮动着温情气氛的车厢立刻降到了冰点以下——
闻君恩:“刚才我母亲来过,你们都看见了吧。”
!!!
洪成和屠长清一僵,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点头。
“‘伤害皇嗣、后宫干政、忤逆帝王,发配皇庄为罪奴’,我母亲现在也算是个大昱逃奴了。”干燥坚硬的大饼实在是难以下咽,闻君恩努力地让自己多吃两口,但还是在消灭了小半个饼后默默放下了。他抱着杯子,却不知道是里面的凉水更冷还是自己抱着杯子的手掌更冰:“大昱的逃奴,皇子生母,转头和西狄搭上了……呵。”
“大殿下……”洪成从未听过闻君恩用这般刺骨的冷笑声来说他的生母,但一想到刚才看见的景象,又顿时说不出话来。
好你个张明沁,竟是挺着个大肚子、带着未出生的皇嗣叛国了。
屠长清担忧地看着神色晦暗不明的少年皇子,却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只能垂眸沉默。
而就在洪成和屠长清都以为少年皇子正沉浸在亲情和国家的撕裂悲痛时,闻君恩却在琢磨另一件事情。
闻君恩抬头,看向二人,语气严肃道:“在我昏睡期间,父皇可曾派人来救过?”
他母亲还真是打心底里看不上他啊,也不把他和洪成屠长清隔开,怕是她觉得自己和以前那般对她唯命是从、绝不质疑她说的每一句话,也不会去向洪成和屠长清求证什么吧。
她错了。
他始终不相信他母亲说的‘你不过是个弃子罢了,你父亲从未派人来救你’这个事,他跟随在父皇身边这些日子让他发自内心地抗拒接受她这个说法,父皇对他的疼爱不似作假,既然芳华已经获救,那没道理他父皇一次都未曾派人来救他——
“当然有!”屠长清立刻放下饼,急切道:“还没被送到西狄大军里时就差点被救回去了!是陈叔、啊,就是苍翼军的陈将军,他亲自带的队!当时都已经把贼头子抓住了,但万没想到西狄竟是有术士助阵,把我们的援军打伤后又将我们抢了回去。”
说到这里,屠长清懊恼地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昨天我在车下面熬药时偷听到西狄的士兵闲聊,说是天诏府有一队人中了他们设下的圈套,就在我们原来呆的那辆马车旁边被屠了个干净……也许陈叔也在那一队人里。”
“苍翼军……是陈琦将军。他亲自来的?”见屠长清面露难过,闻君恩连忙伸手握住他紧握成拳的手,默默传达安慰:“别多想,说不定陈将军脱险了呢。”
“是啊,你也不过是听到只言片语,莫要多想了。”洪成也出声安慰,但他心里却门儿清——十有八|九是陈琦亲自带队,却没料到着了西狄的道,被屠了全队。陈琦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啊……
“这么说父皇并未放弃我,并且派来的还是苍翼军的主将……”闻君恩垂眸低声嘀咕着,若有所思地看着空气中虚无的一个点,眼底暗涌翻滚,脸上的神色却逐渐平静。
洪成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微妙地勾了勾嘴角,笑道:“陛下疼爱殿下至极,怎么可能轻言放弃,殿下莫过于忧虑,陛下必定还会有动作的。”怕是张明沁那毒妇又在大殿下面前说了些不怀好意的胡话啊。
“就怕来不及了。”闻君恩轻轻拍着屠长清的手背,语气和脸色一样,晦暗不明:“天一亮,西狄大军就能到达鹿城,届时就是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的场面了。”
洪成和屠长清听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怎会如此?!”
他们这些天都被关在马车里赶路,除了大致方向可以判断出来,具体路程却根本一点意识都没有。
这怎么!转眼就要到鹿城了?!
两军对峙的话……那不就意味着——
屠长清猛地抬眼看向身边的少年皇子,闻君恩苍白削瘦的侧脸倒映在他双眸之中,一想到那个已经卡到嗓子眼儿的可能性,屠长清只觉得自己仿若失了声般,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在他身侧的少年皇子神色却格外镇定,只见他放下了手中空了的茶碗,淡然道:“两军对峙,我必定会成为西狄威胁父皇的人质,边关重城和大昱皇子,这就是道二选一的题目。”www.xiumb.com
“……殿下。”屠长清看着少年皇子淡然的眉眼,只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窒息感,他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闻君恩抢了先。
闻君恩:“我母亲嘱咐我好生呆着,她会保我,但她不可信。”
先是骗他父王从未派人来救他、离间他和大昱的情感,然后又趁机对他洗脑,要他也随她倒向西狄……他的母亲真该知道一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毕竟自她离开后,他就被父皇带在身边好些时日了,总该学到些什么才算是长进。
“她身边有个术士,会在两军交战时作法辅助西狄军队,按照她的说法,那术士也会在西狄国主将我压到阵前祭军时把我救下来,我母亲她打的就是这么一个偷梁换柱的算盘……或者说她就是用这个说法来稳住我的,具体救不救、救不救得了,等刀落在我脖子上时就知道了。”少年皇子提起自己母亲时的语气镇定而淡漠,跟从前以母亲为天的卑微态度截然不同了。他把茶碗放在面前的地板上,又把那没吃完的半块饼拿在手里,道:“如果父皇的人并不能赶在我被拉到前线处决之前把我们救出去,那我将面临唯一的一条路,十有八|九就是个死。”
“!!!殿下——”洪成和屠长清猛地一惊,纷纷出声劝阻,却被少年皇子一个摆手堵住了。
闻君恩低头盯着手里的半个饼,语气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鹿城对于国战的重要性即使是我这个从未接触过军务的废物皇子也是懂得的,而这次国战对于大昱来说,更是等同于生死存亡之战。”
“就算父皇愿意拿鹿城来换我一命,我也绝不会让这个交易成功,即使是自刎在阵前,我也绝不容许西狄贼子以我作为筹码、侵害我的国家!”少年皇子这般说着,眼神坚定,神色中透出一股子视死如生的狠劲儿,眉间的坚毅竟是和他的父亲有了七分相似:“我闻君恩这辈子可以一事无成,却绝不做国家的罪人。”
“……”闻君恩的话让洪成和屠长清大为震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在此之前——”忽然,闻君恩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回到了那个茶碗上:“那个术士,是我大昱的最大绊脚石。”
母亲离开时,在掀起的帘子缝隙之中,他只一眼就瞥到了那个守在门外的出尘身影——那人一身波光粼粼的银蓝长袍,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脸庞上,赫然是一双蔚蓝的异瞳!那必定就是为母亲效力的术士了。
闻君恩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茶碗,仿佛这个茶碗就是那浑身透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的诡谲术士般,眼神中的凶狠一闪而过:“即入虎穴,我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那个术士不除,我大昱胜算微弱。”
话音刚落,少年皇子恶狠狠地把手里的饼丢向那个茶碗,饼摔在地上碎成好几块、茶碗也翻倒在地磕出道道裂痕。
“就算我的最终结果是一个死字,那我也要拉着那个术士垫背!”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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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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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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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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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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