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军走了之后,我才愣愣的回过神来,扭头看向王秀芬,面面相觑。
良久。
“信了吧!”
“这真是……”
我俩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缓缓地说道:“我滴个天哪……”话到一半,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王秀芬拍拍我的肩说道:“走吧,甭管信与不信,事情也就这样了。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到大路口。”
我点点头。一路往回走,王秀芬一言不发,我失魂落魄。怎么走回家的,我不记得了,但是整个晚上,我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人死后真的有轮回,那么好人死后下辈子还继续是好人吗?坏人呢?下一世还是坏人?又或者还能不能做人?这一切评判和辨识的标准又是什么?谁在掌握这个标准?
想来想去,我又想起依依和王秀芬这个案子:老神棍王秀芬“招摇撞骗”,依依一时糊涂“受其蛊惑被骗了钱”,受害者醒悟过来后准备用法律的武器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虽说看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毕竟现有的秩序不能容忍利用封建迷信蛊惑人心、招摇撞骗。而我这个正义的律师,凭借我的专业技能,利用事实和证据还原出了一个“不当得利”的案子,在经过了法律的调整之后,骗子受到了惩罚,受害人的权益得到了保护,这个秩序实现了“公平、正义”。xǐυmь.℃òm
但是今天我所看到的是,在法律调整的秩序背后竟然另有一番真相,而在这个真相中究竟谁更应该被保护?又靠什么来保护?那么我呢?我在这场“不当得利”的秩序调整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我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而这对、错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标准来辨识和评价?
整个晚上,当原有的世界观坍塌之后,我自己把自己的脑子搅得如同一团浆糊。思想,仿佛泥潭里逼仄的鱼,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出路。一直到隐隐天光微凉,我才捂着生疼的脑袋沉沉睡去。然而,我在法庭上慷慨的博弈,王秀芬猥琐神情背后的叹息,依依楚楚可怜的模样,赵立军呆滞而模糊的面容,这一切仿佛电影片段一般在梦里纷飞、闪现、纷至沓来……,这一觉,睡得好累。
次日中午,幽幽醒转。起身洗漱,脑袋依旧隐隐作痛。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我知道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经历过的事,到底有多少做对了,又有多少错了?这是细思极恐的事情,我不敢回想,然而未来,仿佛漆黑幽深的巷子,愈加晦暗不明。
我呆呆看着镜子中面容憔悴的自己,沮丧之余,心中却暗暗拿定了主意。
出门胡乱吃了点东西,又去银行取出了我的全部积蓄,加上家里和身上的一部分现金,一共伍万壹仟陆佰元。带上钱,我兴冲冲地朝中心公园走去。
再次见到王秀芬的时候,这老家伙正坐在卦摊前吃盒饭,我走过去,自己拿了他旁边的小马扎一屁股在摊前坐下。王秀芬吓了一跳,愣愣地看我。
我掏出一根烟来自顾点上,说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王秀芬又看我一眼,便埋头继续吃饭。一会儿,他把空饭盒往脚边一丢,抹抹嘴儿,说道:“缓过来了?”
我点点头,递过去一根烟,“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我问道:“昨晚那些个事情,依依不知道吧?”
王秀芬点上烟,“她哪儿知道,蒙在鼓里呢。一直拿我当招摇撞骗的老神棍呗。”顿了顿又说,“再说了,干我们这行的,这些事能见人就说吗?说了人家也不一定信,难不成我还天天带人见鬼去?”
“也是。”我点点头说道。
抽完最后一口烟,我轻轻地摁灭了烟头,从包里拿出刚取的钱递给他,说道:“王秀芬,依依不知道这事儿就算了,但是这事儿不能让你买单,这是伍万块,你拿去把这事儿结了吧。”
王秀芬看看钱,又看看我,有些尴尬地说:“小哥,你别啊!不能让我买单,也不该是你买单啊!是,我之前是琢磨着等你知道事情原委了,请你去做做那姑娘的工作,让这事儿就这样算了。你要是怕吓着她,咱就不说了。没事儿,我这不是替天行道吗?”
我说:“你也别客气了,这事儿再不了结,你可能还得让法院给拘了去,再把你拉黑,那更麻烦。”末了,我又苦笑着道,“话说回来,我这个做律师的,连是非都分不清,我都不知道我维护的是个什么正义?你才是在背后真正维护正义的人。这事儿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委屈,但是我即便再不济,也懂得‘不能让好人寒了心'这道理,你说是不?”
王秀芬呆呆看了我半天,突然“啪!”一掌拍在他那摊子上,竖起个大拇指,“仗义!真仗义!”。这架势倒是把我吓一跳。
王秀芬眯着眼,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哥,要不了这么多。我的银行卡和微信账户被法院查封了,里面有一万来块,划扣完了,我也只用再给她四万就够了。”说完他尴尬地看了看我,拿了四扎钱装进他随身的袋子里。接着又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声,说道,“现在这法律的权威不容小视,老王我这是虎落平阳,没了法子,幸得小哥拔刀相助、雪中送炭,这人情,老王记下了。”
我见他收了钱,心头算是舒了口气,随即笑道:“你抓紧把钱拿到法院去,让他们给你把账户解封了。唉,这事儿总算是结了,我这心里也就舒坦了。”说完又半开玩笑地道,“那你可记着,欠我个人情。”
王秀芬见我笑了,也忙陪笑道:“那是,记着呢,记着呢。”说完他眼珠儿转了几转,又盯着我笑道,“欠小哥的人情,老王我马上就还。”
闻言我一愣,他满脸笑意,眼里尽是猥琐。这幅尊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怀好意。
“此话怎讲?”我不解地问。
王秀芬“嘿、嘿”地笑着,“如果老王我没看错,小哥对那依依姑娘似有几分关心吧?”他故意把“关心”二字咬得不明不白的重了些,“唉”,又半闭着眼睛叹息一声,“那姑娘也是个苦命之人,以小哥这幅热肠,多几分关怀,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再麻烦小哥一回,代老王把这钱给依依姑娘送去,也算是小哥对受托之事有始有终了,你看如何?”说完他又把袋子里那四摞钞票缓缓推到我面前。
我看了看钱,又看了看他,递过去一根烟,笑骂道:“你个老东西,真狡猾。”点上烟,我俩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哈哈哈地笑开来去。
笑罢,王秀芬正色道:“小哥,你现在被停了业,也就是没了工作,又把钱给了我还债,你自己怎么办?”
一句话,又把我拉回到现实,奶奶的,维护个正义,代价还真挺大。我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安慰他道:“没事儿,我们这行你不了解,不能出庭打官司,也饿不死我,何况我被停业也就半年的时间。”
王秀芬又说:“现下你知道了那些事情,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你天生一幅热肠,难不成以后再碰到我这样的案子,你还来买单?你买得完吗?只怕要不了几年,你这大律师真得饿死。”
王秀芬一席话,从另外一个角度,点中了我心中纠结的要害。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只愣愣地出神。
良久,王秀芬又开口道:“罢了,我与小哥注定有场缘分。小哥自己身陷无妄之灾,被停了业,仍能慷慨出手,助我老王解此一番窘困,那我老王也不能含糊,借小哥那句话‘不能让好人寒了心',老王愿把身上这点玩意儿倾囊相授,希望这点玩意儿日后能够帮衬着小哥一番热肠。”
“啊!”王秀芬说得唾沫横飞、慷慨激昂,我却始料未及,“你这是要教我算命?”我一面用手擦着飞溅在我脸上的口水,一面瞠目道。
“嘿!嘿!老王我会的又岂止是算命这点小伎俩。”王秀芬挺直了身子,一脸得意地说。
“我不学。”我一句话扔了过去。
“噗!”王秀芬一口烟正要下去,刚去到半截,被我一句话噎了出来,顿时呛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好一会儿,咳喘停当了,才捂着胸口,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我,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堂堂皇皇一个律师,学那玩意儿算什么”,我嘟囔着说,“要是让人家知道了,怎么看我?以后客户是叫我吴律师?还是吴大师?你这哪是帮衬我?你这不是毁我吗?”
热脸贴上冷屁股,王秀芬彻底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王秀芬又说:“不瞒小哥,那日我算得小哥命里一山削壁之象,便知你我有一场师徒的缘分。再者,你命数激变,以后要想像从前一样做个平常律师只怕不太可能了。你既能看到有些案子背后的事情,便也知道了因果,然而这些案子仅凭世俗、场面上的手段只怕难以做得妥帖,依依姑娘和我的案子不正是如此吗?你若学会了我的本事,内有阴阳数术辨识真假、因果,外得法律威严维护公平、正义,于你来说岂不如虎添翼,只怕从此后你才是律师行业真正的金牌大状,这恰好应合了你命里一山削壁的命数变化。”
王秀芬一番开导丝丝入里,仿佛将我混沌的世界观劈开一条缝隙,清明的光亮顺着这缝隙透进来,照见了前路的方向,让踟蹰不前的我顿觉豁然开朗。不过让我这个专业律师一下子过度到看相算命、打卦招魂的领域,这专业跨度实在太大,我一时确是难以接受。
踌躇了一阵,我咬咬牙说道:“要不,我们试试?”
王秀芬闻言,顿时板了个脸:“什么叫试试?老王这一身本事岂容儿戏,糟蹋了东西,我对不起老祖宗!”
“行,行!不试,不试!我学不就行了嘛”,我不耐烦地说道。
“哎!这就对了嘛”,王秀芬顿时又眉开眼笑,“我这一身本事呀……”
不等他说完,我又接着道:“不过先说好,学归学,我可不拜师,也不跟你练摊儿打下手,让人知道,我这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听我这话,王秀芬又傻了眼。一脸愁苦,仰天叹道:“老祖宗,弟子不肖,我这哪儿是给您找传人呀,我这是找了个活爹啊!”
“行了,行了。你也别蹬鼻子上脸”,我理直气壮地道,“别说我对不起老祖宗,我心里可以当你是师傅,但你这师傅可不是我拜的,是我买的。一分钱一分货,四万块钱的学费不少了,你可别糊弄我,还得教我点真东西,别当我那钱白花了。”
王秀芬泪眼汪汪地看我,无语凝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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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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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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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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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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