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懿垂眸,深邃的目光凝着他那张脸,又一点点渐渐变得沉和。
他反问:“那你又可知,云儿对孤,意味着什么?”
殷戮眸色微微颤了颤,倒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在意过。
帝懿负手而立,面对那长天冷月,威严立体的五官,也多了一分往日里不曾在人前展现出的情绪。
“孤只比你们大几岁,若论辈分,高你们两代。”
这也就意味着,帝台隐、帝长渊等人,得喊他一声皇伯爷爷。
若是云惊凰当初真与帝长渊在一起,她只能算是他的孙侄媳妇。
“因从小辈分高,人人见面皆行礼,以长辈待孤,宫中规矩所教,也是以长辈之态存之。”
所有人都说:“你要有长辈的样子,你要成为他们的楷模,你要为他们树起好的榜样。”
太祖皇帝也说:“帝高祁不是个中用的,日后你要为他撑起一片天。”
明明帝高祁年龄比他还大,却因辈分,他需从小学会谨言慎言,学习庞大格局,成为一棵足以为所有人遮阴避凉的大树。
自小,人人皆敬畏他、害怕他。
他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没有会围着他撒娇的曦儿。
没有逗他开心的玉阳。
更没有对他说“大哥在”的兄长。
从小都没有。
因为他本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大人,是应当顶天立地的存在。
帝懿薄唇翕启:“殷戮,好好保存那段回忆,不必逃避。”
因他、连回忆也不曾有。
殷戮第一次,在强大的帝懿身上,看到一股从未看到过的……
本以为他是世间最惨之人,可帝懿与他比起来,未必好到哪儿去。
帝懿眸色却又渐渐柔和:
“云儿是第一个不惧怕孤之女子,也是唯一一个敢在孤面前撒娇、撒泼之女子。”
三十年来,人人见了他,如同见了阎王一般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
只有她敢撒娇,缠他,黏他。
“她亦是唯一不会遵命于孤之人。”
往常他一声令下,要谁离开,绝无人敢再度回到他身边。
但云惊凰……明明他已表现出绝对的坚决,她还是会不畏惧他,来到他身边。
只有她在,他才感觉他是一个活着的人,是有情绪、有感官的血肉之躯,而不是一座永远需伫立紧绷的大山。
帝懿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殷戮身上:
“孤欠她,她亦是孤认定之唯一爱妻。
无论你如何接近她,但若再敢不顾她意愿伤她……”
说到这里,他眸色终于寒了两分,又寒又复杂:
“殷戮,我不想伤你!”
那嗓音也沉沉携寒,重而坚厉。
殷戮直视他的眼睛,在帝懿眼中,看到了与他一样的坚决,执意。
不过也仅仅只是片刻,帝懿那股寒意已收敛得极好。
“天凉了,你身子受不得寒。”
帝懿扬出话后,亲自推着那轮椅往木楼宫殿而回。
殷戮没有拒绝。
他们似乎谈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谈。
似乎得到答案,又似乎全无突破口。
回到殿宇后,帝懿让傅承祁等人为他换药,照顾他在床上躺下。
帝懿则又坐在那侧殿里,继续处理白天堆积的一切物事。
那巍峨高大的身躯,似乎永远那么稳重如山。
烛光摇曳,恍若又多一抹殷戮才可看出的孤凉。
殷戮眸色都眯了眯。
他若心情不好,可发疯,可杀戮,可不管不顾去做一切想做之事。
而帝懿,无论是何种情况,何等思绪。
饶是今日他那般刺激,帝懿还在忍着,还在为他处理西洲那些烂摊子。
因从小的环境,帝懿永远在做一个权衡利弊、稳控大局的人,在做一棵亘古不变、顶天立地、为所有人遮风避雨的苍天大树。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帝懿的视线扫了过来:
“安心睡,孤没那般小气,更不会行偷袭之举。”
当初云惊凰与帝台隐、褚江陵、容稷等人相谈甚欢,彻夜饮酒,只要她开心,他能留下那些人在她身边。
更何况今日的殷戮。
帝懿继续处理朝政,尽量忽略心中的那些不适之感。
殷戮眸色微深。
似乎他不管不顾后,还有帝懿撑着。
而帝懿那座大山一旦倒塌,恐怕……
兴许也是明白这些,帝懿才无论何时,都那般逼着他自己的稳重如山。
那端坐的身影,恍若令殷戮看到了无数个深夜里、在皇宫里独自撑着的他自己。
殷戮心底掠过一抹烦闷,大手一挥,“嚓”的一声,屋内所有烛光尽数熄灭。
殷戮那冷硬的声音亦扬出:“你也滚去睡。
西洲之事,本帝明日自会处理!”
帝懿长眸微微一深,大手一扬,那些熄灭的烛光又燃起。
“你安心休养即可,明日可去行些想做之事。”
毕竟殷戮一旦要回西洲,也再无休息之可能。ωωω.χΙυΜЬ.Cǒm
“烛光碍眼,扰眠!”
殷戮声音已十分不耐烦,再次用内力将屋内蜡烛全数熄灭。
若是再折腾,那些伤口恐怕又会崩裂。
帝懿眸色微沉,薄唇在黑夜里勾起一抹浅浅弧度。
这次没再僵持,他回到侧殿的床上安寝。
没回明楼。
哪怕疲惫一日,想搂着那柔软的女子休息,但帝懿暂时不想刺激到殷戮。
殷戮见他就在殿内入睡,情绪也安定着。
只是闭目间,眼前却不断浮现起帝懿那抹稳重如山的身型……
翌日一早。
帝懿早早起来处理政事,殷戮也坐了过来。
两人各自忙碌,气氛竟莫名和谐。
昨夜堆积的奏折,在两人的处理下很快完成。
而外面的那片林子里,云惊凰又带着几个哥哥在周围种花。
秋天,山上四处开了不少流华菊。
那是一种橙色的山菊花,耐寒耐阴,即便在光线暗淡下,也绚丽如清晨的朝阳。
云惊凰与哥哥们四处挖了移植过来。
一来,是殷戮只知杀戮,恐怕都没有看过土地除了埋尸、还可开花的盛大。
二来,帝懿要在这里陪殷戮好几天,她也不能去找帝懿,只能种些花在这一片,静静陪着阿懿~
两人听到动静转眸间,就见外面一大片橙灿灿的花卉。
忙碌其中的女子,似乎永远像是朝阳般明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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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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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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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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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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