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安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尚好,时间尚早,他的睡意却早已烟消云散。他挠了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回学校吧。”
邢天不出所料地叹了口气,学霸到底还是学霸。“行,那我送你过去。”
两个人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赶着,路过一间外墙画着乱七八糟图案的店面时邢天突然停下脚步,手臂一伸路平安就被他揽在了怀里。他有点别扭地回头,正好对上邢天贼兮兮的笑:“要不...你和我去个地方?一个好地方。”
早知道邢天说的“好地方”是拳馆,路平安咬着牙想,自己就应该在门口死死扒着门框也不进来。
“想什么呢?”邢天用拳头抵了一下路平安的脑门,力度不大,却把他吓了一跳。他收回手,两只拳头对着撞了撞,“来,练一练!”
路平安摆好架势,也学着他的样子撞了下拳头,然后才瞪大眼睛愣愣地问:“练什么啊?”
“就对着我,打一拳。”邢天看着路平安瞬间变为惊愕的表情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受伤的。”
路平安深吸一口气,直到感觉那口气已经沉到了肺部才对准邢天的拳头,“砰”地打了一记。
“......”
邢天的表情僵了僵,不敢相信这是个快成年的男生出拳的力度,简直和猫抓痒痒没有区别。“再来一次!”
路平安又给他来了一记,轻飘飘的声音好像打在棉花上。
“你要不边吼边出拳?气势要出来!”邢天原地跳了两步,“哈”得一声一拳比划到他面前,“你再试试。”
路平安垂下手臂,脚尖在地上胡乱地划了两下:“邢天,我们走吧,我不想练了。”
邢天掰正他的身体,难得强硬地盯着他问:“路平安,你是不是要留在这儿了?”
“嗯。”他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靠什么留下来?靠什么平静度日?如果,我是说如果,昨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呢?如果有人让你害怕,有人找你的麻烦,你不想逃走,就只有好好地保护自己。但是现在,你有这种能力吗?”
路平安被邢天一连串的质问噎得哑口无言。在这一刻到来之前,他甚至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问题。一直以来,他和妈妈的生存方式都是逃避,他没有试过捍卫,也没有试过强硬。主动出击于他而言,就像让右撇子使用左手一样别扭。
可现在这就是摆在他面前触手可及的困境。
像是看透了他的无措,邢天渐渐放缓语气:“平安,你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可以带给你未来,而我教你的,可以保护你的现在。你不能总是依赖别人,或者盼望坏的事情自己走开。你要依靠自己,你的妈妈也需要依靠你。
路平安点点头,伸出拳头和邢天轻轻碰了一下。邢天笑着绕到他身后,帮他调整好姿势:“现在喊出来,我们再试一次。”
半小时后邢天递了瓶水过来,让路平安先休息一会儿。而他自己则在对面坐下,转着手里的瓶子默默打量路平安。
和最开始相比,路平安出拳的力道还有速度都有了明显的改进。可邢天就是能感受到他每一次的动作里都含着心虚,好像在出击的一刻就已经认定自己必败无疑。
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失败者的位置上。
邢天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伸脚踢了一下路平安:“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被赵日攀堵了,结果误打误撞地跑到春风里门口,找我帮忙?”
路平安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记得啊。”
“其实我一直都挺好奇的。你没什么力气,又不会打架,那次他们有三个人,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突然向路平安靠近,黑亮亮的眼睛像两盏让人无处遁形的明灯,“你还手了是不是?”
“还击他们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路平安的表情从不好意思逐渐变为惊慌,他往后挪了一点,正想随便编句话糊弄过去。邢天却猛然甩开手里的瓶子,毫无预兆地将他掀翻在地。
后脑勺磕在地上的时候路平安还没反应过来,邢天按着他的双手往下一别,钝重的疼痛袭来,他不敢相信地瞪着邢天:“你干什么?你怎么了?”
邢天抿着嘴不回答,表情看起来不算凶狠,手上的力度却又加了几分。他把路平安的胳膊一提,一只手固定住。另一只手绕到身前,准确无误地扣住他的脖子。
也许是刚练过拳的原因,邢天的手指温暖得甚至有些发烫,但在它碰到喉咙的瞬间,路平安还是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就像是有人拿一把冰锥穿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被钉在这样足以冻结时间的寒凉里,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几幕过往的片段——
面色铁青的男人朝他冲过来,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抡在墙上。泛黄的墙纸一直铺到天花板,他绝望地仰起脸,那些细小的花纹好像一面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他的呼吸,他的手脚,像是要把他永永远远困在黑暗里。
原来那不是梦。
原来他是真要杀了他。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成一片雪花,他听见有人在哭喊,嘶哑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只剩下一点虚弱的轻响。
“放过孩子!我求求你放过孩子!”
窒息的痛感突然消失了一瞬,然后路平安看见连绵的红色,鲜血一样从身边向远处延伸。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双手不能动弹,他就用脚踢,用嘴咬。左腿的膝盖被压住,强烈的酸麻感窜上来,他没有停顿,弓起右脚用尽全力地一踹。
压在他身上的人闷哼了一声,他看准时机仰头狠狠砸在他的胸口,硬是用脑袋把人拱远了些。
然后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蹿出门外,直到快跑下楼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推倒在地的人是邢天!
于是他又慌慌张张地蹿了回去。
邢天趴在地上,正用一种扭曲的姿势按揉着小腿。路平安跑到他身边,险些刹不住来了个滑跪:“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没事。”邢天呲牙咧嘴地仰起脸,看见他的表情又迅速挤出一个笑:“就是腿抽筋了。你以为你那猫挠似的力道能伤得了我啊?”
路平安没说话,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然后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这回可不是猫挠似的力道。
邢天没有防备,被他拍得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他还嫌不够解气,又上去补了一脚:“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神经病啊?!”
“我错了我错了。”邢天忙挥着双手做投降状,等了一会儿没有拳脚再落下,他才用胳膊撑着自己艰难地爬起来。路平安仍然直勾勾地瞪着他,眼圈被怒气“烧”成一片红色。邢天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不许哭啊,没出息。”
“我没哭!”路平安高分贝地嚷回去,同时用力眨了眨眼,证明眼眶里真的没有泪水,“你才没出息!”
“是是是,你说得对。”邢天的手又往前伸了神,试图去揉路平安的脸。路平安蹭蹭往后退了两步,邢天干脆把上半身都扑了过去,终于将路平安牢牢锁在怀里。
“别生气了。”他捏捏他脸颊的肉,边捏边在心里感叹路妈妈把孩子养得真好,脸圆圆得像个团子。“还不是你心思太重,我不用点实际操作怎么逼出你的真实反应?”
“平安,刚才你是不是想到了你爸爸?”
一提起爸爸两个字,路平安的气压就肉眼可见地低下去。邢天继续循循善诱地问:“你因为他害怕暴力,但也是因为他才学会了反抗,对不对?”
路平安从眼睫毛底下偷瞄他:“你可以去做心理医生了。”
“看别人不行,看你我还是绰绰有余的。”邢天最后揉了一下他的脸,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在这儿等我,我去拿个东西。”
五分钟后他就大步流星地回来,往路平安面前放了一张纸,一支笔:“来,把你爸爸的名字写上去。”
路平安的瞳孔颤了颤,好像邢天提出的要求是让他在纸上画清明上河图一样为难。
邢天见他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把你爸爸的名字写上去。”
“我不记得了。”路平安嘟哝着偏过脑袋,这是他一贯躲避的姿态。然而这一次他没能如愿,邢天捏着他的下巴,略一使劲就把他的脸转了过来:“你肯定记得,而且还记得牢牢的。”
“只是个名字而已。平安,消除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面对它。”
路平安犹豫了几秒,终于拿起笔和纸,他把每一个字都写得很慢,就像写字这件事他已经忘了很久,需要从记忆里一点点拼凑回来。
他突然在这一刻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哈利.波特》,哈利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敢直呼伏地魔的名字,但是他明白,邢天也一定明白。
可怕的不是名字,是名字背后的往事。
邢天坐在路平安对面,歪着脑袋看他写字,当他完成最后一笔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王小海?你爸爸叫王小海?”
路平安闷闷地哼了一声。一个暴力狂叫这个名字,的确有点反差。
邢天好奇地看他:“那你的原名叫什么?王大海吗?”
“大海你个头,我叫...王小山。”
邢天立刻在胸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你妈妈给你改名了。”
某些时候,路平安真的很佩服邢天无论面对什么都可以调侃的态度。就好比现在,经过他三言两语的打岔,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能对着这两个名字无所谓地一笑。
邢天看见他的表情渐渐放松,从他手里抽出纸,走到一个就近的沙袋前用胶带黏上。
“现在对着这个,再练练吧。”
这方法敷衍得像在哄三岁小孩,路平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有用吗?”
“没用吗?”邢天反问道,用手指戳了戳上面的名字:“说实话,看见这三个字你不心慌吗?”
路平安哑口无言地点点头,别说看见字了,这么多年他但凡听见相似的读音,心脏都要战战兢兢好一会儿才能平息。
“所以我说,要面对恐惧。”邢天再一次绕到他身后,双臂一伸就把他整个人都罩了起来:“等什么时候你想起这些字,这个人,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你就无敌了!”
路平安从拳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无不无敌他不知道,浑身无力倒是真的。邢天从后面追上他,硬是把他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遮住嘴巴:“出了一身汗还敞着怀,你是不是傻?”
路平安没劲和他斗嘴,只能透过羽绒服模糊地哼哼两声。wWW.ΧìǔΜЬ.CǒΜ
然而没走几步,刚刚还教训别人的邢大教练就打了脸,用手一拍额头,长叹一声:“我把吃的东西忘在拳馆了。”
所以到底是谁傻?
路平安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把拉链松开一点问:“要不要回去拿?”
“拿什么呀,人早就下班了。”邢天看见不远处有个亮着灯的小摊子,转身对他笑笑:“我请你吃烤山芋吧。”
“早上不是刚吃过吗?”
“我乐意,你管我?”
卖山芋的老爷爷对着灯光给他们打包,邢天挨着路平安,仍然意犹未尽地和他念叨练拳的事:“其实我觉得你挺有悟性的,尤其是反应速度快,警惕性强,这点我刚练拳的时候都做不到。”
路平安被他夸得有点得意,顺口接了一句:“我那是本能,不躲快一点的话命都不知道丢了几回了。”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讲出这句话的,邢天的心里却泛着疼。他侧过脸静静打量了路平安一会儿,突然对着他快速地伸出左手。
路平安的侦测雷达果然灵敏,本能地往旁边躲了几步。无奈邢天的胳膊长,不仅揽住了他,还用力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路平安瞥了一眼老爷爷,对方正颤着手哆哆嗦嗦地给袋子系上一个结。
“路平安,”邢天的声音夹杂着热气传来,扑在他的耳朵上,一瞬间切断了他所有分心的神经。“在我身边你可以放弃这项本能。你不用躲着我,我也不会让你躲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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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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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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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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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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