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们没办法,却又不敢让他直接饿死,毕竟是逼宫谋反这样的重罪,那是要大理寺卿亲自监斩的,若是就这样饿死在牢中,他们可承担不起后果。
于是使用了千百种方法,最终还是让他吊着命,等到了行刑。
执行死刑的前夜,他突然提了个要求,想要见一见当今太后。
狱卒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报,却不知他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匕首,以死相逼。没办法,只能夺了他的匕首,然后往上报。
皇太后听闻这个消息,只摇着头叹气。最后还是收拾了一些被她收了许久的老旧东西,准备去见他。
走出寿安宫时,叶皎皎正赶过来。
“祖母,柳王虽是将死之人,可到底还是危险的,要不然您就别去了,还是让孙女替您去看看他想要说些什么吧。”她赶来得有些急,还在喘着气。
皇太后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你皇祖母好歹也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况且他年轻时就是哀家的手下败将,这老了老了,还能怕他不成。”
皇太后笑着,叶皎皎却还是不放心,“可是祖母……”
“行了行了,阿娇乖。有些事情祖母确实是该亲自去给他说清楚了,不然总会有些遗憾。他也会一直带着仇恨离开的。”皇太后打断她。
她没办法,只能妥协,“那如果您执意要去的话,就让孙女跟着。不然我不会同意让您一个人去的。”
皇太后慈爱地笑着,就是看一个小辈故意撒娇吵闹那样,“好,想跟着去便去吧。”
大理寺中的牢房分为三个部分,最靠近大门边的,是一些犯罪较为轻的罪犯,大多只用服刑三五年。而中间一部分,是犯罪行为较为重一点的,服刑大多在十年之上。至于最里面,最为阴暗潮湿的地方,安置的则是死刑犯。
皇太后一行人在狱卒的带领下,直直走到了最后,从人声鼎沸到阴暗冷清。越往里走,越是阴暗,狱卒捧着的烛火照亮下,甚至还能看到老鼠旁若无人地从走廊穿过。
柳王被安排在最靠里的一间牢房,没有窗户,根本见不到一点亮光。惺忪烛火,只能触到稻草铺成的简易床铺的边缘,一个隐在暗色中的人影蜷缩在床上。
似乎是感受到什么,人影动了动,而后翻身起来,愣愣坐在床上辨认了好半天。
皇太后看向他的眼神中有怜悯,她微微张口,轻声唤他,“霂青。”
柳王怔怔看了她好久,好久才从那张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脸上,慢慢漾开一个笑,“先皇去世后,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皇太后命人打开牢门。
狱卒犹豫了,看向叶皎皎。
叶皎皎也是皱着眉,轻轻劝说:“祖母,危险……”
“无妨。”皇太后抬了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他不会伤害我的。”xǐυmь.℃òm
皇太后坚持,她也只能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只是她想跟着进去时,还是被皇太后拦住,径直接过她手中的蜡烛,弯腰走了进去。
将蜡烛平稳放在桌子上,皇太后这才看清面前之人衣衫褴褛的样子,若是脸上没有如此多苍老的痕迹,倒真的是让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军营外遇见他的样子。
她开口,“记得我与先帝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也是这样,衣衫褴褛,瘦得连衣裳都撑不起来。
柳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随意理了理,不甚在意地笑道:“年少即使狼狈还是心存期许,倒不至苍老如今日这般模样,已是形如枯槁罢了。”
他这一提,两人都不由自主想到年少时三人并肩战于马上的英姿,那时的他们该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当年的我们,固若金汤,只要三个人一起出马,皆战无不胜,谁人见了不称赞一句少年英雄。”皇太后微笑着回忆那些年少一起度过的生死,只是看着噼里啪啦做响的烛火,她的笑变得无奈,“只是如今,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你知道吗?其实,我挺恨你们的。”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不错一刻地想要看清她眼中的愧疚或者悔恨。
可他在她眼中除了怜悯,什么都没看见。
原本无甚波澜的内心,却因她的这个眼神激起了一丝气愤,“你真的,半点没有愧疚吗?对黎青。”
问完这句话,他又是自嘲笑了笑,然后喃喃道:“你怕是连她是谁都忘了吧。我现如今只想知道,她走的时候难过吗?”
皇太后像是看懂了什么,问他:“你以为是我害死了黎青?所以,这便是你这些年来故意扰乱朝纲,甚至不惜赌上一族人的性命来造反的原因?”
“难道不是吗?你们若是想架空我手中的权力,直接告诉我,又怎知我不肯,我明明拿你们当兄嫂看待。可你们呢,又对我做了些什么?为了牵制我不仅杀了我最爱的女人,还逼我娶了一个你娘家的女子,让我一辈子处于悔恨之中。你们不残忍吗?”柳王满是皱纹的脸上泪痕交错,“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希望能娶到她。就连我这霂青的小字,都是你亲自取得,你说【霂青同慕卿,卿卿佳人,慕之倾之】,可她最后却是在你未央宫中断了性命。你们如何对得起她,对得起我对你叶家的忠心啊!”
皇太后静静听完他这一番情真意切的控诉,有一瞬间对着他的这种无能为力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悲哀。可有些事情,只能是遗憾啊。
她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了那封她已经放置了好久,连信封都已经开始泛黄的信,递给他,忍着泪意,“看看吧,这是她留给你的。”
柳王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吾夫亲启”四字,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
皇太后给他解释,“黎青本不识字,这是她临终前让我表妹,也就是你夫人张沅沅代笔写的遗书。”
柳王听完,迫不及待地打开:夫君,原谅我这样叫你。虽然你我还未成亲,可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夫君了。夫君,我自知时日不多,不愿叫你再伤痛一番,便自顾替你做了决定,希望你不要怪我。若有来生,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就算是只做一对平凡穷苦的夫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也是很高兴的。可是我多希望,我这辈子能真正穿着嫁衣嫁给你啊。夫君,我要先离开了,你不要伤心,也不要怪罪任何人。我会在忘川河边等你的,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柳王一字一句看完,早已泪流满面,抬起头,他看着皇太后,差一点泣不成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太后仰着头,回忆着那些被她掩藏在记忆深处的真相。
那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柳霂青离乡背井闯荡功名,想要风风光光地迎娶黎青。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离开后不久,家乡便成了战乱之地。黎青带着柳霂青的母亲,跟着乡里的族人一起逃难,只是途中意外让她与族人走散,还遇上了乱兵,受了伤。
当时张沅沅恰好路过,便顺手救了她。知道她没有去处,还将她留在身边做了贴身的丫头。也是天下初定,燕国立国后她才知道,张沅沅是当今皇后的表妹。
可也是在这时,她被查出患有恶疾,是当初在逃难途中留下的病根,命不久矣。她知道当时已经成为了一代名将的柳王在找她,也知道陛下也下了找她的命令。
可她却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时,求着张沅沅带着她入宫见了当时的皇后,并请求她隐藏自己的下落,甚至还求着她帮柳霂青赐婚。
“她知道自己身患恶疾,命不久矣。便让我藏了她的下落。我当时问她为什么,她说,长痛不如短痛,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如果让你找到她,不久之后还是会再次受到失去的痛苦,倒不如让你此时就以为她已经死在了战乱之中。她还说,她知道沅沅心悦你,为了成全沅沅,也为了让你早日放下她,她便问了沅沅的意见,然后求我给你们二人赐婚。
她到死都还想着给你留下一封信,只是她说希望我在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转交给你,若是你已经忘了她,那便让我替她烧了。”皇太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向他。
“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已经忘了。沅沅她,陪了你这么多年……”
听完这些,柳霂青突然大笑出声,似释怀,又似遗憾。
一直在牢外站着的叶皎皎听见声响,害怕生出什么事情,便自顾钻了进去想要查看,却被皇太后推了出来。
苏子卿在身后接住她。叶皎皎回头,见着是他,压抑在心里的委屈与心慌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出路,她连忙指着里面,“祖母,祖母在里面。”
苏子卿安抚她,“别怕,没关系。他伤不到祖母的,你忘了祖母可是与先皇一起上过战场的了?”
“可是,那是她年轻的时候啊。”
“别担心,我就在这儿,祖母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好像对叶皎皎有种特别的安抚力,有他在这儿,她终于可以卸下周身防备。因为他在,就很安心。
牢中,柳霂青笑完,一滴泪顺着眼角划过,他说:“原来竟是这样。”
皇太后等他笑完,也算是解了放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走出大牢,见着外面初升的日光,暖洋洋的,却照不进心里,还是有一些闷闷的难受。这么多年,大家都老了,也一个个的离她而去,可她始终觉得,沅沅当初的决定不值得。
她还记得成亲那日,沅沅穿着红嫁衣,笑着握住她的手,脸上都是幸福和坚定,她说:“阿姐,你放心,沅沅那么好,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他爱上我的。”
她也记得她离世那日,也是这般笑着,只是眼中再没有了那股灵动之意,她说:“阿姐,沅沅好像没有做到呢。”
鼻尖有些许酸意,迎着日光,她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这阳光,好像有些刺眼呢。”
说完便扶着身边人的手,走下了台阶。
燕历五十八年秋,燕开国大臣柳霂青于死刑前一日自尽于大理寺大牢,其女柳如意当日行刑。其孙柳潜提醒举报有功,赐其余族人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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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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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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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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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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