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巳时,明春一溜小跑奔进院子,气喘吁吁回来传话。
“姑娘...老爷和大爷回府了,邢家的马车紧跟在后,是邢尚书和邢四郎,请到老太爷书房去说话了。”
江幸玖樱唇微抿,漆黑的眸珠水波忽闪,轻轻点了点头。
“早料到的,邢家大郎被请入宫,邢家找不到箫平笙,只能找朔王和祖父了。”
——大概是朔王还在忙着审讯,抽不开空,邢家念及江家和箫家也是姻亲,便求到了她祖父面前。
——箫平笙,他又去忙些什么?何时回来呢?可是故意避着邢家人的?
江幸玖垂着眼在屋里踱步子,脑子里琢磨着这事,回头又叮嘱明春:
“去外书房等着,邢家人走了,就请大哥过来。”
明春应声清脆,转身又跑了。
等江幸玖在矮榻上落座,清夏给她端了杯热茶,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没忍住小声问她:
“姑娘可是在担心箫二姑娘吧?”
江幸玖双手掂着杯子,闻言眼睫轻掀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虽说马尚书遭了殃,也未必就会牵连下属,但紧靠着他之下的,就是邢家大郎了,邢家这一乱,头一个能想到且能指望的,也就是箫平笙,眼下寻不到他人,男人们在外行走惯了,倒是也冷静些。”
“就怕是...邢夫人,一时心急乱了分寸,迁怒起来,若要拿捏莲箬姐姐,她做婆母的,莲箬姐姐也只能受着。”
清夏捏着手,想了想,细声安抚她:
“箫二姑娘自幼便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您放宽心吧,箫将军终归是一品护国大将军,又深得圣上宠信,邢夫人真的昏了头,也不敢欺压箫二姑娘。”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没接话。
——后宅妇人,多是经受不住大事的。
——哪怕是换到江家,一听兵部出了事,她母亲还惊坐而起,生怕牵连她三哥,何况邢大郎已经受牵连被传进宫去了。
——邢夫人早先,便因箫莲箬过门几个月肚子没动静,就要上眼药,可见也不是个有多大心量的婆婆。
想到这儿,江幸玖搁下茶盏,浅叹一声。
“箫平笙这时候不在帝都,总难免让人想到,是有意避开,不想管邢家的事,就怕是邢家人多想,到时候真拿莲箬姐姐撒气…”
江昀律来的时候,天边已经火烧云了,他还穿身宴紫官袍头戴乌纱帽,可见是从外书房直接过来的。
江幸玖迎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语声低细:
“邢家人走了?”
江昀律点点头,灌了一盏茶,才抬眼看她,温隽的眉眼间竟还带了几分笑意,缓声道:
“你也急了?这还没过门,也不是箫家的事,就替箫莲箬担心上了?”
看他还有心情调侃自己,江幸玖心头松了松,在他对面落了座,鼓着腮软声催促:
“大哥就快说吧,我都等你一整日了。”
江昀律整了整广袖,笑了一声,也没卖关子,温声和缓的娓娓道来:
“瞧着动静大罢了,也没想的那么吓人。年前就呈到御案上的弹劾折子,箫平笙让压着没动,圣上也想着过个好年,只暗中使了人下去搜证据,这才拖到今日。”
“兵部能出的事儿,无非是贪墨,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这种事一旦有了,一层一层总要细细往下审。”
“暗中派下去的人,刚有了点收获,就惊动了马尚书。你以为箫平笙去做什么?奉旨拦截马二郎和马皓月的送嫁依仗去了,圣上是铁了心要抄马家,那三十六抬箱子里,可都是要充公的,况且,还不一定带走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江幸玖听到这儿,长长舒了口气,继而猛地反应过来。
“那,箫平笙这是回来了?圣上才这么突然下动作?”
江昀律摇摇头,“人应是没回来,不过大约是证据确凿了。”
“你,这事儿,邢家大郎有没有牵连啊?”,江幸玖眼巴巴望着他看。
江昀律侧目看她,长眸带笑。
“想他有牵连,那他就逃不了,想他没牵连,那他就没牵连。”
江幸玖黛眉轻蹙,正要问这话什么意思,话到嘴边,脑子里却是有什么突然恍悟了,她怔怔眨了眨眼,压低的语声里都是惊愕:wWW.ΧìǔΜЬ.CǒΜ
“马尚书没了,兵部总要有人管,邢家大郎首当其冲,怎么...他还必须得有牵连哪?”
——她三哥冒着多大的风险去了陇南,就等着立了功回来换兵部尚书的位置呢,岂能白白便宜了邢家大郎?
想明白这一点,江幸玖喉间咽了咽,眼巴巴瞧着江昀律:
“那,那邢家大郎若是被牵连,不说罢黜,好歹是要贬级的。三哥一时也赶不回来,那兵部总得有人暂时接手呀?”
——兵部尚书,多大的肥肉,谁人能不盯着?还能白白扔在那里,等着她三哥回帝都来叼?
“箫平笙呀,先让他替你三哥掌着呗。”
江昀律,随口接了一句,继而自己又倒了杯茶,接着道:
“箫平笙在帝都也呆这么久了,说好听了一品护国大将军,可不领兵不打仗,实则就是个空置的壳子,跟掌着神武卫的朔王可不能比。”
“兵部尚书,六部尚书之一,马家算是齐国公在帝都城最大最坚实的爪牙,拔了它,兵部落在箫平笙手里,妙极了。”
“箫家军日后的补给充实了不说,还将齐国公戳在帝都的那根吸血喙彻底斩断,如此一来,一箭双雕。”
江幸玖听到这儿,心口反倒比先前还闷了,她月眸深黯黛眉轻锁,低声喃喃:
“到了这一步,箫平笙和齐国公,箫家军和乔家军,那是就正面交锋了。”
——尃帝乐的躲在背后,稳坐钓鱼台,实在是高。
男人们的思量和权谋,江幸玖即便是看清了,也没那个心气去多问多管。
只是,话说到这里,她更担心箫莲箬的处境了。
“大哥。”,江幸玖眉眼微郁,神情复杂,“箫平笙为了我三哥谋兵部,甚至不惜给邢大郎扣帽子,邢家若是知道了...”
江昀律大手一摆,唇角微扬,“邢家如何会知道?”
江幸玖抿唇,她更怕箫莲箬知道了,会多想。
像是知道她担心什么,江昀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继而沉叹一声,温声开解她:
“你倒也不用觉得对不住箫莲箬,箫平笙岂是那等掂量不清轻重之人。”
“邢家,他要只手相扶的是邢四郎,那邢大郎那一房,又隔了一道了。老三,是他正经的妻舅,这点远近谁能分不清?”
“新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他算计的也不是他姐夫。这点子手段哪能叫手段呢?说破了天,邢大郎也是被马尚书牵连了,跟箫家跟江家,那是丝毫牵扯不上的。”
“回头箫平笙回来,再出个头,外人一看,邢大郎虽是被贬了,但人好歹没事,邢家只有记他大恩的时候,对箫莲箬也只会更好。”
“总之,没你想的那么多事,别胡思乱想了,我先回了。”
江昀律卷袖起身,江幸玖将他送出院外,这才满腹心事的回了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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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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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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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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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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