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提,计卿尧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万希自己的事情,她有权利为自己的事做任何决定。
而且对计卿尧而言,于情于理,他其实都不希望万希去见时乐。万希每见一次时乐,就会想起过去的事,就会变得消沉,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周六早上吃早餐时,计卿尧和万希聊起了过年的事。下月中旬过年,眼看也就十天左右,是该准备些年货了。
以往过年,万希总是在姥姥家,而今年终于能够和计卿尧一起,所以充满了兴奋。
两人开始研究要买些什么,计卿尧简单分了类,说是对联窗花衣服礼物之类的现在可以采购起来,食物肉类可以等快过年时再买。
万希连忙说:“以前姥姥讲过,很多老店关门早,而且越往后越难买,可能等不到我们买就已经卖光了,不如早些……”
她说着说着表情忽然茫然起来,因为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来小李的话。
“听医生的意思,他或许撑不过一星期”。
这意味着时乐很有可能撑不到新年。
她顿时有些茫然。
那天清晨小李的电话并没有让她有很多实感,但是这一刻,新的一年近在眼前,她才恍然意识到时间的残酷。
新年在倒计时,时乐的生命也在倒计时。
那个紫藤花长廊下浅笑着向她挥手的人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意识到这一点,迟来的忧伤竟悄然而至。
这忧伤并不来自多年前受伤的那个女孩,而来自于那个快乐的跟在时乐身后呼唤师哥的姑娘。
这些年来万希一直无法将她们任意一方从自己身上分离开。
因为后来的伤害与痛苦是真的,但曾经的快乐与温暖也是真的。
唯一遗憾的只是那些温暖没能持续,而那快乐也被痛苦掩去。
“怎么了?”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计卿尧低声问。
万希放下手中的汤匙,“我去见他一面吧。”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计卿尧不动声色的撕了块面包,拿在手中却迟迟下不了口。
终于,他温声说:“那就去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去。”
·
车停在第三医院停车场,万希看着手中的花。
这是刚才来的路上计卿尧陪她去买的。她本想找紫藤,却被告知没有送紫藤的,于是最终在花店店员的建议下买了这束非洲菊。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计卿尧鼓励的摸了摸她的头。
万希“嗯”了一声,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车门。
·
住院部四楼很好找,问了询医台的护士后,万希得知时乐已经从icu出来了,现在住在西侧的单人病房里。
“他是好些了吗?”万希问。
护士一愣,随后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万希,“西侧是临终关怀病房。”
她说的很委婉,万希怔了怔。
万希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跟着护士走到了那扇白色的门前,甚至护士推开门用轻快的语气说“时先生,您的朋友来看望您了”时,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万小姐!您来了?!”坐在病床旁的小李在看到万希后连忙站了起来,她有些激动的对时乐说,“时先生!万小姐来了!您看啊,万小姐来了!”
·
姥爷去世时,万希还小,那时她被姨妈舅舅护在身后,没能看到姥爷临终前的模样,只是听长辈们说老人走得很安详。
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人临死前和平时并无大致,可能只是一场漫长的沉睡。
但此刻,万希第一次看清死神挥舞镰刀迟迟未落下的模样,第一次意识到癌症带来的绝望。
病床上的那个人的全身是不正常的棕黄色,万希从没想过人的皮肤可以变成这种颜色。他头发稀疏,整个人以一种无力的样子蜷缩着。他的四肢纤细到可怕,薄薄的皮肤下是骇人的骨头和清晰可见的血管。他看起来瘦极了,像是严重缩水一般,明明一米八几的个子,现在看起来至多一米七。
这不是时乐。
万希无法想象这个人是时乐。
上次见面时至少还能看到年轻时乐的影子,但现在,眼前这个人,他和曾经的时乐没有一丝一毫相似的地方。
时乐的手上身上插着细细的管子,就连呼吸都需要辅助。他紧闭着双眼,对外界一无所知。
护士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留下万希站在原地。
“时先生,您醒醒吧,万小姐来了,您看,她还带着鲜花呢。”小李轻声呼唤着时乐。
但无人回应。
小李有些可怜的直起身,她看着万希,眼中满是哀伤,“从icu出来时先生只醒过一次,是我告诉他我给你打了电话你很快就来看他……可是现在……”
万希终于挪动脚步,她将带来的花放在一旁的花瓶里,不忍看向时乐的脸。
“万小姐……”小李低声呼唤她。
万希抬头,隔着一张病床看着她,“嗯?”她的声音很闷。
小李握紧拳头,终于像是下定决心,对万希说:“万小姐,这几个月我一直照顾时先生,他对我说了很多你的事。他说他这一生唯一做的一件错事就是对你犯下的错,所以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小李犹豫了一下,她悲伤的看了眼时乐,这才继续说:“所以我想求你,可不可以原谅他,至少让他走的不留遗憾……”
万希愣住了,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却不受控制似的从嗓子里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她是发自内心觉得有些好笑。
“原谅?”万希的声音干涩无比,“既然他告诉你他做了什么,你凭什么会认为我能原谅?”
小李想说什么,却被万希挡住。
“‘未经他人苦,莫替他人善’。这个道理我以为每个人都懂。”万希冷冷的说,“连他都不再求我原谅,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替他说话替我慷慨?”
万希的语气冰冷,说完这些话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强硬,于是叹了口气,低声说:“抱歉小李,你是个好人。我可能说的重了些,但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万希垂眸看着病床上依旧沉睡的时乐,声音不自觉沉了下来,“你以为我没想过原谅吗?我想过的,尤其知道他生病后……但我不能。”
她抬起头看着小李,“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原谅。我如果轻易原谅,我对不起的人就是我自己。我对不起那个被谣言中伤千夫所指的自己,对不起那个被推下楼梯的自己,对不起做完开颅手术失去意识的自己,对不起连穿衣吃饭上厕所都要从头学起自己,对不起那个为了熬过复健的痛苦不知流了多少泪的自己……”琇書網
万希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冬日的天总是阴阴沉沉的,那么压抑。
她收回目光,淡淡的说:“他曾对我很好,是我最尊敬最喜欢的师哥,我曾经以他为榜样。即便是重逢后,他也给过我许多帮助……但人性复杂,稍有差池便入万劫。于他而言曾经只是嫉妒心作祟,于我而言却是粉身碎骨。我们从前的梦想是做新闻人,新闻人的视角是全面的,恪守全局,绝不以偏概全,所以我有足够的理智来看待他。”
万希没忘记时乐的好,没忘记学生时代他教会自己许多,没忘记他在工作中的帮助,也没忘记苏嘉辞被困雪山时他的救命之恩。
万希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这一生,不会原谅他的错,但也不会忘记他的好。”
她不会因为时乐曾经的好就忘记他的错。
亦不会因为他的错而对他过往的好视而不见。
好与错都是他本人。
好与错都铸就了他的一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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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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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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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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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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