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万希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于是她俯下身子,在时乐耳边轻声说:“时乐,我走了,你以后……”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他还有以后吗?
然而这温柔的声音似乎终于传到了时乐的脑海深处,他竟然极为缓慢的睁开了眼。
他有些吃力的转动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吸氧面罩下干裂的唇动了动。
“万希?”他的声音极小,被粗重的呼吸声搅得含混不清,但万希还是听到了。
“嗯,是我。”万希小声回应。
时乐原本混沌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似乎只是一瞬,他便有了精神,不再是那个垂死之人。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太过用力导致手上的针管血液回流,吓得小李连忙帮他将床头升起来一些。
时乐半坐起来,深陷的眼眶里黝黑的眼一直看着万希。
“你来了。”他似乎想扯起一个笑容,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
“我来看你。”看着这样的时乐,万希心里的悲伤忽然被无限放大,她没想到她还会如此难过。
时乐微微点头,他没有力气,声音很小,万希只能很仔细的听他说话。
“我现在有点看不清……今天天气好吗?”时乐轻声问她。
万希怔了怔,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嗯,天气很好,今天阳光特别灿烂,一点也不像冬天。”她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很轻松。
“一定是你来了……天气才好起来。”时乐的眼睛很亮,却没有聚焦,“你是晴天娃娃呀。”
万希忽然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晴天娃娃”是时乐对万希的戏称。以前外出采访,只要有万希跟着,必定是晴天,时乐便打趣说万希是吉祥物,是个晴天娃娃。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时乐喃喃,“很久以前的梦……”
“什么梦?”万希忍住眼泪问他。
“就是那个午后,我在社团办公室午睡,你闯了进来……”时乐的声音断断续续,“我还借了你一本书你记得吗……”
万希点点头,“我记得,那本《优秀新闻作品评析》。”
时乐又扯了扯嘴角,“原来你都记得……”他的表情忽然像孩子一般,“但你一定不知道,你落下了一支笔……一支奇奇怪怪的笔……上面有很长的耳朵……耳朵上有好多小东西……”
万希怔住了,她努力回想,才模模糊糊想起自己的确曾有一支带着耳朵的笔,耳朵上她夹了好多小玩意儿。
“被你捡到了?”万希问他。
“嗯……现在还在我家……”时乐似乎对万希不知道这件事而高兴,因为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但很快,他的表情变得失落消沉,“后来我一直对着那支笔练习道歉……却没勇气向你道歉……”
万希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时乐,我不懂你。你就那么想赢吗?”
时乐没有聚焦的双眼阖了阖,他似乎很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他微微摇头,“不是想赢……是必须要赢……”
他因为看不清,虽然看着万希,但目光却落在万希的肩上,“我父亲……他曾是中国新闻奖的获得者……那时他癌症末期……所以我必须赢……我要让他为我骄傲……”
他的目光倏的坠了下去,像是落入深渊。
“但我没能做到……还伤害了你……也没能成为他的骄傲……”时乐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些话时乐从未向万希说起过,所以万希怔然。她忽然想起在备战新闻大奖赛最后的日子里,时乐时常显得疲累不堪,他的笑容明显少了很多……
原来那时的他正在经历与父亲的一场生死纠缠。
“其实,如果那时我父亲没生病……我原本打算比赛后向你告白的……”时乐抬起头温声说。他像个懵懂少年一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啊?”万希愣了一下。
“嗯……不管我们谁赢……我都要向你告白……我也快毕业了……我担心我一毕业,你会被别人抢走……”提起那年时光,时乐终于笑了起来。
那是没能完成的梦啊,多虚幻,多美好啊。
万希怔在原地,如果当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会被时乐告白,或许她会答应他,或许她还是更希望他做自己的师哥……
可不管怎样,他们的人生,是不是会变得完全不同呢?
……可是没有如果啊,这是这世间最残忍的事。
谁也回不到那年,谁也阻止不了一切发生。
“万希……我还能叫你十三吗……”时乐困倦的阖上眼,轻声问。
万希垂眸,缓缓伸出手,握住时乐枯瘦的手,“嗯,叫吧。”
时乐的手微微颤抖,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十三?”
好些年了,万希曾无比讨厌这个时乐给她的花名昵称,所以重逢后每次时乐这样叫她她都会愤怒,但此刻,她心中所有的愤懑已然烟消云散。
“师哥,我在呢。”万希笑着应他。
时乐似乎僵住了,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听到这个声音这样唤他。
“十三啊……”时乐的嘴唇微动,这一声呼唤像是来自云层之上的叹息。
他再没有力气睁开眼,只是一滴泪慢慢从他眼角滑落……
万希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枯瘦的手似乎努力想要握住她的手,只是一瞬,便松开来……
时乐又一次陷入了昏睡。
·
不知过了多久,万希将那只枯瘦的手慢慢放进被子里,她拉了拉被角帮他盖好,转身离开。
“万小姐!”一直站在一旁的小李忽然叫住万希。
“嗯?”万希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我不懂……为什么有人做了一辈子好人,只是因为做了一件错事就会被永远打上坏人的烙印?为什么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坏人,只是临终前做了一件好事就会被认为改过自新标记为好人?我不懂。”小李像是哀求,像是呐喊。
万希顿了顿,终于转过身看向小李,“坏人也许会变好,但被他伤害过的所有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属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坏。同样,好人不会因为一件坏事就变成坏,只是这也改变不了他曾犯下的罪。”
她的声音淡淡的,像是无名的风,“何况我不认为我们可以简单的用好与坏来评判一个人。我们的一生都在犯错试错中成长,只是犯错的代价大小不同而已。只是既然犯错,就该做好受罚或者不被原谅的准备。”
万希转过身,正要抬脚,听到身后的小李问:“他对你而言是罪人吗?”
万希抿了抿唇,低声说:“以前是……以后他只是一个故人。”
说完,万希拉开病房门,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
“后来我到达了远方
身上是未化的风霜
若见到多年后你的模样
笑着说声别来无恙……
后来我回到老地方m.xiumb.com
风尘仆仆一身是伤
眼中却闪耀着希望的光
因为曾经到过远方……
‘我有变成更好的人吗’
这问题也曾让你无助彷徨
山高水长这一程虽然跌跌撞撞
答案已经刻在你心上……”
·
答案已经刻在你心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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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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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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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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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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