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北明常年居住在封地庐阳。此次回皇城乃是帝后欲为他选妃,连下几道口谕才将他召了回来。
因着皇子府多年无人居住,府内许多地方都蒙了尘。此次他回来也只洒扫了几处经常走动的地方。
陆婉辞在小厮的带领下穿过廊庭,来到了后院的书房。
书房内,傅北明坐在书案前,一旁有一名小厮在为他念着庐阳传来的公文。
“殿下,陆三小姐到了。”
闻言,傅北明面上闪过喜色。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念公文的小厮可以停下了。
他摸索着站起身,在小厮的扶助下来到了陆婉辞身前。
“陆小姐,我行动不便,有失远迎。还望小姐恕我怠慢。”
陆婉辞道:“无妨的。”
傅北明吩咐小厮:“快些给陆小姐奉茶。”
“是。”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小姐请坐。”
须臾,小厮端了一盏茶放至陆婉辞身旁的案几上。
她依着礼数端起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随后便直切主题。
“殿下可否告诉我,您的眼睛是因何失明?”
傅北明怔了一怔,旋即惨淡的笑了笑:“因何失明?”他微微仰起头,空茫的的眼睛不知看向了何处。
许久,陆婉辞听见他说:“痛到极致,血泪蔓延,便瞎了。”
陆婉辞心中大骇,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位温柔敦厚的男子。
似乎数年后再见他,他身上的气质发生了改变。
昔年,他温文儒雅,眉宇间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而如今,他依旧温柔和善,可是眉宇间的神采焕然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忧伤阴郁。
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陆婉辞不得而知。
待她检查过他的眼睛、写下药方和注意事项后,她便让小厮领她去厨房看看他们每日的膳食。
厨房内,陆婉辞巡视了一圈,将一些忌口的食材一一说与小厮。
小厮便拿着炭笔和宣纸在一旁记着。
该说的都说完后,陆婉辞突然问:“六殿下因何而殇?”
小厮执笔的手顿了一顿,而后抬头看向她。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眸中染上悲痛的色彩:“我家殿下有一位心上人,是医圣的关门弟子。那位姑娘天仙般的人物,菩萨心肠,算得上当世的奇女子。
“只可惜红颜薄命。殿下在得知她的死讯后,当夜便带了一队人马千里奔赴,赶在她出殡那日抢下了她的棺木。
“可是当殿下开棺看见她的死状时,当即便落下了血泪。”
听到此处,陆婉辞身形不稳,脚下一个踉跄,手扶住了灶台。
她眸含热泪,嘴唇微微颤抖着,愀然而悲。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小厮一脸愤恨的模样,眼中含着泪水。
他继续道:“那群畜生,竟未曾给她整理遗容。她雪白的衣衫上满是血迹,腹部被人生生剖开,死不瞑目。
“殿下悲痛欲绝。他用千年寒冰棺存放那位姑娘的尸身,并将自己和冰棺一同锁在房内三日三夜。
“待我们破门而入时,殿下已然晕厥。脸上挂着两道清晰的红痕,泪水已经干涸。”
不过寥寥数句,却在陆婉辞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
如此深情,叫她何以为报?
当下她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医好他的眼睛,带他重回光明的世界。
厨房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后,她复又回了书房。
此时,傅北明正站在一幅画像前,身影如松。
那幅画像已微微泛黄,入画的是个美人。
美人着碧色罗裙,广袖用襻膊挽起,露出一节藕白色的手臂。她的手里拿着药臼,敛着眸,神色专注。她模样稚嫩,瞧着不过豆蔻年华。桃腮微晕、檀口樱唇、眉黛青颦,端的是花娇月艳、玉润珠明。
赫然便是她前世年轻时的模样。
而傅北明分明看不见,抬手却是准确无误的抚上了画中人的脸庞。这一动作是无比的自然熟稔,好似已做过了千万遍。
陆婉辞心中泛起酸楚,缓步走到他身后,朱唇微启:“殿下,斯人已逝,您不该翘首回望,当向前看才是。”
傅北明却只是径自道:“其实我当时并无重见光明的想法。在我得知她逝去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里便再没有了光亮。便是医好了眼睛又能如何,我已见不到想要见的人,那么这双眼睛生来何用?”
他踟蹰着转过身,脸面向陆婉辞的方向。
然后继续道:“可是却在昨晚,当你问我可想要再次重见光明的那一刻,我的内心竟无比激动、欣喜逾常。想要重新与光明相遇的想法前所未有的狂热。
“我想,这是你带给我的力量。让我早已冰冷的心再度暖了起来。”
他神色郑而重之的问:“陆小姐,你可愿同我在一起,待我昏镜重磨的那一刻陪我赏晨光熹微、月落参横?”
陆婉辞一脸错愕的看向他。
她是很感激他,但也只是感激而已。
所以她婉拒道:“抱歉,我无法回应殿下的感情。但我身为一名医者,我会尽心竭力的为殿下医好眼睛。若蒙殿下不弃,殿下尽可视我为知己好友。”仅此而已。
傅北明难掩脸上的落寞之色,他问:“你不愿接受我,可是因为与太子的那一纸婚约?”
陆婉辞摇头:“非也。婚约并不能束缚住我。我不愿,仅仅是我不想。”
傅北明再度转身看向画像,拢在袖里的手紧握成拳。
“好,我知道了。”
————
马车缓缓在左相府门前停下。
陆婉辞撩帘下车,刚一落定,便见知秋自踏道而下,小跑至她面前。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知秋面上神飞色舞,难掩兴奋之色。
陆婉辞奇道:“怎么了?”瞧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出事了。
知秋咧着嘴,粉面生春,笑嘻嘻的凑到她耳边,声音轻快道:“太子殿下带聘礼上门了!”说完,她还小小的蹦了一蹦,足见她内心的激动。
陆婉辞却是无动于衷,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她只觉无奈,不过是送聘礼上门,怎的将这丫头激动成这样。
不过很快她便知道知秋为何会那般激动了。
当她踏入府门的那一刻,看着眼前的景象,杏眼圆睁,为之咂舌。
前院中,大大小小、千仓万箱的漆红箱笼被井然有序的摆放在那里,直摆满了整个院子犹自不足,竟还顺着抄手游廊向后蜿蜒,直教人看不见尽头。
陆婉辞瞠目结舌,讷讷不出于口。
这聘礼,着实是夸张了些。
她驻足观望,久久未曾动弹。
直到知秋拉住她的手臂,催促道:“小姐愣着作甚?快些进去,莫要叫太子殿下等久了。”然后便拉着她往前厅而去。
厅中,除陆正和几位姨娘外都到齐了。
上首的梨花木座椅上,傅北玄斜斜的靠着,白发夺目,唇边噙着恣意的笑。但笑未及眼底,总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见陆婉辞走了进来,他坐直身子,眼角微微上挑,眉目含春。
陆婉辞对周遭投过来的眼神漠然置之,径自走到厅中,盈盈下拜:“太子殿下金安。”
傅北玄笑着抬了抬手:“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然后便向厅外的太监投去一个眼神。
太监会意,展开手中足有书籍厚的大红礼册。
然后清了清嗓,尖声唱礼:“龙慕翡翠玉一对,白玉响铃簪、碧玉龙凤钗、金累丝凤簪、雕金红珊瑚步摇、累丝蝶形琥珀步摇、烫金莲花玛瑙簪各一对,绸缎千匹,玉器九十件,玉如意九柄,龙凤呈祥珐琅盘一套,梨花木桌椅九套······”
一炷香后,太监终于唱完,阖上手中的礼册,毕恭毕敬的对陆婉辞道:“此乃礼册,请三小姐过目。”声音已带了几分嘶哑。
陆婉辞猛然回神,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怔怔的接过礼册:“辛苦公公了。”然后召来下人:“快些给公公奉茶润润嗓子。”
公公揖手:“谢三小姐体恤。”
厅中除傅北玄外的其他众人均是久久不能回神,脑海中尚自盘旋着方才唱礼的声音,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琇書網
傅北玄自胸腔溢出一声低笑,他问:“这些聘礼,阿辞可还满意?”
陆婉辞抬眸看他,眼中神色复杂。
她道:“殿下如此豪阔,臣女岂敢不满意。”
傅北玄手肘撑在桌案上,用手掌支着脑袋。他笑:“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离十里红妆还差得远。只不过看在你们相府地方不够,这才只带来这些聘礼。”
他起身,走到陆婉辞近前,微微弯腰直视她的眼眸。他嘴角带笑:“待我们大婚那日,定当八抬大轿迎你入东宫。”
下首坐着的陆婉瑜低着头,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妒火中烧,眸中夹着浓烈的恨意,一滴接一滴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手上的新帕子再一次被她绞的皱皱巴巴。
而那边,陆婉淞向陆婉辞投去羡慕的眼神。她由衷的笑道:“太子殿下待你这般好,三妹妹果真是有福气的。”
这话听得傅北玄很是满意,不由得向陆婉淞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却在这时,陆婉晴嗤笑一声,不屑道:“福气?我看不尽然。德不配位,谁能保证······”
傅北玄没让她将话说完。他冷着脸,眸光凌厉的看向她,凶狠道:“闭嘴。你若再敢多说一个字,孤便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陆婉晴骤然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满面惊恐的看着这个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手心冒了一层冷汗。
傅北玄凑到陆婉辞耳边,轻声说道:“如何,可有给你长脸?”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吐出的温热气息喷薄在她耳边,让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陆婉辞学着他的样子,也凑到他耳边,轻笑:“太子殿下便是臣女的脸面。”她吐气如兰,身上带有一股清甜的馨香。
傅北玄身子一震,喉结动了动,心里头百爪挠心似的,难受的紧。
他轻咳一声,而后便吩咐他带来的那些个侍卫:“你们几个,将这些聘礼都搬去三小姐的院子里,莫要叫别人贪了去。若是堆不下了,便暂且先搬去孤的阁楼。”
他口中的别人,指的便是周氏。
周氏双目紧盯那些大红色的箱笼,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
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这些珍宝一箱箱的搬去了陆婉辞的院子。
她双目充血,紧咬牙关。
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那位桀骜不驯的太子殿下此时就如同雕像般的杵在这里,叫她无可奈何,只得暗自不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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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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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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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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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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