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羡之因为受伤,在府中休养好几日,一直到了上元节,他才穿戴齐整,带着叶染衣出了门。
大魏朝开国皇帝取缔了宵禁之后,都城的夜市一直是个非常热闹的地方,因为节日的气氛更甚,都城主干道的花灯绵延数十里,把夜晚照的量入白昼,花灯长龙一直延伸到宫门口。
灯山装饰了彩带,锦绣灿烂,这一日是都城最为热闹的,街上摩肩擦踵,稍不留声就会有被冲散的可能,魏羡之紧紧拉着她的手,频频看向她。
叶染衣又怕潮涌般的人群,碰到他受伤的肩膀,不由自主偏身走到他肩膀受伤的那一侧,放缓脚步。
魏羡之正在卖花灯的摊贩那儿停住脚步,挑了一只兔子灯,塞到叶染衣的手里。
“给你的!”
叶染衣淡淡的笑,欣然接下,嘴上却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跟着我,你可以做回孩子性的一面,你也才十六岁而已!装什么老成!”
“我听说民间,十六岁的女子都可以当娘亲了,不小了!”叶染衣反驳道。
“等你嫁给我,也会很快当娘亲的!”魏羡之的眸光映着花灯的光亮,嘴角噙着笑意。
叶染衣忽然不合时宜的说出一句话:“公子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不是说,有您未婚妻的消息了吗?既然她还活着,您应该娶她过门得吧!”
旖旎暧昧的氛围因这一句话,将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鸿沟。
魏羡之伸出手,揉着她的发顶叹息,目光灼灼的说道:"没关系,她不会介意的,她是个善良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虽然受过诸多磨难,从未将她的本性泯灭。"
她决定去找叶隐的那一天,魏羡之的伤终于养好,被小皇帝一道旨意召到了宫里。
她垮着竹篮,打着出门采办的理由,甩开了魏府的暗卫。
进了一家成衣店,她另换了行头,贴了人皮面具,再出来时,变成了一个很路人的男子形象。
她先在城里兜兜转转,然后在夕阳西沉时,慢慢悠悠的走进了樊楼,无一人察觉到她是叶染衣,除了叶隐。
她所有的隐藏自己的能力,悉数来自于这个女人,能够一眼看穿她伪装的也只有她叶隐。
极致大的伪装不光要改变相貌声色,神情姿态也要惟妙惟肖。
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即将是异常残忍的酷刑,是对每一个企图叛逃樊楼的人的惩罚。
鞭子抽打在她背上时,瞬间血肉模糊,鲜血四溅,狠觉的力道让她意识到,或许今天晚上会死在樊楼。
叶染衣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解脱的神色。
叶隐收了鞭子,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要是一直待在魏府,我还真就鞭长莫及,你怎么不继续躲了,他受伤了,所以你心痛了对吗?临走之前,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莫走前人路,你非要葬送自己,痛吗?痛就就记住,这痛是他给你的!”
她没有撑住,挨完五十鞭子。
过了几天,她依旧醒了过来,叶隐留了一条命给她。
床边放了一碗苦涩的药汁,叶隐手上拿了几叠泛黄的信笺。
“喝完这碗药,你会记得自己是谁!”叶隐把药碗递给她。
她看着那碗药汁,浓重的苦涩像是她空荡荡的心。
她一饮而尽,而后是剧烈的痛,尖锐的在脑海中呼啸而过,夹杂着纷乱的记忆碎片。
她剧烈的颤抖着身体。
“我的未婚妻,是太傅家的小女儿·····受奸人所害····儿女流放,女眷充做军妓·····”魏羡之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支离破碎。
她,就是太傅家的小女儿。
当年在流放的路上,母亲为了保护阿姐不被侮辱,被那群畜生,乱棍打死扔进了河里,两个阿姐仍旧没有逃过充当军妓的命运,因为她年龄稚嫩,受到惊吓后高烧不止,就被他们仍在了流放的路上。
后来被流民所救,流落了很多地方,直到遇上山洪,她再次被冲散,醒来后就失去了所有记忆,留在了樊楼。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对吗?我既被流放,随流民到处行走,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当初救的会是太傅家的女儿?”叶染衣质疑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叶隐脸上的表情。
“你的背上有一枚桃花瓣一样的朱砂痣,既然有人想刻意寻你,自然会找到办法知道你是谁。比如当年从府中逃出去的嬷嬷丫鬟,对你这位受宠的幺女自然不会陌生。”
“你们有什么目的?”
既然当初救她有意为之,肯定也是带着目的来的。
叶隐将手里那一叠泛黄的信笺,交给她。
哂笑一声:“你的父亲到底是被谁害了,你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吧,既然我知道你是谁,你以为魏羡之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与你相认,而是蛊惑你留在他的府邸?因为他的父亲才是害你父亲真正冤死的罪魁祸首。”
“遇关于当年夺嫡的事情,魏相与蔡大人各自都有拥护的皇子,而你的父亲本是保持中立,不参与党争,但身为太子的教养老师,他还是被魏相游说,参与了进去。太子失败,你的父亲便被魏相推出去,做了替死鬼!你手里的那些信笺,都是当初你父亲与魏相之间来往的证据,就藏在书房的墙壁夹层中。”
叶隐的话像一把利刃割开了她的心脏,连呼吸都牵起尖锐的痛。
那个曾经说要娶她的男人,所出的话,有几分是真得,而叶隐告诉她真相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父亲已经死了,我们这一族仅剩我一人,凭什么你说的我就会相信,你口中的蔡大人才是个大奸臣,我父亲的死定然与他逃脱不了干系,而我居然一直在为杀父仇人卖命,多么可笑!我不会再受你们的任何摆布!”
"从告诉你全部真相的这一刻,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因为你喜欢上了他,定然不舍得杀他,但是这并不妨碍什么,他依然得死!"叶隐轻嗤一声,落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她说:“你自由了!”
叶染衣如梦初醒,叶隐没有放弃杀掉魏羡之的计划,她那么笃定能够杀了魏羡之,很有可能剑走偏招,让另一个女子装扮成她,靠近他。
思及此,叶染衣再也无法镇定,她翻窗而出,离开樊楼。
悄无声息的躲在魏府附近,果然看见一名戴了帷帽的女子敲响了魏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小福,看见掀开帷帽与他说话的人,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叶染衣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眉头狠狠一皱,她离开魏府这么久,他们一定很担心把。
小福看见一个‘冒牌货’,脸上露出的表情不似作假。
魏羡之是不是曾满城的寻找过她。
她还不太敢,在白天太过于靠近为魏府,怕被暗卫发现她的行踪,一直蛰伏到夜半时分,她猜想一只行走在暗夜的猫一样,翻身进了西厢房,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冒牌货’,淡淡的血腥气到底引起了潜藏在暗处的人。
他们似乎是算好了时机,霍然出现,长剑逼至面门时,叶染衣偏身躲开,剁了对方的剑奔出去,院内灯火通明,多日未见的男人长身玉立,提着剑,目光深冷的注视着她的脸。
意味不明的说道:“装得倒是挺像!”
话落,不待她做出反应,魏羡之手中的长剑直直向她刺过来,他的剑很快,这世上能躲得过的恐怕寥寥无几。
叶染衣被冰凉的剑透胸而过时,诧异的抬头看向他。
“叶隐,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小瞧了我?她可以成为我的弱点,但绝不会成为你染血的剑!”
叶染衣踉跄着后退两步,用手中的剑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口中溢出一丝血气,他看着满脸轻蔑的魏羡之,恍然大悟。
他知道白天来得冒牌货,不是真正的她,所以此刻,他其实想要杀得是······
他们都被叶隐算计了。
随后解脱般的笑出了声,或许这就是她最好的结局。
“谢谢你···成全我!”
魏羡之看着女子熟悉的眼神,嘲讽的目光随即幻灭,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胸前被鲜血浸透的地方,大惊失色的奔过去接住叶染衣倒下去的身体。
一生算无遗策,清正端雅的大魏朝第一公子,从未像此刻这般失去方寸,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你是······”染衣!
探子明明告诉他,前来刺杀他的是假扮成叶染衣的叶隐,为什么,会是她本人!
皇室禁卫闻风出动出现在魏府,将埋伏在附近的刺客一并绞杀殆尽。
“公子,将这名交给天牢关押吧!”禁卫军统领冷眼看一看尚有一丝人气的叶染衣,还有一口在,就得发挥她最后的价值,看看能不能套出点线索,揪出幕后主使。
“已经死了,如此美人,倒是可惜了,丢出去喂狗吧!”魏羡之抚上她面,双眼在掌心阖上。
叶染衣的灵魂脱离肉体的那一刻,感受到那只手微微的颤抖!
魏羡之将怀中的叶染衣放在地上,眼神示意身边的心腹,带走地上的女子尸首。
转瞬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不被外事所触动的清冷公子,谁也没有看到,藏在大袖中的微微颤抖的双手。
带走叶染衣的,正是帮魏羡之包扎肩膀的那个黑衣人,他是魏羡之身边的影卫,对叶染衣并不陌生。
他读懂了魏羡之最后的眼神,自然不会真得将叶染衣丢出去,更何况她仍旧一息尚存。
一个月后,大魏朝的朝堂发生了一件,令全城百姓都大快人心的事情,蔡权要被处斩了,听说他的罪状被列出了数百种。琇書網
最严重的一件便是贪掉了半个国库的积蓄,更是在他堪比皇家园林一般的府邸之内,搜出了珠宝数十箱,还有假山内堆积如山的真金白银。
蔡权处斩两日后,坐落在都城主干道最繁华的销金窟,樊楼被一把大火烧了两天两夜,只剩一堆灰烬。
叶隐浑身是血的被锁住了琵琶骨,掉在了墙上,曾经美丽的脸,再也找不到往昔的一点风韵。
她浑浊的视线里,出现一截雪白的袍子,沿着袍角往上,最后停留在一张谪仙似的脸上。
他坐在一张宽敞的椅子上,怀里依偎着一名面露惊惧的姑娘,姑娘的一双单纯的眼睛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狼狈不堪的叶隐,眼睛里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待看清女子的相貌,叶隐死水一样的眼睛里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干哑的嗓子只徒劳的发出一声声难听的呜咽。
下一秒,男子动听的声音补全了叶隐的话:“你是想说,她为什么还活着?”
魏羡之的眼睛像是看着死物一般残忍:"当然是为了看你如何去死!"
话音方落,他身边跟过来的男子,捏着一粒药丸吗,塞到了叶隐的嘴里。
“给你一个了结,毕竟当初是你救了染衣,总要让她来见你最后一面!”他看着叶隐逐渐痛苦不堪的脸,冷冷得说:“放心,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死之前,你会感受一遍筋骨寸断的感觉,才能对得起你处心积虑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
魏羡之怀中的女子,正是被他救回来的叶染衣,只是她被伤了心脉,虽然找了神医,救了她十天十夜,仍旧失了心智。
懵懂无辜的目光,停留在了几岁孩儿童的心智。
“哥哥,我害怕,这个女人好可怕,我想回家!”叶染衣紧紧抓着魏羡之的胳膊,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目光在看到她宛如小鹿一般慌乱的神情时,瞬间温柔起来,他俯身抱起她,将她裹在自己的大氅里,盖了个严实,大步离开腥臭难闻的地牢。
叶染衣扒开盖到她头顶的衣服,眨眨眼睛:“哥哥抱我,哥哥亲亲!”
魏羡之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不要叫哥哥,要叫夫君,只有夫君才能给亲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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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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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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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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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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