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济纳和她的前夫有关,如果同苏问姽说了,说什么也会闹着要来,说不定还会像做丧事一样买上几束菊花。她不愿女儿沾染自己失败感情的晦气。
额济纳是内蒙古自治区最大的旗,西和西南与甘肃省毗邻,是她漫长旅途的重点一站。
在这里,枯藤昏鸦,瘦削的黄昏仿佛天生与风沙飘摇的荒漠戈壁格外投缘,视野开阔的苍凉一片,遒劲而张狂,风蚀的坑洼不平也成为了额济纳的勋章,令人惊叹不已。
墨镜、套头围巾、披纱和手套等等装备将她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能勉强认出她是个人的,也就只有她举起相机的手了。
风沙搏击,黄土一片,她嗅到了泥土、铁锈和细微的甜腥味。她提了提口罩,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绚烂而沧桑的红日赤壁,心里却不禁对另一个场景升起了一阵期待。
对额济纳胡杨林的期待。
额济纳的胡杨林被称为拥有着当之无愧的中国最美的秋色。2002年,电影《英雄》上映,张曼玉与章子怡那一场红袖飞舞的打斗戏,就是以胡杨林为背景,将所及之处所有桀骜的美丽推向了极致,苏林娜记忆尤深。
她对秋天是有着一种绝对的执念的。这种执念仿佛与生俱来,深深扎根在她的血脉中。
十六岁那年,她曾经对任时扬声说:“动人的不是秋天,是秋色。”
当时的她,由于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跳芭蕾舞上,她也就只能一边踮起脚尖,一边穷尽想象、勾勒杜撰着额济纳的容颜。
而现在,她离拥有着整个中国最美秋色的胡杨林,只有短短十几公里,并且距离正在不断缩减。
她曾经和任时约定,结婚二十周年去额济纳。所以离婚后,她一直排斥着这个地方。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可以放下那段失败的感情,可以真正毫无包袱地享受她青春的梦想。她以为她会难过,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坐在车里,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致,却无端端地生出些惶恐。类似于近乡情怯,又像是梦想成真的激动,苏林娜的心跳加快了许多。m.χIùmЬ.CǒM
车里有十二个人,座位很挤,东西又多,她伸不出手来,只好让vivian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有两块1元硬币厚度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页泛黄,破损却非常少,能看出来主人很爱惜。
她没有打开,只是抱着。车摇摇晃晃的,她也就抱着这笔记本摇摇晃晃的。
vivian笑着说:“selina,你好像个抱着心爱玩具的漂亮小姑娘。”
vivian是美籍华人,中文相较于其他外国人来说,口音已经算是非常正宗的了,但用词酌句也免不了听起来像是机器翻译一样官方机械。
苏林娜已经习惯了,她也用官翻回道:“这个笔记本确实是我心爱的,我也确实是漂亮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车坐的有点头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隔着口罩都闻到了身边陌生西班牙人那浓厚的香水味。
她是有些过敏性鼻炎的,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张纸巾递了过来。
这是一双男人的手,修长白皙,只是食指微微有着坚硬的茧。
苏林娜一怔,抬起头看着正看着她的男人,点点头,“谢谢。”
接过那张纸巾时,苏林娜能感觉男人的手冰凉,一如他清隽的眉眼一般。
良久,苏林娜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南方人?”
苏林娜抬眼,确认他在跟自己说话后,淡淡地点了点头。
男人收回视线。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过话。
一阵颠簸后,又行走了几里路,她终于来到了胡杨林。
观看胡杨林的最佳去处是二道桥、四道桥和八道桥。
她将口罩等累赘品全数交付给了vivian,只抱着笔记本和挂在脖颈处的相机,缓缓沿着路走着。
胡杨林树龄悠久,树根粗壮,所有苍劲豪迈的枝丫狂放不羁地朝天展现着一种令人窒息难忘的美,远远一望,清透璀璨的阳光凝在层林尽染的灿烂金黄里,愈加夺目。
她的内心尽含震撼。
她的眼角湿润,长出了一口气,拿着照相机的手在微微颤动。
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于这幅景致的承受能力。
她年轻时因为要去世界各地进行芭蕾巡演,也曾去到过不少名胜古迹和繁华之地。
极富童话气息的马肯、幻美缠绵的泰姬陵、白雪浩渺的阿根廷冰川和格林维尔显克利夫兰西姆斯教堂等等地方,任何一个极致美景都曾让她惊叹止步、流连忘返。
尤其是退役后,她有钱,又闲,也没有前夫哥拖她后腿,假期时间也总是带着苏问姽到处游玩见世面。
见过的好地方也不少,但她没想到,最终唯独能让她眼泪汪汪的,却仍是她年少的梦想。
与其说是被美哭,不如说是不悔此途、不惜多年和不憾终生的心之所愿,最终归根了。
正沿着路走着,她无意间看到刚才递给她纸巾那个男人正低头捡叶子。
男人样貌和身型太过出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嗯......是个学芭蕾的好料子,伸拉韧带时一定非常美观。
像察觉到了什么,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浅淡,里面空若无物。
苏林娜也不避开,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男人没说话,拾起两片叶子,站了起来,迈开大长腿走近她。在诺大震撼的胡杨林里,金黄的树叶窸窣而洒,大风吹过,男人在其中,实在太过清冷耀眼。
他将一片叶子放在了苏林娜的手中。
苏林娜:“这是?”
男人淡淡地瞥了一眼苏林娜怀里的笔记本,“你应该需要。”
确实需要。
男人走后,苏林娜仍然站在原地。
这个笔记本记录着她从小到大秋天的叶子,各有形态,各有各的美。对她来说,收集一片叶子,就好像拥有了一个秋天一样。每片叶子不同,每个秋天也不同。
临走时发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那个西班牙人居然过来找她要联系方式,说她打喷嚏的样子很可爱。
她已经三十八了,可万万担不起可爱这两个字,当然,也不排除在西班牙语里可爱有另一种意思的可能。
苏林娜面对搭讪已然练得炉火纯青了,她微笑着说了一句:“抱歉,我的年龄可以做你妈妈了。”
西班牙人惊讶而遗憾,他的表情显然让她十分受用。
没有女人不愿意被夸年轻。
她在附近独自游玩了一阵后,回到了酒店里。
可悲的是,正准备付房费时,发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给了vivian,忘记找她拿了。
而vivian说也要带其他人员,至少要三个小时才能回来,所以她还得在大堂里待三个小时。
与其原地烦躁不如安然接受,苏林娜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欣赏旁边绿植里蚂蚁的运动轨迹,就感觉面前站了一个人。
“您好小姐,有位先生已经付了房费,您现在可以入住了。这是您的房卡。”
苏林娜疑惑道:“先生?”她顺着工作人员的目光望去。
男人刚好办完手续,转身一抬眼就看见了正对着他的苏林娜。
他戴着白色口罩,大堂白灯愈显得他肤色白皙,仅露出的清俊眉眼极为好看,质感昂贵的卡其色大衣垂至膝旁,内里的白衬衫衣领平整,黑色西裤衬得长腿完美,更显身姿如玉树颀长挺拔,清冷如雾又贵气逼人。
苏林娜走近他,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多少钱,等我拿到手机我转给你。”
男人淡淡地垂着浅眸,看着眼前的苏林娜:“不用了。”
而后转身走了。
苏林娜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朝工作人员问道:“你们这边开房不用身份证吗?”
“那位先生用的是他的身份证。”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不是一道的吗?”
看两人都看起来都是财阀贵族的模样,他还以为两人是一道的呢。
苏林娜没回答,道谢后拿起相机进了电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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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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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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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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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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