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站起身来,仔细向外望去,却又看得并不真切。只觉得自己的双眼被香烛的烟雾熏得发酸发涩,如今再被冷风一吹,脸上也越发难受了。
“吾儿鹤天,现今坏人得势,正欲图谋不轨。你快随为父上得朝去,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循着声音望去,他猛然看见大殿右侧的兵器架旁,赫然站着一个头顶红缨盔帽、腰系金面束带的中年将军。
那不正是自己早已离世的父亲吗?可是他此刻却分明正站在微弱的灯光下,似乎想去取自己的春秋大刀。
“休要犹豫!你看这——萧氏外戚篡位,天下生灵涂炭。”另一个身穿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的白胡子将军手提青龙戟走了过来,“明氏儿孙们何在?快随我点齐兵马,连夜杀过江去!”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之时,一个充满慈爱的声音传来,“鹤儿,你快走吧,这京城不安全。娘真的不想你待在这是非之地。你快走吧,你走得越远越好。”然后只见一个身穿红罗裙子的女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不施脂粉、不簪钗环,一身气质却绝美如幽兰。
“不!你们都别走!拿起你的兵器,快随我翻过祁连山,直捣玉门关!”又一个秀才打扮的人开口说道。
只见他独自坐在角落里,身穿一件皂沿边的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色的銮带。他的手正不断抚摸着桌案上的一杆梨花枪,随后他的手指竟然在枪身上有节奏地叩着,只听他嘴里低声吟唱着:
“好男儿,打过长城去,但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好男儿,收我旧山河,只要华夏一统四方必来贺。”
“裔不谋夏兮,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兮,兵不逼好。”
“于神为不祥兮,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兮,君必不然。”
明鹤天一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又在何时。只清晰地记得,爷爷不是在自己出生之前就病故了吗?怎么今天又回家了?
更难得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回一趟京城,难得的是父亲母亲居然都在家里——不过为何他们全都争着抢着要自己立即站起来,要自己拿起武器,要自己出去战斗?
惟只有母亲,她似乎对那一切都毫不在意,反而却在为他的处境所担忧着!xiumb.com
他于是转身对着那女子说道,“母亲,怎么众长辈们全都如此愤慨不已?而且,那大周朝堂上的人,他们到底意欲何为啊?孩儿到底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的母亲并未答话,却听见父亲豪言说道,“吾儿不必多虑,你且待太子登基,则大周必然无恙。若是到了重要关头,你也可去往常安城外的草堂寺,柱国大将军定可助尔等一臂之力!”
“兄长你这就说错啦……柱国大将军早已经不理朝政,不问世事。那河东裴氏早已经不受他的约束!现在朝局动荡,我觉得这些人只怕是要生出更多的祸端。”说话的,自然是那秀才模样的三叔明得驷。
祖父大人捋着自己的白胡子,暴喝道:“明家老二何在?”
他所呼唤的乃是明鹤天的二叔明得桎。早在当年,明得桎就被提为开府将军,又受封武成侯爵位,但他一直心有不甘。
近年以来,他也一直都在朝廷之中上下活动,似乎想要成为执掌大周天下兵马的大司马。只是大周皇帝一直担心他日后生出异心,所以始终未曾如他所愿。
事到如今,如果明得桎看到太子一脉已经有裴氏集团备受青睐,恐怕他在此已然得不到更多重视,估计他就要重新待价而沽,甚至铤而走险去扶持新的势力……
果然,只见三叔不禁捧腹大笑起来,然后继续说道,“你叫二哥呀?他可是一直不太对付太子殿下,又和裴侩此人多有冲突……在我看来,他恐怕也想着浑水摸鱼,趁机实现自己的野心罢了。”
“这也不必多虑,”只听见父亲再次挥手说道,“太后如今依然精神矍铄,她断不会容忍凌氏江山出现任何危机。我看那曹氏太后面和心善,她一直都在极力维系着凌氏皇族的各种关系。老夫以往就经常听她训诫旁人:家和万事兴、国和天下平。”
“然也!正所谓:未有和气萃焉,而家不吉昌者;未有戾气结焉,而家不衰败者。”祖父大人终于放下胡须,然后用手指着众人叮嘱道,“尔等明氏后人,尤其是振天、鹤天、乐天等人,当学习这等家庭和睦之道,务必谨记于心。”
“父亲此言差矣,岂不闻: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秀才三叔悠然说道:“想当初我兄弟三人追随父亲南征北战,每每旗开得胜,不全靠大家各抒己见、集思广益吗?”
祖父突然坐了下去,颓然道:“只可恨直到今日,依旧是南方不定、匈奴未灭,我等又何以家为!”
只听得父亲斩钉截铁地说:“老父亲,三弟等人,休要放弃。待我整顿兵马、重整旗鼓,踏破贺兰山缺,从头收拾旧山河。看我将门世家,再立赫赫之功,书写彪炳史册的明家荣耀。”
然后他竟然伸手取下了头顶的红缨盔帽,手提着那丈长的春秋大刀,一跃冲了出去。只听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然后被呼呼风声吞没。
眼看祖父和三叔也迅速卸下兵甲,紧跟着冲了出去,转瞬即消失在雪夜之中。
这时候,只听见那慈爱柔和的声音再度传来,母亲幽幽地说道,“鹤儿,娘走了!不管你是回去铜川,还是留在常安,娘都支持你!但是无论你在哪里,你都要照顾好自己!你要记得人心险恶,每时每刻更要小心为上……”
说话之间,就只见她的红色身影逐渐模糊。又好像——正在变淡的不是她,反而是她身旁的灯光越来越弱。但慢慢的,你就看不见她了……
“父亲……母亲……母亲,你们——”半梦半醒之间,明鹤天不觉叫出了声。
他抬头四周张望,大堂依旧是空无一人,兵器架依旧整齐的摆放着,博山香炉的白烟依旧在不疾不徐的向上飘着。
只是那大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开半掩。
门外,雪已经停了;但风,还在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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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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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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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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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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