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吃药吃的太多,我整个人都是迷糊的,清醒着也总是混乱。拎着塑料袋进屋,洗花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把刚买回来的芒果放进碗柜里了。我迷惑了一小会儿,顺手把芒果洗完放水果篓里,端上桌才发现芒果剥皮吃,不需要洗的。
我:……
我知道自己如今脑子不好使,所以也没有纠结,很坦然地坐下来剥芒果吃。咬了一大口之后突然想,要是吃芒果能把我噎死就好了,这样我就不需要再看病吃药了。
但吃水果被噎死这种事,也算闻所未闻。如果有人在芒果里下毒……不,如果我对芒果过敏就好了。但这个好像是可以实现的,只要过敏就可以了。我对什么过敏来的……?
手机突然响,熟悉的大提琴前奏,我在神游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吃得邋里邋遢的。抽了张湿巾把手擦干净,小拇指划屏幕接通电话。
“楚恬你干嘛呢?”
我嚼着果肉,含糊地回答,“没干嘛呀。怎么了?”
聂云竹很不客气地训我,“晗晗说从监控里看见你狂炫水果,这几天降温你别吃这么老多。都几岁了还不让人省心。”
我:“……啊这。”
我:“okk”
妈耶,我总不能跟他说我暴风吸入是想试图把自己噎死。还有就是,为什么聂云竹的女朋友也能看见我家监控啊!?
我这个监控的权限到底给了多少人???
但我也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大家都挺忙的,好心好意地抽出时间来盯着我,我应该感激。
我挂了电话,回头看一眼餐桌上的一片狼藉,喉头滚了一下,类似于噎住的感觉。我咳了咳,芒果的甜味积攒在嗓子里,肚子里隐约翻滚了一下,我快走了几步到厨房,撑着水槽呕吐出来。
呜。我再也不这么狂吃芒果了。
新的药吃了半个月,我身体愈发虚弱,动不动就会头晕呕吐,不知道是因为吃药还是因为生病。
不过吃药也是因为生病。这边春天来的晚,四月了还阴雨绵绵的。我在阳台上坐着听雨,觉得这样的天气,倒还挺适合缠绵病榻的。笑死。
除了幻觉,最明显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嗜睡。我总是困,睡得又不踏实,我知道这点睡眠全是喹硫平的作用。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说少吃喹硫平啊,吃多了安眠药都是要死的更何况喹硫平。我说知道啦不会多吃的。但有时候也想,真的吃了会怎么样呢?不过我只是叛逆,并没有要死,所以那一瓶子药还是好端端的在梳妆台上放着,没成为害人的凶器。
睡觉的时间多了,梦也被拉长,稀稀落落的,像窗外的雨。有时候我梦见裴小冉,夏天和她一起去球馆打排球,落在木地板上交错的光影,梦见在天台上拍她逆光的背影,金属耳环在镜头里闪烁出不可思议的光晕,梦见她莫名其妙的笑容,画布上的玫瑰,指间的烟蒂,落日余晖。
我还梦见徐颖姐姐,她在车后座上等着我,我淋着细雨买蛋糕回来,钻进车里呼哧呼哧喘气,她温柔地笑我,“给小女朋友买的?”
我梦见和她在客厅的餐桌上谈心,桌上的玫瑰一会儿橙黄一会儿又变橙红。她说你和周憬是很不同的人。“周憬的世界黑白分明,除了对就是错,所以她做什么都理直气壮。但你总是看到灰,怜悯不该怜悯的人,做些蚍蜉撼树的无用功,所以你总是不甘心又无计可施,而且不合时宜,惹人讨厌。”
我盯着桌子上用来垫花瓶的报纸,方方正正的蚂蚁小字,我伸手去摸,“那又能怎么办呢?我天性就是这样。”
徐颖姐仍然温柔地笑,“所以你要反思,你要改。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你一天天的遭人暗算?”
报纸上的字扭曲成一片,一抬眼玫瑰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鲜红,流动的浓艳的红坠落下来,落在铺了白色软巾的桌面上,鲜血一样洇开,我伸手去夺报纸,却见白纸黑字被红湮灭,滚成一团炽热的火,我的手不怕烫似的在火里扑抢,简陋的山快要融化,滴落成滚烫滚烫的蓝,直直刺进我脉搏里。
最常梦见的还是周憬。我梦到她坐在我床沿,穿着柔软的t恤和长裤,我喝了酒,半醉半醒地捏着她嶙峋的指骨,又熟悉、又哀戚。
周憬神情恬淡,笑着把我扶起来,细瘦的手握着玻璃杯。我捏住她手腕,“我喝多了但我没喝那么多。这是梦里,我知道。”
周憬笑盈盈,“那你可以不醒。”
我紧紧盯着她含笑的眼睛,觉得又可爱又可憎,熟悉的窒息感掐住我的咽喉。“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捏她捏得用力,她倒没感觉,柔软温驯地笑着,低眉顺眼的样子。
我一时着急,声音被噎住,咳嗽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周憬把杯子撂下,伸手拍拍后背帮我顺气。
我问她,外公去世之后她到底为什么回来。
周憬默不作声地和我对视,她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湿漉漉的,像刚刚从深井里打捞上来的月亮。
她说,“恬恬,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这个问题能回答我最大的疑虑。周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打着谱要骗我,那只能说明我遇人不淑,但如果她也曾经为了我而选择留在这座城市,那我怎么能心甘情愿接受结局啊。
我咳得厉害,焦急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好像能在那里面看出答案。我应了一声,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妥协道,“再重要,到了这个地步,也不重要了。”
我松开手,倚回靠枕上,倦怠地阖眼,“这是梦里。”
梦里的周憬甜甜地笑,笑声脆脆的,我闭着眼睛感觉到她凑过来,轻轻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不是因为你,恬恬。我不是因为你才回来。”
周憬声音格外轻格外温柔,好像面对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玻璃器皿,呼吸稍加重一点就会碎掉。
我睁开眼睛看她苍白的脸,眷恋地摸了摸她脑袋,轻声呢喃,“我在做梦。”
周憬笑容恬静,“恬恬说的对。”
我对她笑了笑,带着点悲怆的苦涩。我知道周憬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而我会很快释然,治好我的病,然后往前走。再过几年如果她有心,她会回来找我,到那时我会平静地原谅她,重新帮她跟她做朋友,就像原谅裴小冉一样。
我会原谅所有欺骗我的人,习惯欺瞒、利用、阴谋,和我怨恨过的人重归于好。我不甘心,但我知道我会甘心的。
细微的痒在我咽喉里捣乱,我哽了哽嗓子,伸手环住她把她拉低,回吻在她额头上。
我做了许多稀奇的梦,野火,冰川,我梦见姐姐生孩子,她圆圆的肚子里流出黑色的羽毛,像一个鼓鼓囊囊的抱枕;我梦见裴小冉把我送给她的香水从天台上松手坠落下去,细小的馥郁的玻璃粉末碎成余晖下流动的金黄;我梦见学校的木桥,肮脏的湖面上孤零零的黑色残荷,有人跳下去,谁跳下去了?我梦见周憬出车祸警察带我去派出所做笔录,这是我第二次做笔录。为什么是我去做笔录?为什么是第二次?
我还梦见了火,数不清的火包围了我,我在睡梦中被焚烧成灰烬。人们慌不择路地逃离我,惊恐的尖叫和琴声混成一团糟,我睁开眼睛。
小睿总给我打电话。
我四肢冰凉发僵,站起来去梳妆台上拿手机,睡衣的背后湿透了,凉凉的黏在身上。我脑袋昏昏沉沉,嗓子干涩,边接电话边伸手摸了一下脑门,滚烫。发烧了。
我打了个哈欠。
小睿总声音清朗,她好像是在工作间隙抽空打了这通电话,隐约听见打印机滴滴的响声。
我停顿了两秒,“您好?”
电话那头细微有高跟鞋的声音,然后是门声,滴滴答答的声音消失,看来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楚恬小朋友吗?”
她音色天生是平静从容的,颇给人踏实可靠的感觉。我吞了吞口水,试图把嗓子里那种疼痛感咽下去。“嗯。”
她停了一瞬,我手搭在额头上,闭着眼睛站在黑暗里,像等待审判。Χiυmъ.cοΜ
“听说你生病了。你还好吗?”
我不太好。我叹了口气,攥着手机的关节冷而僵硬,肺腑里却发烫,好像呼出的气都是烫的。我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还好。”
我们寒暄了几句,小睿总不大爱闲聊,我也没什么心情,来往了几句就各自沉默。过了一会她说,有个发布会缺摄影位,想举荐我去。
我感谢了她的好意,然后婉拒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可能再拍什么发布会。
而且我也不想再干这一行了。
小睿总应了一声,我们没什么可聊的,我想了想,问,“周憬还好吗?”
她那边好像有人进来,听见她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回来,“嗯?你说什么?”
我嗓子更疼了,用力咳了咳,嗫嚅了一小会儿,“我想问,周憬在你那边怎么样。”
又静止了两秒,我刚要怀疑她那边又没听清的时候,她出声了,“楚恬?”
“嗯嗯我在。”我应了一声,拿好手机。
“周憬没在我这里呀?”她停了一小会,似乎在疑惑,“周憬没来总部。谁跟你说她来这里了?”
我:?
我下意识问,“不是说要把周憬调去总部吗?那是谁……”我停了一下,茅塞顿开,“哦,裴小冉是不是?”
难怪,难怪!怪不得裴小冉要入职到欧然,怪不得她事事都要走和周憬一样的路。她哪有那样的好心天天陪着我治病,只是为了逼走周憬。她摆我一道也就算了,怎么敢算计到周憬身上啊?!
那周憬呢?
我拿了外套出门,打车去欧然,问了好多人,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晋升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哪里。
我沿着公司的消防梯往上走,玻璃窗子外面映出街道和车流,螺旋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一圈一圈摞起来压在我头顶上。我手脚冷得发僵发硬,却觉得像有一簇火苗烧着。今天没有下雨,白昼的光照在我身上,因为周憬的缘故欧然的员工都认识我,没有一个人阻拦我。我沿着台阶漫无目的地往上爬,走着走着就跑起来。我眼前发暗发黑,逐渐什么也看不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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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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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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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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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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