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翻拍的美人图,刚修完给她就直接发出去了,我合理怀疑她压根没想过要拿给公司审核,但她表现得很自然,满不在意的样子,说拍挺好的不用审。
她很潇洒,但我算不上潇洒。我跟她说我在关注网民响应,但其实并没有,因为我做不到置身事外,没有勇气关注这场案子。
但她确实很上镜,我在做后期时就发现,拍她出的效果甚至比原画还要好看。画里的人物透着一股高贵沉静,裴小冉穿着一样的裙子,台灯把鹅黄色的光投到她身上,她就不再是那副不学无术的样子,眉弯目垂的脸上,浮现出矜持又灵动的娴雅来。比起原画就多了些故事感,竟然更加生动栩栩如生。
裴小冉在国内的知名度并不太高,但她靠着强硬的实力和吸引人的性格,很快聚集了自己的关注度。她和我、和周憬都不一样,她是无所畏惧的,所以做什么都听凭自己的意愿,这样的性格让她的形象更接近完整的“人”,而不是官方树立的工作机器。
万幸裴小冉给我的请函是模特自带的私人摄影,所以我可以免于跟其他媒体人一样长枪短炮地抢摄影位,但还是免不了遇到同行,然后发生一些摩擦。
彩排人稍微少些,可能是因为抢累了,都在趁彩排的时间养精蓄锐,以便迎接明天最后一场拍摄。裴小冉说很多真正意义上的好图其实是在彩排出的,因为彩排是最接近正式上场的时候,但摄影位竞争没有那么激烈,模特状态也放松,所以我很配合地早早跟着她去场地拍摄了。
裴小冉出场顺序靠前,她走完换了常服,但没卸妆,可能是想等结束再磨一遍t台。我拍完一轮下来,找了个位置坐下,抱着相机看里面的照片。
突然兜里手机震动,我自觉地走到走廊里接。
是聂云竹打给我的,第一句就是问我最近有没有看新闻,我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说我这就去看。
他语气沉重,让我疑心是裴小冉上午发的图出了什么问题,要么就是欧然又作妖。我出差就是为了这件事,时刻关注舆论动向是应该的,所以听他问我有没有看新闻时,下意识有点心虚的慌乱。
我手忙脚乱地找app,却发现早被我卸了,于是又手忙脚乱地翻到应用商店准备重装,聂云竹清了清嗓子,让我别找了听他说。
我安静下来,重新把听筒凑到耳朵旁。
他问我下面还有没有拍摄。
我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坦白说明天有一场,但任务不重,想拍的刚刚彩排都拍差不多了。
他闻言答了声好。沉默。
我没由来地心慌,扶着相机的左手抖了两下。两个工作人员路过,熟稔地跟我用英语打了个招呼,我笑着点头回去,目送他们从我身边进了化妆间。
电话那头仍是没有声音,令人心悸的沉默。
过了足足两三分钟,聂云竹才开口,“楚恬,你一定要坚强。”
我心猛地一跳,捏着手机的手腕过电一办顿了顿,我想问怎么了,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嗓子干涩得发疼,我清了清声,稳下神来嗯了一句。
他又停了半分钟,才说道,“宋其自杀了。”
我像被抽走了什么,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了。但是不可能啊,一周之前我还看见他好端端的,伤也在慢慢的养好。我挪开手机屏看了一眼,还在通话界面。
我磕磕绊绊地说出个“啊?”字,走廊尽头传来一点声响,我仓惶地往左侧回头,眼神一下子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什么都没有,只是走廊里一盏灯熄灭了又亮起来。
后腰突然发虚,左手下意识松开相机去扶身后的墙,刚碰到带点凉意的墙面又触电般收回来,不知该放哪里,揣进口袋又不妥,绕了一圈,只好又回到相机上。
我好像从没这么六神无主过,嘴巴好像一直紧闭着,又好像已经开开合合好几回。我想问真的吗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但我能发出的全部声音,就只是混乱的呼吸和无意识的吞咽。
我整个人发虚,察觉到裴小冉走出来找我,跟路过的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下了,左手仍保持着托镜头的动作,只是握手机的那只胳膊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裴小冉陪我站了一会,然后我站起来挂了电话。
我一定是蹲了很久了,腿和脑子都麻着带点胀痛,刚迈了一步就脚步不稳地晃了晃。裴小冉伸手来扶我,我摇摇头说没事。
她没问我怎么了,只是和我并排站在走廊里站着,站了好久。这次她没有吸烟。
晚上她问我明天还能拍吗,我说可。
我一直觉得,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会不知作何反应,大都是因为没有提前设想过类似的场景,譬如在讲座上睡着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譬如跟同学约好一起去吃饭结果他出门就扭伤了脚踝,譬如宋其毫无征兆的死亡。
但这条逻辑是禁不起推敲的,仔细一想就能发现端倪。其实宋其要自杀也不是完全没有预兆,在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的时候,在他抬头对着dv镜头青涩地笑的时候,在我们一起看完视频闲聊的时候,他的死又好像早有预兆。他总是说一箩筐的谢谢,好像恐怕别人不相信他的赤诚。
这种事是不能细想的,一细想就觉得他已经暗示过我们很多次,好像所有与他相处的细节都变成了死亡的伏笔。人一旦醒悟就会觉得无限懊恼,因为自己好像曾经拥有过那么多拯救他的机会,但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完成了第二天的拍摄,晚上裴小冉请团队成员吃饭,造型师啦助理啦什么的,没有邀请我,她知道我不愿意去。
我自己在熄了灯的屋子里坐着,电脑屏幕把一张张照片倒映在我眼睛里。
我把这一年多的照片都看了一遍,尤其是宋其那几套,看得格外仔细,宛如自虐。
裴小冉再次闯入,这次她没有敲门,看见我以后,也很默契地没有开灯。
“给你带了粥,起来喝点儿。”她走过来拍拍我肩膀,我没动弹,她就很有耐心地站在旁边跟我耗着,好像在比谁能耗得过谁。
我妥协,站起身来去开灯,然后坐到餐桌旁。
裴小冉从头到尾都没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埋头喝粥的时候,她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喝。
我喝得很慢,好像喝得慢一点就可以不用去接受什么,就能晚一点迎接现实。好吧,我承认我是喜欢逃避的。
吃饱之后裴小冉也没走,很安静地陪我坐着,我看见她习惯性地手往兜里摸了摸,然后又拿出来,压在膝盖上。
我把手摊开,往她面前一搁。
“?”裴小冉罕见地愣了一下。
我手指勾了勾,眉眼低垂着看她。她会意,在兜里掏出烟来放到我手里。
我没点烟,反手揣进兜里,起身去拿相机,“走吗?去拍照。”
裴小冉心领神会地跟上。
我在酒店顶楼的玻璃花园完成了aml的拍摄,镜头里裴小冉素净着脸,单薄的吊带裙比起礼服更像是睡衣,她一只手臂搭在玻璃护栏上,另一只手攥着几枝零散的玫瑰,无数车流把背后的夜色点缀得灯火辉煌,她赤脚站在繁华里,面色冷漠里带着悲悯,又像流离失所又像把时代踩在脚下。她背对着城市站在冷风里,像一株枯败的玫瑰。m.xiumb.com
我有时候看不穿这是什么样的时代,一面有太多的人因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而倍感自豪,另一方面,又有人在璀璨绚丽的灯火里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赴死。
但我好歹有一支笔,还算不上一无所有,在我贫瘠的笔下,有一朵玫瑰。
裴小冉披上外套朝我走过来,我俩相互倚靠着,在寒风里点燃了那支烟。
我被呛得咳嗽,她乐不可支,我也笑,我俩笑成一团、颤抖不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俩笑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我倚着护栏。我说周憬会杀了我的。
她耸了耸肩说都一样,不抽烟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嗯了一声,叹了口气。远处的高楼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只只矩形的眼睛,这座城市是一颗最昂贵的珠宝,一群疯狗垂涎着,眼睛冒出绿色的光,而我们在灰烬里捡拾起玫瑰,自以为得到了全世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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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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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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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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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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