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定秀分四天进行，算上彩排一共六天，裴小冉只走三场，剩下不走的场子，她也陪着我一起去现场。这个时候她就是最好的老师，循循善诱且能言善辩，殷勤为我把握每一次机会。
我心里说不上来的一种滋味。
裴小冉对我太了解了，早在四年之前我们就发现我俩的饮食习惯生活习性都一致，她了解我就好像了解她自己，以至于我有时会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她面前，一眼就能被看透。但我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刻意看透我的意思，只是这种了解已经渗透进她的习惯里，故而跟她一起出外务过的很舒服。不自在的舒服。
如果她没有骗我那一次，她会一直是我最信赖的朋友，是我亦师亦友的知己。她都翻篇了，我还在纠结什么?但如果她真的翻篇了，如今还在我身上耗费精力做什么?
我坐在观众席，手里的dv空洞地对着t台。明明是坐在黑暗里我却觉得自己在聚光灯底下，太多人都能看穿我的意图，但我从来看不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从画手太太那边回来之后，我就把一帮小孩遣送回去了。我说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刘佳小姑娘走之前拉着我的手，嗫嚅着说小恬姐姐我陪你吧，我板起脸来吓唬她，说你们都留在这边，是不是偷懒不想干活?小姑娘连连摆手，嘴里说着没有没有。我就笑，那就回去，听话。
小孩一步三回头地上了taxi。
我站在酒店门口，笑着跟他们摆手。我当然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这个时候，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出差已经一周了，周憬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包括电话微信短信甚至工作通知，一句话都没有。我还是很谨慎，失眠头疼得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多喝酒，靠一些佐匹克隆入睡。之前苦到这种地步的药我是很少吃的，但我实在拿这股子清醒没有办法。
她前几天升职，我想发个消息恭喜她来的，但又觉得太草率，短短几行消息编辑了半天，最后也没发出去。觉得她不会回复，还是回去之后当面庆祝吧。
这算冷战吗？我想。
可是，为什么?
我搞不懂，我想把她从低谷里拽出来，为此我们不得不面临一些短暂的分别，她连这几天出差都忍不了吗？
我不忍心看她被公司惩戒，不愿意看网友喷她，所以决定独自出面把事私了。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叹了口气。楚恬啊楚恬，你也有今天。
通宵失眠后早晨七点打起精神来工作是一个社畜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更何况这是在高定秀第一线。
面对这么大的排面，再摆烂的媒体也卷起来了，外网上的返图一套一套的，裴小冉认识的人多，即便没走压轴也一堆人争着拍她。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被迫跟他们一起卷，看着外网上的照片，自卑得不敢把修了一晚上的图发出去。
这里没几个国内的工作人员，我又不能一直跟在裴小冉屁股后头，老大一个酒店，我出门就找不回来。为了不暴露我六级擦边的英语水平，只好在非工作时间减少出门的频率，最远出行也只是到楼下便利店买了几听罐装咖啡。
忙得顾不上吃饭喝水，再加上太焦虑，我额头上冒了三五个老大的痘，口腔里起了好多泡泡，被我弄破之后变成了白花花的伤口，分分秒秒地痛。
妈呀，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吗？
好在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拍完今天这一场，明天裴小冉不上，后天最后一场，她的位置靠前，压力不是很大。
我已经想好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是要给周憬买一大捧花，还有她喜欢吃的冰激凌蛋糕，还要去药店买点维生素b吃。
裴小冉刚走完最重要的一场，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应付完一堆媒体回到酒店已经十二点多，我已经洗漱完抱着电脑上床修图了，她敲了敲门，然后很自然地刷房卡推门，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在回自己房间。
我:……
我:“你干嘛？”
穿着真丝睡衣的裴小冉很没形象地龇牙笑了笑，一闪身钻进来，“我给前台打电话订了宵夜，一起吃吧。”
我舔了舔嘴里那块硕大的溃疡，含含糊糊地嘁了一声表示不屑。
一刻钟之后，我坐到餐桌边支着下巴，看她饿牢里放出来似的进食。
我并没有夜食的习惯，再加上嘴里疼得厉害，几乎是无法咀嚼的状态，但看她吃的好香，我也起身去找饮料，觉得大晚上喝咖啡不太好，于是给自己拿了一听可乐。
刚回来坐下，她伸出油手把可乐拿过去喝了一大口。
我:……
裴小冉很自然地把可乐放回桌面上，继续闷头干饭。
并不是我没情商只给自己拿饮料，而是她点的宵夜里，本来就有可乐啊。
我像个受气包一样忍气吞声地伸手拿走了餐盘上的汤碗，忍着疼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
裴小冉吃饭很快，不多时就结束宵夜洗手去了。我看了看餐盘，发觉她点那么多大都是虚张声势，一屉蒸饺她吃了两个，炸鸡只拿了一块，蘑菇汤剩下一大半，可乐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基本上连动都没动，一小盘凉拌西蓝花胡萝卜倒是吃的干干净净。
她虽然顽劣，但懂得分寸。
我看她吃完宵夜也没有想走的意思，于是去床头抱了电脑来，坐在她身边修图。她一个人闷不吭声地窝在椅子里刷手机。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把手机在我脸前晃了晃，“明天上午拍这个。”
她晃得我眼花，捉住了手腕看，是那位画师的另一幅作品，画的内容是黑天鹅绒裙子的姑娘站在书架旁边，洁白的手一只背在身后，另一只搁在木质几案上，一盏绸缎面料的台灯发出鹅黄色的光。
我松开她的手。
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跟画师谈解决方案，很幸运的，他同意了我的请求，当天晚上就发布了澄清声明，说我并不是抄袭他的画作，而是合作翻拍他的作品。但这样的澄清未免太单薄，事情都爆出了这么多天了才声明是合作，哪有人信。
但裴小冉替我做了戏——如果继续翻拍他的作品，就能勉强把“合作”的幌子延续下去，慢慢的风波过去一些，或许能缓和。
但我也知道这样的做法不一定有效果，反而会白拉裴小冉下水。事实上，我来这一趟也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被起诉，还能在这个行业混下去，至于全然洗白，是想都不可能的事。这一行的容错率有时候真的很高，但对大多数时候，都低得离谱。
裴小冉已经为这件事做了很多，我不愿意再欠她人情。
我犹豫着，没有去接手机。
“我刚签公司的时候，硬件条件不够，什么活都接不到，公司又不许模特私自接活，混得比野模还不如。”她见我思索，把手收回去，“后来我遇见了我的第一个伯乐，他是我的贵人，因为他的品牌，人们才慢慢知道我。我那时候人微言轻，每次自荐都带他的名字，他知道，但他从来没说什么。”
裴小冉目光平淡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我安静地舔舐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口腔内壁，我能想象到她刚出国那段时间，没人没资源语言不通，公司又不器重，她那么争强好胜的人，应该过得很痛苦。
“楚恬，利用一切你手边的资源来丰满自己的羽毛，在这个圈子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所以你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谁利用了谁，没有那么重要，也不是一定要还回来。更何况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现在真的不是讨论人情的时候。”
我静默着，低眉顺眼地看着电脑键盘，鼓起嘴巴让伤口不要碰到牙齿上。裴小冉所说的一切无非是告诉我她乐意被我当成资源利用。但她真的看这么透吗？之前她利用我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坦坦荡荡吗？她都没有告诉我，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呢？琇書蛧
“还有啊，这件事之后你要长个心眼，正常人怎么可能拍五天照片抄别人三套，一看就是有人挖坑栽赃你。”见我长时间不回话，裴小冉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那个做造型和后期的团队，我觉得嫌疑很大，但我目前不太方便查，你自己当心着点。”
我乖乖点头。
“还有，”裴小冉看着我，“给你提个醒。”
我:“?”
裴小冉瞥一眼我微微鼓起来的嘴巴，像看智障一样叹了口气，摇摇头，“记住，不要相信漂亮女人。”
我被逗得笑出声来，“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裴小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呵出一个轻蔑的嗤笑，“你知道我说的谁。”
我哑然，敛了笑，突然想到她后背上纹的那串咒语，夕阳下的天台，蛛网，香水，排球，落日余晖和金箔玫瑰。
我问她你的纹身在哪纹的。
问这句话时，我无端想起周憬质问我时的脸，那么苍白生动，却一言不发。
周憬之前曾问过我裴小冉的纹身是什么，我只说是一串梵文的咒语，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但我脑海里那些片段渐渐清晰，夏末的中午，打完球坐在长椅上喝水，她穿着短短的t恤和短裤，细碎刘海汗涔涔地粘在额角，我把湿巾递给她，问她的纹身是什么意思。
她抬手接过去擦着汗，哦了一声，吐出来四个字。
她说，一忘皆空。
裴小冉。我想，你要忘掉什么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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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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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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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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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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