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都完了。
承安看着那几张薄薄的桃花信笺,上面是熟悉的一笔卫夫人簪花小楷,扉页上写着缠绵悱恻的亲昵称呼。
——阿巡亲启。
承安蹲下身子来,捡起那几页信笺,她的手有些颤抖,所有的动作仿佛拉了一个长长的慢镜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
一页一页都是她和百里巡的书信往来,都是泰康二十五年的信笺,大梁和西秦大战的那段时候。
“他的回信呢?”承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她那个时候写了那么多信,竟是被他截下来了大半。
萧承泓只是沉默,眼中的光几乎都湮没了,百里巡的信他能截下来的都被他烧的一干二净,唯独承安的书信,他舍不得毁掉。哪怕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绞的他心口疼,他也是自虐般的留下来了。
承安手指逐渐收紧,那几张信笺被紧紧攥成一团褶皱,她看着萧承泓,眼尾带着红色。
“是你仿着我的笔迹给边关我的探子写的信,对吧?要杀了百里巡的命令是你下的吧?”
当年那封让她和百里巡心生嫌隙的信,是他写的吧,在这世上,能写出那般像她字迹的,只有萧承泓一个人了。
她竟然从未怀疑过他。
承安忽然冷笑出声,当她开始怀疑他的时候,当年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清晰起来了。
承安妹妹,你的平安符掉了。
……平安符掉了。
承安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年,他朝她伸出手,露出掌心中澄纸包裹的平安符,而她半点也没有多想,便从他手中拿过来了。
而她头也不回地去送百里巡出征,将那张夺命的平安符亲手给了他。明明只要她回过头来,就能注意到他眼底的不同寻常,明明只要她稍微思索一番,便能找到不对劲之处。m.xiumb.com
可是,她偏偏恍若一叶障目。
“当年的所有事情都是你做的吧,借我之手去给百里巡下毒,假传舅舅的旨意让边关苏刑与西秦勾结,欲置百里巡于死地。随后,舅舅发现了你的谋划,不愿将帝位交由你,你便再下杀手,彻底让舅舅闭嘴。”
承安的手紧攥成拳,目光流连在面前的男子身上,他的眉眼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为什么这个人好像再不相识了。
“承安妹妹。”萧承泓垂首,水光在眸中流转,“从小到大,我只知道一个道理,想要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去抢,不会有人送到你手中的。”
万籁俱寂,夕阳不知什么时候落下去了,外面的天暗了下去,更漏滴答滴答地响着,就像是那些错过的时光一样,覆水难收。
“只有等到我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我想要得到的,才不会被人抢走!那些妨碍我们的人,都将被我粉碎。”多么野心勃勃的一句话,从萧承泓潋滟的唇间说出来,却透着股深切的绝望。
“你到现在都没有悔意吗?国破家亡,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你就没有一点悔意吗?”她声音嘶哑,对上萧承泓的眼眸,手“霍——”的指向虚空,衣袂决然仿佛划开了一道楚河汉界。
“呵呵。”萧承泓轻笑一声,“那些我为什么要在乎呢?我只在乎承安妹妹一人就好了。”
他忽然叹息了一声,“明明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恨极了你所谓的家国天下,恨不得这颗心全是我的,就不能只看着我,只装着我吗?”
凭什么那些已经死了的人都能在她心中占了那么重的位置呢?!
“只有我才是你的亲人!甚至是……爱人。”萧承泓的眼眸中充斥着绝望,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爱人,所以我对你而言也应该是同样的唯一,唯一所信,唯一所爱。
“够了!”承安呵斥道,眼中的失望刺痛了萧承泓的心,“我或许是真的做错了,萧承泓,这不是爱一个人应有的姿态。这不是爱,这只是种病态的依恋,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纵容下去。”
“呵呵……呵呵呵。”萧承泓用手扶着案桌,更不想叫她看清自己此刻的狼狈软弱,像是被刺伤的小兽般独自舔舐、着伤口,眼中一片冷硬,出口更是狠戾,“后悔了吗?你竟然后悔了?!你真该一剑杀了我。”
他连死都没这么绝望过。
承安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掠过他走出屋子,萧承泓只是僵立在原地。
“你想去哪里?”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慌张无错。
承安只是自嘲一笑,她还能去哪里呢?
“萧承泓,你终于得偿所愿了,把我的一切都彻底毁掉了。”
最后整个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满屋子的寂静和黑暗。
得偿所愿了么?他真的得偿所愿了么?
……
安都刚下过初雪,整个都城都笼罩在一篇银白之中。而此时王家的东苑,院子里放着各种颜色品种的牡丹花,姹紫嫣红的仿若不是严寒的冬季一般。
王翊之每一盆都仔细的研究过了,没有一盆牡丹花是那个他需要的味道,他的眉头拧紧,这五年来,他能搜集到的牡丹花,都在这里了,他究竟漏掉了什么。
这个时候,长乐往院子里来,怀里还抱着一大盆白牡丹盆栽,步履蹒跚,颤颤巍巍的进来了,活像只抱着过冬粮食的胖松鼠。
王翊之看着她的模样,烦躁的心情瞬间就消散了,忍不住失笑,几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牡丹花。
手中的重物被接手,长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揉了揉两条胳膊,“王翊之,这是我送你的牡丹花!”
整个安都的人都知道折玉公子喜欢牡丹,这些年一直都在搜寻各种各样的牡丹花,世家公子文人墨客们纷纷效仿,一时间倒是掀起了一阵牡丹热来。
这盆白牡丹长乐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手的。
只是白牡丹王翊之已经研究过了,不是他需要的味道。他正准备将这盆花放在一边,鼻尖轻轻一嗅,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疑虑。
这白牡丹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同。
他快速地扯下一片花瓣,仔细地嗅它的味道,眉头也渐渐收紧。
长乐看着那被暴力扯下的花瓣,一阵阵肉疼。
“这花有什么问题吗?”
王翊之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牡丹花,抬起头看向长乐,“长乐,这盆花你从何得来的?”
长乐诧异了一下,面上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垂了手,活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长乐,回答我的问题。”王翊之慢条斯理的将手背在身后,一言一行皆是世家子才能养出来的教养风度,语气淡淡却透出来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这盆花是什么来历?”
长乐若是牵扯到牵机牡丹的事情里,他怕是不容易保住她。
长乐深吸了一口气,想:药丸!
事已至此,长乐觉得自己还算是条敢作敢当的好汉。
她抿了抿唇,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径直坦诚道:“我从我六哥的院子里偷偷拿出来。”打量了一下王翊之的神态,长乐郑重其事的保证,“没人看到我拿出来了,我厉不厉害,哈哈哈哈……”
哈哈了两声最后在王翊之的目光逼视下没笑下去,只好低垂了头,焉了吧唧求饶:“我错了……”
王翊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算了,下次不要这样了。”揉了一把长乐的头,“你说,这是盆花是萧承泓的?”
长乐点点头,“六哥虽然不务正业,但是这栽牡丹的本事可是了不得,我见他的府邸如今放着也是放着,便去里头找了找……”
这盆白牡丹,是萧承泓种出来的啊,牵机紫草是萧氏皇族历代栽植的奇草奇毒,是萧氏皇族的血养出来的东西,如此说来,牵机牡丹也应该是异曲同工。
他早该想到的,萧承泓不简单。
一得到结果,王翊之立刻往宫里递了折子,匆忙离了府邸。
此时的太极殿的院子里,百里巡和百里宸父子俩正在切磋剑法,说是切磋,其实是百里巡的单方面碾压。
百里宸苦着一张脸,接他亲爹的招数,说什么会让他三分,全是骗人的吧。这一招接着一招,完全没有放水。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百里宸不止一次怀疑过他不是他爹的亲儿子,等到多年之后,他母亲回来的时候,他更是觉得自己是捡来的了。
这单方面的碾压随着王翊之的到来而结束了,看着小太子感激涕零的眼神,王翊之不由得汗颜,这对父子的相处,他实在是不敢恭维。
或许......这是靖王府养儿子的......独门方法?
那养女儿呢?王翊之往靖王府前几代一搜寻,他们靖王府好像都是一脉单传的儿子,到了百里巡这一代才有了两个儿子,至于女儿......似乎没有。
王翊之拱手行了一礼,“微臣参见靖王爷,参见太子殿下。”
“太傅免礼!”
王翊之是太子太傅,百里宸对他的学识见识都十分钦佩,当然也折服于折玉公子温润如玉,清雅似莲的人格魅力,尤其是和他平日里板着一张冰冷冷的脸的父王比起来。
“父王,太傅找您,宸儿便先走了呀!”百里宸笑眯着一双眼,讨好地看着他爹。
这神态动作都像极了她,百里巡的眼神一暗。
没听到他父王说话,百里宸便当做他父亲默认了,赶紧溜走,谁知没等他跑远,便听到一声沉沉的清冷声音,他立刻垮下了一张脸。
“回去练几个大字,回头孤检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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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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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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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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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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