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阵子,他才道:“郎君前两日曾与小人问起安国,说‘中原也好,河西也好,西海国也好,都是处处流脓的肮脏之地,不知母亲的故国是否美好。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看了。’小人想,若郎君愿意,等他死后,小人便带他的去安国看看。”
“你可问他了?”
福禄摇摇头,复又抹泪,“小人问不出口。”
晚云叹息一声,抬头看向西边,只见月色平静如水。良久,她似自言自语地说:“兴许是个不错地归宿。”
*
姚火生病危的消息不胫而走,晚云守在寝宫里一日,明显觉得外头热闹起来。
三不五时的便有人来走动,上前来低声询问。据福禄说,那是贵族们派来来看姚火生是否还活着,生怕错过了他传位的最佳时机。
到了夜里,晚云出宫和卫忠商议完毕,归来时又见张玲珑哭哭啼啼,愤愤道:“那些人是来探病的还是催命的?姊姊不知道,方才竟有人问大王何时才归天,气的我忍不住上前挥了拳头。”
晚云出身医堂,见多了人情冷暖,这种事情并不在少数。
可姚火生至少还是挂名的西海王,这些人肆无忌惮、口出狂言,分明是已经未将他放在眼里。
晚云问:“如今用兵、政务是否经过姚火生首肯?”
福禄摇摇头,“几日前,郎君病倒时,鄯州的振武军已经开始围城,郎君便令丞相主持大局。丞相初时还来与郎君知会一二,后来索性不来了。”
“那王玺呢?”
“郎君这些日子不能理政,王玺放在大殿,由丞相代管。他想用,想必也就用了。”
晚云皱了皱眉。这倒是一件要紧的事,拥有王玺,便可对西海国一应事务发号施令,如果这丞相心怀歹意,那么姚火生就危险了。
“丞相此人,可靠么?”她问。
福禄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娘子之意……”
“令人去把王玺取回,就说是大王的意思。若丞相要用,须得和大王禀告了才行。”
福禄拱手称是,便匆匆出去办。
晚云回到床前,姚火生不知何时醒了,正半睁着眼看她。
她没有说话,只垂眸把脉。
姚火生气若游丝地说:“何必呢?他们就算跟我禀告,我也没力气管。”
“如此正好。你若无力去管,正好让此事搁置,便最好不过。”晚云道:“鄯州的振武军已经围城多日,你朝中的大臣若不动,等振武军的粮草消耗殆尽,便能一举解开围城之困。若轻举妄动,反倒易生变数。”
姚火生听罢,艰难地扬起一丝笑,“你究竟帮谁?”
“谁能让当下时局安稳下来,我便帮谁。”晚云看向姚火生,“我想你走的安稳。等你走了,我便会离去,西海国日后如何,便也与我无关了。”
“想你这般有能耐的人,留下来,当我西海国的国君不好么?”
晚云笑了笑,只当他说笑话。
“你若无此意,果真只是为了我而来么?”不知为何,姚火生反倒轻松了些许,叹口气,“阿晚,谢谢你。”
姚火生还是头一回这么跟她说话。
晚云先是一顿,而后定定地打量他片刻,道:“我想与你说说你的身后事。”
姚火生噗嗤一笑,引了一阵咳,待缓过来,才道:“怎的这般严肃,你且说。”
晚云给他喂了水,才徐徐道:“这是正事,你好好听。等你故去后,我想让褔叔带你回去安国,那里远离中原,就算中原欲征西域,战火也暂且烧不过去。安国暂且还是平和的,兴许能叫你满意。你意下如何?”
他眨眨眼,缓缓看向晚云,含笑道,“如此甚好。稍后你可替我下令,让人去大社将母亲的尸骨取出来,让阿福也一并带上。”
晚云取了巾子替他拭泪,低声道:“好。”
姚火生想了想,又道:“还是劳你亲自去吧。回来时,顺便将囚禁我的那座府邸烧了。我不想叫别人看见那污秽之地,但你已经看到过,便无无所谓了。”
晚云知道那府邸是他的痛处。
也好,既要走,便烧个干净。
*
自从王玺被收回寝宫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也被端一道到了跟前。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此刻争吵的不是如何抵御外敌,而是该由王族中的谁人来即位。
宗亲想从亲王的子嗣里选择年长且聪慧的一位,好让王族的大统稳固。而丞相则意属前西海王的幼子,更有利他把控朝政。
两旁争吵了大半天,仍等不到姚火生发话。
丞相疑心道:“长老,莫不是大王已经故去,秘而不宣?”
长老不甘示弱:“我倒疑心有人监守自盗,让大王遭遇了毒手。”
晚云冷眼看着这一切,原来她高估了他们,都是一群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莽人。
她随即叫让福禄紧闭宫门,带上冪离,出宫去。
姚火生的母亲当年死因不详,因而并未像正经的嫔妃一般葬在王陵,而是火化了,将骨灰存在大社里。
晚云去看了,也不是多端庄的葬法。
将骨灰坛子埋到地里,在上头压了石块,石块上贴了重重符咒,说是能镇住邪魂。
晚云没说什么,只令人开坟。
那看守的巫师像摊上了大事,在那石堆旁施法,又蹦又跳,念了神神叨叨的咒语,好半天,才将骨灰坛子取出。琇書網
她细细包裹,随即又绕道前往此前关押姚火生王邸,可里头已经碎石满地。
“怎么回事?”晚云问随行地护卫。
护卫面面相觑,道:“大王刚即位不久,便令我等将王邸毁掉。小人也不知此番再来,还能做什么。”
晚云神色一变,顿时明白过来,姚火生叫她出来办事,是故意将她支开。
正思量,宫苑方向响起沉沉的钟声。
那是……前任西海王亡故之时,她亦身在伏俟城,那时敲的也是这钟声。
她心头一沉,令道:“即刻回宫!”
可才走了没几步,却见张玲珑站在府门前,泪眼迷离地看着她,道:“姊姊,阿生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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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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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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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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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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