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坊的宅子中,慕浔和几个抄书先生正将抄好的信件分发给信使,一批批快马奔出安邑坊,有的前往京师各处,有的前往京师城外。
晚云安然坐在案几前,写下最后一封信。
姜吾道未曾提过这封信,是她反复思量后写下的。
信封上写着“益州云和堂主事沈英亲启”。
她仔细打量,抚平上头的皱褶,亲手交给信使,问:“此去益州要几日?”
信使答道:“平时怎么说也要七八日,主事叮嘱了要快,小人尽量六日内替娘子送到。”
“有劳。”晚云颔首道,“这封信尤其重要,务必交到沈公手中。但沈公与仁济堂有怨,若问起,不必提仁济堂的名号,只说沈娘子危在旦夕,若沈公还惦记着自己的女儿,至少拆信一看。”
信使称是。
晚云目送他离去,慕浔上前道:“姑姑交代下的所有信件,都分发出去了。”
她看了看慕浔疲惫的小脸,拍拍他的肩头:“辛苦了,你昨夜帮了大忙。我看这些信使行事敏捷,想必都是些精兵强将。看来商队主事很买你的面子,给你的人马皆是上乘。”
慕浔毕竟年少,得了这夸奖有些脸红,忙道:“姑姑过誉,我不过借了父亲的交情和面子,实则没做什么。”
“有甚可谦虚。长辈留给你的东西,大大方方地用就是。”晚云道,“师兄刚接手东都总堂时,也常借着师父的大名四处招摇撞骗。后来自己闯出了名声,才不再依附于师父。但他有今日,与师父替他起的好台子脱不了干系。”
慕浔怔了怔,忙道:“师父的悟性甚高。听闻他比我稍大些时,已经是东都总堂事实上的主事了。我却没有那样的本事。”
晚云还想再说两句,可想到王阳如今还躺在床上,不由得心头一痛。她一直忙碌着,也不知他如何了。
“姑姑。”慕浔犹豫着问,“师父何时能回来?”
晚云看着他,勉强笑笑,道:“快了,你想师父了?”
慕浔点点头。
晚云思索片刻,道:“来,我吩咐你几件事,等你做完了,师父就回来了。”
*
袁盛才从伙房里给晚云和慕浔端出早膳,便听见有人敲门,是个仁济堂的弟子。
袁盛问他何事,他只简单地答道:“主事让小人来告知常娘子,他半个时辰后出发,让娘子务必不要乱跑,安心等他回来。”
袁盛将此话转告晚云,晚云只淡淡地说:“知道了,盛叔一道来用早膳,我有几句话要对盛叔说。”
袁盛看她是要说要紧事,赶紧坐下。
晚云给他也盛了一碗粥,道:“盛叔去看过阿承了?”
提到侄儿袁承,袁盛的神色不由地黯淡下来。袁承本快要成亲了,如今被人达成这副模样,婚期怕是要推迟。这一推,也不知亲家是否有顾虑,还放不放心将自家女儿嫁过来。
可他知道晚云这头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所以没有深聊,只颔首,道:“如今仁济堂许多郎中都住在姜主事的宅子里,有他们照看阿承,在下就放心了。”
晚云不置可否,思忖片刻,道:“姜师叔那里今日起便要忙碌起来,我怕他们照看不周,盛叔稍后就带几个僮仆,去常乐坊将阿承接回来,亲自照料。姜师叔跟我说过,阿承要静养上些许日子。他还年轻,底子好,恢复的也快。盛叔来照顾,总比别人要稳妥些。”
袁盛早有此意,只是怕仓促将人带回,怕常乐坊那头的人枉生猜疑,觉得他不相信他们,于是便没有提。
如今晚云主动提起,去掉了一块心病,袁盛赶紧领命。
晚云笑了笑,随即将二主事的玉符交给袁盛,道:“盛叔快看,这是姜师叔给我的,我日后便是京师分号的二主事了。”
袁盛第一次听说这事,惊讶地接过那玉符,看了看,而后,欣慰地笑道:“恭喜娘子!在下早说娘子会有大出息,果不其然!”
晚云看着他惊喜的神色,有些得意:“盛叔前两年还说我不着调。”
“前两年是前两年。”袁盛道,“娘子是在下看着长大的。在我们这些人眼里,年岁再长,娘子还是当年的娘子,纵是是王郎也是这个道理。”
晚云心花怒放,将玉符重新收起,道:“不着调的晚云要出门几日,这几日便有劳盛叔看家。”
袁盛怔了怔,问:“娘子要出门?一个人么?”
晚云摇摇头,“我是二主事,自然是和京师分号的人在一起。”
“娘子要去何处?”
“就在这京师里,皇城前。这回朱雀门前的登闻鼓,要响上好几日。”
*
辰时刚到,姜吾道便带着逾百门人从常乐坊出发,浩浩荡荡地往朱雀门去。
队伍途径东市,那原本属于仁济堂的一整排院落已然付诸一炬,不少一早从周边县村前来看病的人见得此情此景,吃惊不已。待听人说起缘由,众人哗然。有的人不知所措,有的人为耽误了自家看病而忧心忡忡,更多的人,则群情激愤。
“医者父母,我等穷人都指着仁济堂的药救命!焚毁仁济堂者,不得好死!”有人高声骂道。
众人纷纷附和,骂声一片。
姜吾道带领这一干门人穿过大街,沿途不少人都认出他们来,纷纷围上前。也有不少人听说仁济堂要去讨公道,唯恐他们吃亏,自发在后面跟随,未多时,周遭已然浩浩荡荡。
“主事。”一名弟子见得此情此景,只觉激动,忍不住在姜吾道身后说,“我等有这般声势,想来那边不敢为难。”
姜吾道面沉如水,没有说话。再往前走没多久,他忽然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迎面而来,怔了怔。
“你来做甚?”他不由得眉头紧蹙,“不是要你候在家里么?”
晚云含笑道:“向来只有二主事在外闯荡,主事在家里主持大局。师叔倒好,反着来。我这二主事纵然有时没皮没脸,关机时刻也没脸当着缩头乌龟。”
姜吾道看她一副云淡风气的模样,叹息道:“你可知这一去是要退层皮的?”
“知道。”她无所谓,“反正我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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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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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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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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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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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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