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忽而起身,在文谦面前跪下,郑重一拜:“这是徒儿的心愿,求师父成全。”
文谦看着她,默然不语。
她上次这般在自己面前跪拜,还是九年前。
那时,她一边哭着一边跪在在他房前,求他放她回那山居。他自然不允,于是狠着心,让她跪了一夜,病了五天。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今日不允,也不知她要跪到何时。
但他发现自己老了,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铁石心肠。而晚云,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童。
文谦叹息一声,搀她起来,道:“那裴渊究竟有甚好?叫你念念不忘?”
晚云听他言语中似有松动,赶紧道:“阿兄自有千万般好。我知道师父不稀罕他的头衔和身家,我也不在乎这些。师父有所不知,我此次随阿兄征战,看着他如何领着千军万马大战,当真英武无双!虽然险象环生,但阿兄逢战必胜,日后我跟师父一一道来,师父必定也会为之惊叹!”
文谦看她两眼放光,不由得哼哼了两声。裴渊在河西的事情,他早就从皇城司的谍报中知晓,没有兴趣多听一回。
“能领着千军万马大战之人,不止他一个。”他瞥着她,“你看上的,就是他杀人本事大?”
“自然不是。”晚云即刻道,“师父可知阿兄为何能百战百胜?那是因为他有情有义,待人极好。师父去一趟河西看看就知道了,从他身边的人,到帐下最寻常的士卒,没有人不敬爱他,故而无论遇到何等艰辛,他们都肯豁出命去。”
文谦只觉额角发胀,靠在凭几上,用手指按了按头。
晚云见状,忙走过去,替他揉按穴位。
“师父,”她半是撒娇半是恳求,“你从前常说,人活一世,什么名利都是虚的,唯人品最重。师兄他们见过了阿兄,就算对他行事之法有些许腹诽,也不曾在人品上挑出半点不是来。师父,你就成全弟子这一回……”
文谦睁开眼,看着晚云,目光深远:“你可知,你与他若要走到一处,前途有多少阻碍?”
“我若说知道,师父必定说托大,确实,我不明白的事情还有许多。可师父跟我说起二十多年接过掌门之位时,觉得人最重要的是上路,只有开始走了,前路才能看清。是山是水,是雨雪是雷电,一程一程地跨。跨不跨的过去,试试才知道。更何况……”她红着脸笑道:“我并非只有一人,还有阿兄陪着我,我们总会找到法子的。”
文谦哼笑一声:“你倒机智,拿我的话堵我。”
只见她嘻嘻赔笑,文谦没好气地看她,叹息道:“你的境况又如何能与我做比?我当年是因为你师公去的突然,才不得不接了掌门这棘手活,你并非被逼无奈,没必要硬着头皮往上头撞。纵然你一腔热情,乐意这么干,师父也得为你多想两步。你得先去看看京师的模样,品一品里头的滋味,再决定是否要嫁到那里去。”
这么说来,师父已然同意了七成了,晚云目光一振,道:“师父要我做什么?”
文谦徐徐道:“我想让你去京师分号,当吾道的副手,与他共同执掌堂中事务。”
*
晚云先是一惊,而后,眼眸亮了起来。
“师父所言当真?”她问。
文谦看她的兴奋模样,蹙眉道:“自然当真。你高兴什么?京师分号可是块硬骨头,纵使是你师兄也不想碰。”
晚云在河西时曾听师兄抱怨过一二,说京师分号不赚钱,叫师叔姜吾道很是头疼。
她知道姜师叔的厉害手段,更明了其中之不易,所以赶紧收起兴奋,道:“我并非小看京师分号。我高兴是因为师父过去总不愿我碰堂中事务,如今却愿意了,我自然高兴。”
文谦眉头挑起:“你还有此等上进心?”
晚云清了清嗓音,一脸正色:“这是什么话?师父有所不知,我前阵子在凉州时,师伯曾说,师父和师兄的名号冠绝天下,我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出去却寂寂无名,只能顶着师父和师兄的大名撑门面。我嘴上虽说没什么,但心里头也觉得对不起师父多年栽培。如今可好,我是京师分号的二主事,听起来比师兄差了些,可也聊胜于无。”Χiυmъ.cοΜ
文谦过去不让她触碰仁济堂的事务,是不愿让她卷入皇城司的旋涡中。在仁济堂,排面越大,卷的越深,一如徒儿王阳,盯着京师堂主事的名号,已经到了无可抽身的地步。所以从一开始,文谦就坚决地让晚云只当个不知名的小郎中。
不过看来,她并不满足。文谦看她三言两语地把京师分号二主事的名号给自己冠上了,不由得好笑,他道:“你先别急着跟外人说,此事还要与你师叔细细商议。”
晚云笑嘻嘻:“师父慢慢商议,反正师叔早想拉我去京师堂了,他若得知,必定高兴!”
文谦看着她得意的模样,不忍心跟她说太多实情,决定且让她高兴两天。京师堂的事情异常复杂,尤其还涉及皇城司……让她参与进来,就是要告知她皇城司的事情了。
文谦长叹一口气。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晚云不知他为何叹息,以为他怕自己吃不了苦,忙安慰道:“我好歹是师父的徒儿,定不叫师父失望!”
*
晚云离开许久,文谦仍久久坐在案前。
袁旺端了一碗药进来,替他将油灯挑亮,劝道:“夜深了,掌门还是早些休息吧。”
文谦眨眨眼,不知不觉竟盯着那烛火看了许久,眼神有些昏花。
他轻轻闭上,道:“我方才和晚云说了让她去京师之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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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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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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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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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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