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宁拍拍疾雨,将它推到一边,而后,挨着晚云坐下。
他寻思着九兄可能跟她说的话,大约是将她训斥了一番,毕竟先前她怀了抓捕宇文鄯的事。
当然,某种意义上,他算得共犯。宇文鄯得以全身而退,他们二人谁也逃不开干系。
谢攸宁想,自己总忍不住对常晚云好,大约就是因为他们狼狈为奸吧。
“你别难过。”他安慰道,“九兄那时不曾追究你,现在也不会追究。他并非苛责之人,你诚心道歉,他不会为难。你信我,这事过去便过去了,将来你就跟着我,有什么事我替你出面,不教你受委屈。”
晚云微微抬头,露出半张脸,挂着晶莹的泪痕。
“我不跟着你……”她擦擦眼泪,哽咽道,“我后日就去沙洲……等局势稳了……就回洛阳……”
谢攸宁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定下了去向,不由狐疑:“是九兄安排的?”
晚云点点头。
“你愿么?”
晚云沉默片刻,擦擦眼睛:“我来此处就是为了赔罪……如今罪也赔了,自当离开……”
谢攸宁看着她别扭的模样,心知这就是不愿了。
“去沙洲做甚。”他随即道,“你是我带来的人,自当由我说了算。你不必去沙洲,就跟着我,九兄若不许,我便去找他理论。”
晚云忙隔着眼泪瞪他一眼:“不必你管……我说了回去,自当回去……”
谢攸宁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不给情面不领情的。这个时候,不该扑倒他怀里大哭一场,求他给他做主么?
“你这人,当真不识好歹。”他叹口气,“多大的事值当你的哭?还不让我管。”
晚云的哽咽已经平复许多,道:“就当我是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神色低落,让谢攸宁看着十分不是滋味,随即站起来,拍拍衣摆:“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有话明天再说。”
*
谢攸宁将晚云安置好,就回到了裴渊的官署里。
屋子里有许多人,玉门关城守军、豆卢军和玉门军的总管、都尉、中朗将都在。
裴渊站在沙盘前,头也不抬地说:“部下都在,官长倒是清闲。”
谢攸宁赶紧笑盈盈上前:“方才去处置些杂事,望将军及诸位莫怪。”
众都尉自然不敢怪罪。
裴渊不多言,让众人继续说正事。
玉门关城守总管杨青玉禀道:“斥候来报,关外有胡商二十三队正朝玉门关来,都赶着年前入京师,人数逾八百。另有各地商号的采买逾十队,逾二百人。”
“未见戎人游骑?”
“偶有滋扰,不过均小队人马,不成气候。”
“烦人鼠辈!”谢攸宁拍案道,“待我出关去抓几个回来问问!”
“不可逞匹夫之勇。”裴渊白了他一眼。
他兀自扣了扣书案,问:“方才的信报何时发出的?”
“五日前发出,今日刚收到。”杨青玉回道。
“如此。”他沉默着思量片刻。
谢攸宁问:“九兄担心信报有诈?”
“无不可能。”他沉吟片刻,抬眸扫过众人。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叫人如芒在背。他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却问:“三郎以为如何?”
谢攸宁抱着双臂,摸摸下巴:“请城守军、豆卢军和玉门军分别再派斥候前往,我亲自挑人。”
裴渊点点头,“就依右将军所言。另外,明日起加紧巡防各烽燧、豁口,人员马匹亦听从右将军安排,有劳诸位。”
众将得令,行礼而去。
谢攸宁仍站在原地。
裴渊自案上拿起一盏茶,问道:“有事?”
谢攸宁也不遮掩,道:“九兄要将阿晚打发到沙州?”
“正是。”
“他是我侍从,我想把他留下。”
“我不记得你有姓常的侍从。”
“新得的。”谢攸宁道,“反正我说他是就是了,回头我再让府中入册补上。”
裴渊抿了一口茶:“左领军卫非永宁侯府,你知道规矩,一应人等进去,皆有专人审查,以防奸细。”
“他又不是做军吏,就当是我身边伺候的僮仆!”
“胡闹!”裴渊沉下脸,“大战将近,你将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人带在身边,嫌命长么?”
“你莫小看人。”谢攸宁道,“阿晚聪慧机敏,甚是勇敢。那日我对付谭庸,杀耿泰,他亦在场助我。至少比杜重阳有用多了。”
裴渊只觉额角跳了一下,他竟还带着她去杀人。
大敌当前,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毋需多言。”裴渊斩钉截铁地说。
谢攸宁极其了解裴渊的脾气,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可他不明白,他想将阿晚留在身边怎么就那么难。m.χIùmЬ.CǒM
裴渊道看着他,神色平静:“三郎,将黎叛逃,将士士气低落,甘州、关外局势不明,河西的安危就掌握在你我手中。将黎从前的部下,日后都由你来统帅,你乃七万豹骑之首,遇事务必三思而后行。”
提到宇文鄯,谢攸宁面色一整,那日的愧疚重上心头。
“三郎明白。”他说,“九兄放心。”
他的神情低落。裴渊知道,宇文鄯一事于谢攸宁最难释怀,可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裴渊身为兄长和大将军,须得拉着他跨过去。
“你还有许多事要忙。接下来的桩桩件件,不能再出半点岔子。关外究竟出了什么事,速去查清,我要准确的消息。”
谢攸宁得了委任,心头踏实了些。在他心里,九兄就是有这样的力量,无论出了多大的事,他总能镇定自若,将之后的路安排的明明白白,让人知道该迈哪只脚,该踏多大步伐。这异常重要,人只有动起来,才能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是。”谢攸宁郑重回道。
裴渊颔首:“至于常晚,后日辰时,我出发往阳关,会亲自送他到沙洲。”
话说到这份上,谢攸宁也不敢再有异议。
可他仍然感到不解。
“九兄,”他说,“你与常晚究竟是何关系?那日为何会为他放走将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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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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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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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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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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