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亭的地面到处是空酒坛子,偶尔还不甘地随着冷风翻滚两圈,随着目光一动,一道修长的身影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一根撑梁柱,一手举着酒坛子,仰头痛饮,几个呼吸下来,那坛底儿便已朝着天。
也正是此时,姒玄衣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姒霆!
姒玄衣站在冷风里,面色一沉,转身就走。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光明磊落,不够正义凛然?”姒霆将手中空坛子往身旁随便一扔,扶着那撑梁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或是喝得太多,有些头重脚轻,脚步虚浮,从台阶上一个大跨步就滑下了三步阶梯,险些栽倒,冲着姒玄衣大声喝问:“你是不是认为,我满腹心机,坏事做尽,不配为姒姓子弟?更不配做你的堂兄!”
姒玄衣戛然止步,沉默了片刻,并未作答,反是朝着天玄殿大步而去。
她对姒霆是否光明磊落,是否正义凛然根本不在意,不管她怎么想,姒霆始终都是姒家的一份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和处事方式。
她在意的是这个家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出卖她身边的人,尽管雪绯樱并未遇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姒霆也的确派了人保护雪绯樱的安全,可万一呢?
她最是痛恨一个大男人,这般肆无忌惮的利用弱女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女子的贞洁何其珍贵,那南宫如月是什么人?姒霆既然查到了那么多的信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人的行事作风?
雪绯樱虽说不是姒家的血脉,好歹也是九皇叔的义女,让她流落到那样的地方,万一传了出去,叫她小小年纪如何做人?
若是此举让岷山氏抓住了把柄,又会对夏后皇朝的政局生出多少不安定的隐患?
而姒霆这种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的方式,她绝不会接受。
见姒玄衣行色匆匆,对他的话语不为所动,姒霆跌跌撞撞朝着天玄殿追了几步,顿觉天旋地转,扶着廊亭的栏杆摇摇晃晃起来,喉头含糊不清地吼了一声:“姒玄衣!”
冷冷的廊亭中,没有任何人回应,只留下一身狼狈的姒霆在夜色中呜咽,喘息。
姒玄衣踏过拱形门,悄然藏进夜色中,虽说对姒霆心有不满,但他所在的廊亭下面是荷塘,万一这醉鬼一不小心摔下去了呢?
谁知姒霆在那里哼哼唧唧半晌后,朝着百花苑的另一面走去。
姒玄衣眉头一挑,人说醉汉醉汉,失了神志,丢了衣冠。
这姒霆喝了那么多的酒,竟还能分得清方向?
姒玄衣还是有些不放心,一路尾随上去,可见姒霆走到去往胤王府的岔路口时,直接朝着国雍殿而去……
这么晚了,姒霆去国雍殿作甚?
姒霆直径来到国雍殿东厢,才堪堪踏进一座院子,房门就已打开。
姒玄衣蹙了蹙眉,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落足于东厢的屋顶,掀开一片瓦,房中女子是姒芸。
只见她搀扶着姒霆,朝着床榻走去,姒芸虽不甚聪慧,却生得明净皓齿,眼若桃花,此时正直就寝时辰,一身清凉薄衣包裹着那轻盈的身段,更显娇美异常。
心中正在犯嘀咕,这姒芸未必也太大胆了些,就算姒霆是她名义上的堂兄,那也不该如此衣着,深夜里将一男子扶到自己的床榻上吧?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姒玄衣惊得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霆哥哥,你怎生饮了如此多的酒?”姒芸将房门关上,还插上了门闩,见姒霆醉如烂泥,不禁心疼起来,“可是又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姒霆因饮酒过度,舌头僵直,说话时有些吐词不清,“芸,芸儿,你可是埋怨我这些日子没来寻你?”
“芸儿早就是霆哥哥的人了,是担心你,何来埋怨一说?”姒芸一边替姒霆脱去沾了灰土的衣裳,一边细观姒霆的表情,不得不说,这姒霆生得一副好面容,俏面郎君,面颊酡红,双眸紧闭,似醉似醒,呼吸急促,“先前便听人说,你在外头独自饮酒,恐闲杂人等撞见,芸儿犹豫再三,也不敢出去寻你,如今倒是见到你这副模样,心疼得紧。”
“心疼?”姒霆闻言,抻手便将姒芸搂进了怀内,翻身而上,“我瞧着你倒像心里痒,真是水性杨花,不可一日无欢的浪蹄子。”
一边说着,一边将姒芸的衣服扯了去,好一阵云雨。
这一看便不是一回两回了!
姒玄衣缩回脖子,心中大骇。
姒芸,可是商次妃最小的女儿,她不是一直心悦载羿,还故意为难自己吗?
难道那一切都是装的,其实她喜欢的人是姒霆?
可为何又——还答应要嫁给寒山泓?
「唦唦——」
房顶传来一阵动静,让正战得欲罢不能的姒霆猛然惊醒过来,浑身杀气,一把撩起袍子,三两下便穿戴好追了出来。
姒玄衣下意识就开跑,一直朝着城西郊外而去。
在你追我赶的过程里,姒霆也认出了那背影是姒玄衣,身上的杀气也无奈地尽数散去。
城西荒郊。
姒玄衣停在一处探风亭,姒霆不一会儿便追了上来。
他看起来依然醉得不轻,刚一落地便扑倒在地上,手掌都在地上磨出了血。
姒玄衣终究是不忍,将他扶起来,坐在亭子的石廊上。
两个人时不时互相对望,却又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
“在我三岁,姝儿一岁半那年,父王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女婴,说是自己一时犯了错,与外面的女子生的,孩子的母亲已难产而亡,我母妃也没有多言,对外说是自己生了幺女,还举办了热闹的百日宴,当初所有的人都说,昙儿白白胖胖的长得很好,反倒不像是百日,说她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母妃也一直将她视如己出,养在身边。”姒霆双眼泛起血色的光芒,嗓音也有些嘶哑,“也是从那时开始,父王变了!”
“他开始对母妃冷眼相待,好几次我都看见母妃偷偷哭泣。”
言于此,姒霆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与悲伤。
“次年,母妃带着我一同回顾国探亲,归来时的路途中,歇在了驿站。”
“我从睡梦中被惊醒,眼前是一片火海,母妃趁着我睡着之际,便将我用被子裹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丢出了窗外,我才能逃过一劫,但她却永远被留在了那场大火里。”
“大火冲天,我听见她在里面嘶吼,哀鸣,可我只能吓得瑟瑟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夜,他听见了驿站的人说,大火是因为驿站的一个伙没有关紧火门才走了水。
“驿站离顾国的外祖家只有半日的路程,离㘰寻却需要三日,所以他们命人将我先送回了顾国,就在当天夜里,又来了一群黑衣人,让外祖一家将我交出去,说要斩草除根!”
“是我舅父拼着性命将我救出来,送回了㘰寻城,而我外祖他们一家,全都被杀死了!”
“我母妃一直与人为善,外祖一家也远在顾国,从不曾与人交恶,怎会有人想要对她斩草除根?”
“只是当时,我年纪太小,根本不懂这些。”
姒玄衣坐在一旁,见他说了这么久,也应该渴了,想着到底是给他一些灵液醒酒,还是添上一坛子酒水,让他举杯消愁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既然要一醉方休,那便让他尽兴。
索性,又取来一大坛逍遥酿,递给了姒霆,自己也拎着酒葫芦,与他畅饮起来。xǐυmь.℃òm
从始至终,她都一言不发,只垂着眼眸,陪他慢慢回忆,听他慢慢讲述。
“母妃亡故后,我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时不时便会将一些看起来很温顺的小动物抓来,剥掉它们的皮,斩掉它们的四肢,我以为这样,它们就会懂得反抗,会变得强大,就不会怕像我这样的人去伤害它们了。”
“谁知我的这个做法被父王发现,他警告我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原本家中,我就没有天赋卓越的姒野大哥那般讨喜,也没有全不知情的姒姝那般天真浪漫,那件事在家里传开后,祖父也对我若近若离,我真的很孤独。”
“我被祖父冷落,被父王嫌弃,可你却时不时地就偷偷跑出来找我,哪怕是那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只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发呆,看着我流泪时,什么都不懂的你会伸出那双小手儿,学着大人的模样,擦去我的眼泪,拍拍我的脑袋安慰我。”
“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灰暗人生中所有的光,可是,我却不断地伤害你,冷眼看着你被姒嫣,姒嬛,姒瑶,甚至还有载羿他们欺负、嘲笑,因为我一旦露出一点点对你的友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睛了带着几缕好奇。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姒霆猛地灌了一口酒,像是鼓足勇气侧过头,望着姒玄衣,嘴角轻轻向上扬起,牵出一抹七分温和,三分暖的笑意,道:“不过才三岁,就知道从天玄殿那个狗洞里爬出来,偷偷跑到王府来找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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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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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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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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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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