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看电影?聚餐?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能够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的,最有仪式感的,当然是筹办一场毕业舞会了。
“那就行动吧。”启航说。他们建了群,美丽、宜恩、章泽西再分头去拉自己的同学朋友,沐阳和雨晴也进了群。首先是要想好主题,宜恩想起在北京的画室墙上的那句口号,“正青春,一起拼。”现在,中学时代画上了休止符,但是后面的路更长,也许更精彩,更曲折。那么,就“正青春,再启航!”吧。
宜恩脱口而出的“正青春,再启航”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启航尤其兴奋,他说,就冲着有自己的名字,他一定要为毕业舞会尽犬马之劳在所不辞。当然,首要的任务是为舞会拉赞助,他们定好参加舞会的同学每个人缴100元,其余的所有开支必须由筹委会解决,各显神通拉赞助。虽然启航此前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是他相信自己可以,首先当然是去找父母,他们有人脉。
章泽西第一个带来了好消息,在他的游说下,他的父亲为毕业舞会提供了场地,他父亲旗下有一个商业地产以文创产业为核心,打造年轻态商业圈,滨江中学的应届毕业生在这里举办毕业舞会是再好不过的,高中毕业生自筹毕业舞会本身具有新闻性和话题性,绝对可以上报纸和电视,更不用说通过网络传播,会有更大更广的影响。
再就是制作海报以及请柬了。雨晴和宜恩负责这一块,雨晴负责文案,宜恩负责设计制作。最后经过考虑,从节约成本以及方便的角度出发,给同学们发的请柬是电子请柬,不用印刷,配上音乐,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海报做了两套,一套是“正青春,再启航”,是毕业舞会的主题,另一套是“再见,少年”,在告别的同时也立下了一个十年之约,每套各做三张,找广告公司制作打印,用易拉宝展架装好,放在酒店的一楼以及五楼的舞会入口处。还有一套,贴在舞会的红毯尽头,大家在上面签名之后,送给学校。
“不,从现在开始,要称之为母校了。”有人说。
一字之差,意味深长。成长就是一次一次的蜕皮,这次,他们的履历中又多了一所母校。
筹备工作进展顺利,启航的爸爸有一位朋友在做新能源,尤其是太阳能这一块是行业翘楚,他的公司提供了十万的赞助,只需要在海报上打出公司名称,以及他们的广告语“做自己的太阳”,后来又有做出国留学的机构主动联系也想赞助,因为这些学生当中不少人在国内读大学后会考虑出国留学,雅思和文书都要提前准备,留学机构自然要抓住这样的机会来混个脸熟。启航他们接受了创办人是校友且赞助费出的最高的那一家,接受了印有他们机构的logo和二维码的笔记本,作为赠品发给所有的同学。
每个人都在这个过程中有付出,也收获了成就感,原来我们都是可以做成一件大事的。
大家开始关心一个重要问题,既然是毕业告别舞会,请谁做自己的舞伴?宜恩第一个想到的是启航,当然是他。但是下一秒变成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不是他又能是谁呢?随后宜恩能想到的是章泽西,他的帅气和优雅真的让人有几分心动啊。可是,他一定很抢手。然后自己也跟他没有那么熟,虽然在一起聚过几次,但是……
还在犹豫间,童沐阳说:“李宜恩,我诚恳地请求你邀请我做你的舞伴,好吗?”这么拗口的话,他说了三遍,确实够诚恳了。看着一米七三明明跟自己一样高但总是让人觉得像个小弟弟的童沐阳,宜恩为难了,宜恩觉得他和雨晴其实挺合适的,但是,雨晴是肯定不会主动邀请他的。看着沐阳眼神里的渴望,宜恩想,启航多半会去找魏美丽的。章泽西嘛,喜欢他的女生不止两个三个。童沐阳跟自己同桌近一年,一直是她眼中肤白貌美的小萌弟。“行吧,就是你了。”她爽快地拍了童沐阳的肩,看他就差跳起来答应了。
定好了舞伴,下一件事就是服装了,请柬上要求大家正装出席。宜恩到目前为止,学校的校服算是她最正的正装了,平时的她穿的都是蓝白灰为主的休闲装,想不起来自己哪一件衣服适合毕业舞会这样隆重的场合。听美丽说好多女生准备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件旗袍,宜恩不想要旗袍,她能欣赏旗袍的美,但瘦瘦高高的她穿不出旗袍的韵味来,她决定给自己设计一件礼服,毕竟是八岁就给自己做过裙子的人。不过,这一次需要更好的设计与剪裁。宜恩在家里画了一天,终于将设计图画好。怎么做呢?突然想起来雨晴说过她妈妈以前是裁缝,裁剪和制作都没问题。她就让贺菲陪自己一起去找了雨晴的妈妈,吕小华一口答应了,这么多年,她从汉川到襄阳,从襄阳到广州,从广州再到武汉,她的那台蝴蝶牌的老式缝纫机一直不离不弃,那是她青春年华里最好的陪伴,是她一双手打天下的见证,到武汉后帮姜鹏开汽修店的这些年,她最多只是用缝纫机做过几个汽车靠垫,现在,终于可以让自己的手艺派上用场了。她答应帮宜恩这个忙。
这是一次完美的合作,宜恩设计,画草图,吕小华量尺寸后给出要有最好的效果买什么布料以及布料的大小,然后宜恩在贺菲的陪同下去胭脂路买布料,吕小华帮她完成了缝制。
这是一款完美的礼服式连衣裙,蓝绿色,更衬得宜恩肌肤如雪。有细细的腰身和长及脚踝的裙摆,胸口以上几根细细的吊带编织在一起,很别致,正好露出宜恩漂亮的直角肩。
看着女儿精心准备,贺菲知道这场告别的舞会对于她是多么重要。在家长群里有女孩子的家长说到自家孩子准备在外面的美妆工作室化妆之后去参加舞会,贺菲决定给宜恩请一个专业化妆师来家里帮忙化妆。她的美编同事的妹妹是电视台的特聘化妆师,只要美编某天上班时光彩照人,那天她多半是下班之后会有约会,前一天她一定是住在妹妹那里,并在出门前让妹妹帮她捣饧过。
宜恩接受了妈妈的这份礼物,平生第一次化了妆,穿上自己设计的礼服,去参加毕业舞会。一切都够隆重。
宜恩那天的妆容和服饰的效果颇为惊艳,此前的整个中学时代,宜恩穿得最多的是蓝白灰,从来素面朝天,嬉笑自然,那天当她一脸高冷地款款步入舞会现场,好多人都没有认出她来,连启航都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是她,当时惊叹:“恩哥,男人婆,这是要亮瞎我的眼啊。”
跟“恩哥”一样,“男人婆”曾经也是启航调侃宜恩的用词之一,被肖慧慧狠狠地批评一顿后他很少再用,现在他脱口而出,可见宜恩真的震惊到他了,在他的心中,宜恩真的就是他的哥们。宜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起来的宜恩才是真正的宜恩。
身边的舞伴光彩照人,童沐阳那天当然很开心。但是也有些小懊悔,他那天穿了平生的第一件西服,打了平生的第一条领带,以及平生的第一双皮鞋,但是,他对宜恩说:“早知道你今天会这样隆重,我应该去理发店把我的头发吹得高高的,然后鞋子里放个增高鞋垫,上下增高五厘米,气场上才配你。今天我有点受虐。”宜恩就笑,“我自己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效果,是有点出其不意。”m.xiumb.com
当然舞伴主要是入场的时候结伴同行,到了里面后,大家也开始自由活动,宜恩看到和启航、泽西站在一起的美丽,一袭真丝旗袍把她的身材衬得丰满苗条,那是一种健康的美。宜恩知道美丽平时总是穿大一码的休闲服和运动衫,是为了掩饰自己丰满的胸,美丽曾经羡慕地对宜恩说我就想有你这样的扁平身材。
每个人都羡慕着别人身上自己所渴望的那一份美好,却不知,其实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自知的美好,包括自己的父母的美好。
在热闹的人群中,雨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着,宜恩对身边的沐阳说,“你去邀请雨晴跳舞吧,和她聊聊天也行。”
雨晴以三分之差与北大失之交臂,最后拿到了北师大中文系的通知书,这在别人看来已经是很好,但是,对于雨晴远远不够,没有考上北大对她而言意味着失败,失败者无心见证别人的光鲜亮丽,所以一开始她是一点也不想参加毕业舞会的,早在舞会筹办之初,宜恩拉她入筹委会的微信群时,雨晴就一口拒绝了。
宜恩便来她家找她,劝她:“我知道你有些失落。要说失落,刚开始时我也一样啊,我也是三分之差与自己的理想专业失之交臂,我吃了那么多苦,也是志在必得的。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在毕业舞会上抱头痛哭一场,为这可恶的三分之差?”
雨晴在最后三个月和宜恩情同战友,她知道宜恩这一路走来,作为艺考生,并非像别人以为的轻松,所以,她能理解宜恩的心情。
“一起去吧。雨晴。如果你来了,我会觉得很开心,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从开学第一天到离校最后一天都在一起的同学,没有多一天也没有少一天,这样才没有遗憾。”宜恩说。
宜恩的真诚让雨晴很感动,她眼里的宜恩是个性飞扬坚持自我的女生,宜恩那一句“我不想当学霸”的宣言,曾经让雨晴觉得宜恩是看不起自己的,所以有时会和她保持距离,最后三个月的陪伴,让她们真的成了朋友。但是,除了宜恩,自己似乎也没有更多的朋友了。不过,再细想,启航可以算一个,曾经拼车一年多,她喜欢他阳光开朗的样子,启航承载过她隐秘的热情,是她唯一鼓起勇气说过话的男生,帮她带过热干面的男生,送过她小礼物的男生。
只有两个朋友的雨晴仍然是不太想参加毕业舞会的。
宜恩不放弃,她对雨晴说:“我们不能因为朋友的多少参加毕业舞会,我们是为我们自己参加的。”
宜恩对雨晴讲了在海口的那间酒店里,萧睿解释贺菲所说的“你就是你身边的一切”的那番话。她发现,自己现在是在活学活用大人们的教导呢。
“再说了,你想过没有,再过十年,二十年,当你回想自己的高中,你难道真的希望回忆里只有教室和考场、书本和考卷、食堂和宿舍、军训和运动会、校服和运动服吗?想到曾经有一场盛大的毕业舞会自己却没有参加,有一个男生的手想牵却没有牵,会不会有遗憾?雨晴,有很多事是每天重复的,但有一些事只能是一生一次,毕业舞会就是这样的事。你不仅要参加,而且要闪亮登场,好多女生准备那天穿她们人生的第一件旗袍,男生准备穿他们人生的第一件西服、打人生的第一条领带,我准备为自己设计一件礼服,大家都开始准备了,你也赶紧吧。”
雨晴心动了,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为了那一个闪耀时刻,她答应参加毕业舞会。
得知女儿答应参加毕业舞会,吕小华非常高兴,她拿出自己垫箱底的一块老料子,当年出嫁时母亲给自己的一块孔雀蓝梅竹菊织锦缎,为女儿做了一件旗袍。真丝做衬里,缎面裹边,手工盘扣,珍珠做点缀,用心之深,使这件旗袍成为她裁缝手艺的集大成之作,一向朴素的雨晴穿上这件旗袍后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温婉优雅,散发着少女的气息,和宜恩一样,她也是舞会上让人大跌眼镜认不出是谁的那一位。
雨晴和宜恩共同的同桌童沐阳看了雨晴好几眼,宜恩便在一边打趣地说:“你看,认不出这位美女是谁了吧。我说过你和雨晴的身高差是最合适的,你还不快点去请她跳舞。”
跳舞这件事很神奇,这帮00后的孩子跳街舞还行,交谊舞的基础为零。好在他们的爸妈多数曾跳过,另外他们在电影电视上也看过,为了舞会上不露怯,大家也各自在家做了功课,有的是让爸妈示范当教练,启航家就是如此。有的是看视频自学,童沐阳就这样练的。有的则是请教身边的达人高手。筹委会甚至还特意请了美丽的妈妈来给大家开了个速成班,只是同学分散在三镇,又各有安排,故只有部分人去上了课。学过的人自然在舞会上就起了领舞的作用。当音乐响起,当手搭在对方的肩膀和腰间,他们的步伐也许会有小小的慌乱和别扭,但是过了一会,似乎也就懂得如何带动舞伴,配合默契了。
带着沐阳跳了一段慢三之后,宜恩和美丽一起搭档跳了一段欢快的水兵舞,她们俩的舞蹈甚至达到表演的效果,一曲舞完掌声如潮。启航突然冒出来邀请宜恩跳一曲,两个人平时见面就吵嘴当有趣,当真正做舞伴时,宜恩的手碰到启航的肩膀就扑哧一声笑了,启航摇着头说:“你看你原形毕露了吧,前一秒是淑女,现在又恩哥附身。”
章泽西来邀请宜恩时,宜恩有一点点紧张。整个舞会上,章泽西是舞跳得最好的,听说他们家一直以来给孩子请的都是外籍家庭教师,除外语外,注重日常生活中的礼仪,运动舞蹈才艺的培养。章泽西从小接受的是全面培养,自然也就大不一样。
曾经学过两年拉丁舞的宜恩是有舞蹈基础的,但是真正的开始和章泽西跳,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后来她学会了跟随章泽西的舞步之后,就可以很轻松地跳了,她的舞姿端庄而优雅,她可以感受到那一支舞跳下来,自己和泽西是舞池的焦点。舞曲将到尾声时,泽西说他马上就要去美国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这是一个美好的词。宜恩想。比较残酷的真相是,有很多人在说再见时已经是他们此生共度的最后一秒了。自己和章泽西是否也如此?
宜恩看到了人群中的雨晴,她和沐阳并排站着,看着舞池中的人,一边聊着天,脸上带着笑容。后来,宜恩去邀请雨晴,带着她跳了一曲慢三。
雨晴说:“真的谢谢你,今天很开心。”
“你本来就是一块璞玉,就是太深藏不露。适当的时候要秀一下嘛。”过了一会,宜恩说,“其实,你的妈妈是一个宝藏妈妈,心灵手巧,善良有爱,我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妈妈。”
雨晴有些意外。雨晴一直觉得自己爸妈不如别人家的爸妈。一直以来,她都羡慕宜恩有教授爸爸有贺菲这样的妈妈,没想到宜恩羡慕着她。自己的妈妈在别人的眼中是受人尊敬的有价值的,自己身在宝山却不识,看来真的要重新认识他们了。
“对呀,你要重新看他们就像看一本新小说一样。”宜恩说。她想起了外公写子轩帮忙录入妈妈正在编辑的那一本传记,妈妈给她的任务是,帮忙设计封面和配插图。这本书不一定会正式出版,但是对于他们家人来说,意义非凡。
贺菲曾经对宜恩说:“至少它让我重新认识了我的父母,放下了一些怨念。其实,当我们对父母不满的时候其实往往也是我们对自己不满的时候,我们对他们求全责备,不过是为自己找借口。其实,所有的父母都有他们的局限,因为他们也不曾有完美父母。而我们,也终将成为下一代的父母。生命的循环更替便如此,只要每一代比上一代进步一点,美好一点点,就是希望和光明之所在。”
现在,宜恩把这些话转达给雨晴听,在毕业舞会的喧闹与宁静中。
毕业舞会是孩子们的,家长们也没有缺席。
在酒店的大堂里,家长们济济一堂,大家可以通过大屏幕看到里面的情景,就像自己也在现场一样。
大家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终于毕业了,可以喘一口气了。”这只是愿望,但并非事实,事实是,未来的路,大家还得和孩子一起走,只不过,那条路是孩子们独自远行的路,是他们日渐远离父母的路,身为父母者也就只能像此刻这样,远远地看着,目送他们的离开,能分享喜乐,送上祝福,就好。
贺菲和肖慧慧对吕小华的预产期做了精准的推算,祝贺她不用在雨晴离家后当空巢老人。
吕小华笑着说:“我是准备吃二道苦受二茬罪了。”
“千万别这么说,小心肚子里的小宝宝听到了。”贺菲说,“他就真的让你吃苦,让你受罪呢。”
吕小华愣了一下,坐直身子,她的左手抚着肚子,脸上是惊喜的表现,“天啦,是真的呢,小家伙生气了,踢了我一脚。”
贺菲和肖慧慧羡慕地看着她,肖慧慧把伸出手来轻轻地抚着吕小华的肚子,柔声说道,“好好好,你是个乖宝宝,妈妈喜欢你,阿姨们也喜欢你。”
贺菲说:“我每次看到新闻中说到爹妈为孩子的作业抓狂,家里鸡飞狗跳,我就想,还是每个人的承受力不一样吧。养孩子其实很幸福的,虽然辛苦,但是并没有吃苦受罪的感觉呢,尤其是看到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多有成就感啊。”
吕小华连连说是:“是的,我们雨晴就没有让我受过苦,那么乖的孩子,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这个宝宝也是。”
肖慧慧对吕小华帮宜恩做的礼服以及给雨晴做的旗袍赞不绝口,当场就向吕小华提出请她为自己量身订制一条旗袍。她说:“我建议你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手艺,你只要愿意,我可以帮你介绍好多喜欢旗袍的客户。”吕小华眼睛一亮,连声说可以,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手艺荒废了可惜。
她们一边聊着天,大家听着毕业舞会上的音乐,好多曲子都是曾在广播台工作过的宜恩精心选择的,那些英文歌曲贺菲说不上名字,但旋律是熟悉的。中文歌曲只要宜恩在家里放过的,歌词一听便心有所动。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运我有个我们,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不声不响,笑声中浮过几张旧模样,留在梦田里永远不散场。”贺菲听到这首《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会想起在自己的生命中来来往往的重要的人,包括萧睿。
半个月前,在海口的博鳌跳伞基地,萧睿兑现了他的承诺,带贺菲体验了一次跳伞,当然,是在征得了李北辰的同意之后,“我和贺菲来一次二十年后的高空告别。”萧睿说,“你放心,不是高空表白。”
你越是坦然,别人越不会拒绝你。
而李北辰也是有绅士风度的。
那天的情景有几分梦幻,恐高的李北辰留在地面,仰望着天空,看着贺菲和宜恩上了直升飞机,萧睿带着贺菲,一个跳伞资历最深的教练带着宜恩。在三千英尺的高空,先是萧睿带着贺菲出了舱,然后是宜恩。
从出舱到落地只有几分钟,但是贺菲的感觉却如同过了一个小时。她是闭着眼睛往下跳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萧睿的声音在风中有一种颤抖感。“我抱紧你的时候,却是要真正告别你的时候。”萧睿说。“这一抱是为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补的。”
当年高考结束后,他来找过她,可是她知道自己考得很糟糕,心情低落到尘埃,只想逃离学校,而久没谋面的父亲那天刚好有空,竟然找了一辆车来,将她的行李和她一起带离了学校,在高考完的那一天的黄昏时分。
看着校门从后视镜中消失,贺菲心里空空的。
“当我从你的室友那里得知你已经离开学校时,我觉得前一天晚上的情景就像是一场梦,我想你一定是后悔了当时说过的话,所以我就没有再去找你。”萧睿说。
不辞而别,是陌路的开始。但人生兜兜转转,该相遇的人还是会相遇,只是归来的不再是少年,也回不到从前。贺菲突然想起看过的钱德勒的小说《漫长的告别》,还有那著名的一句:“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自己和萧睿为什么在二十多年里,明明可以轻易地联系到彼此,却一直没有联系,他们在共同维系着一段“不说再见也就不会结束”的关系。在时间的长河中,他们是刻舟但不求剑的人,现在是他们将要弃舟登岸的时刻,在三千英尺的高空,在萧睿的怀抱中,在海天之间,在失重的感觉里,这很梦幻。
这样的时刻在记忆中永存,直到衰老来临,吞噬每一个神经元。此前岁月,比如此时,会因为一句歌词而动容,这些记忆被唤醒,并与当下此刻拉得如此近,近到几乎重叠在一起。
每一个现在里都有过去的影子,如同无限镜。每一个过去都在现在里延展蘖生,如同无限境。
“相信你会成为最想成为的人,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
这是《凤凰花开的路口》,贺菲最喜欢的一句是“时光的河入海流”,让她想起李白的诗句,“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所有的歌,反反复复呤唱的,其实是同一首歌,关于青春的,关于爱的,关于成长与别离的,关于生命的。
舞会的主旋律歌曲是《光亮》,播放了三次,分别在开场、中场休息以及最后即将结束时。当那最为华彩的部分出现时,贺菲的心微微的颤抖,“可是啊我却却愿意去相信,最渺小最微弱最柔软最无畏的你,用尽了全力努力地去回应,再无边再无尽再无解总有一线生机,光亮你自己。”
每一个生命正是如此,过来人如此,他们各自的艰辛与不易,父母辈深藏在岁月中的隐痛与委屈,萧睿潜意识里的赎罪,肖慧慧身世的隐秘,自己对父亲的愤怒,吕小华的丧失与哀悼,彭敏的悲苦成疾与习得性无助。他们都曾恸哭过长夜,但他们也渐渐活成了自己,虽然不完美,但是有自己的光亮,他们用这光亮照亮了自己,也给了下一代以力量和希望。
眼前的这些年轻鲜活的孩子们亦如此,他们背负了父母的希望,也承受了他们的创伤与隐忧,未来的他们也一定会经受挫折,也会有迷茫,彷徨,但是,他们最终会活成他们自己,和自己的父母不一样的,更好的自己。
因为生命的本能是蜕变、突破与成长,此刻,每个孩子都在发光,发亮。他们是闪闪发光的宜恩,闪闪发光的雨晴,闪闪发光的启航,还有美丽和泽西,沐阳和子轩。
他们的生活正在眼前徐徐展开,所有的故事并没有真正的结束,只是这一路的花开,已成风景——所有的相逢,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支离破碎,所有的戛然而止,所有的时空重叠,所有的笑与泪,所有的迂回曲折,所有的花开。
(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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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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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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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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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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