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学校和在英国的友好学校联合举办的夏令营,我们学校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学生都参加了。”宜恩说,“从初中开始就有这个活动,如果从初中到高中一路读下来,不参加一次海外行都让人觉得没面子的。”
人人都是讲面子的,成绩是面子,能否参加海外行也是面子。贺菲也认可这样的活动,可以开阔学生的视野,体验异域文化。只是这价位对于普通工薪家庭来说还是有点压力的,那些不能去的孩子,多少心里会不舒服吧。
宜恩小的时候跟父母在欧洲呆过半年,家里有很多当时留下的照片,她最喜欢的就是当年在森林里上的自然课,虽然不可能故地重游,但是和同学在一起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吧。
都不用和李北辰商量,贺菲答应了宜恩。宜恩选择的是英欧行,费用比美国行便宜两三千,但是行程安排很丰富。宜恩得到贺菲的允诺,开心极了,她说:“太好了,我从现在就开始盼望七月的暑假了。”
办理签证需要交了好多的材料,户口、身份证、出生证、家庭存款证明、父母收入证明等等,贺菲去逐一办理,跑银行,去学校,到领事馆各种排队盖章交材料。既琐碎又麻烦,好在一件一件地办妥了。
贺菲对宜恩说,“这些材料吧,就像是把衣服里子翻在外面让人看,尤其是银行存款证明,就是让人家签证官看,这人还行,有稳定收入有足够的资产出得起国不会成为非法移民。”
宜恩就笑:“就是说,所谓的面子还是需要里子来支撑啊。”
“是啊。没有里子哪有面子。对爸妈来说,这一点里子都是自己的努力挣来的。你以后也一样。”
宜恩抿抿嘴歪歪头,是一个意味丰富的表情。贺菲也没再说什么,宜恩不喜欢啰唆,自己也不想啰唆。
启航也参加了这次夏令营,贺菲和肖慧慧结伴到学校去办手续。
在路上,贺菲聊起自己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小学跟爷爷奶奶在老家生活,初中跟父母到了北方,高中随父母回到宜昌,考大学时就想远远地离开家,觉得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第一志愿清一色是北京的大学,第二志愿才是省城的大学。工作后喜欢旅游,也去了不少地方,也出过国。真的觉得,每一次到新的地方仍然还像当年第一次去爸爸所在的部队,第一次随转业的父母到宜昌一样。”
肖慧慧对于旅游兴趣一般,邬峰和启航喜欢户外运动,热爱旅游,但她更享受居家的时光,她擅长的厨艺、园艺,还有女红、收纳,都是女性化的,她所有的旅行都是邬峰和启航拉着她去,她作为妻子和母亲必须得在场。但其实她并不喜欢旅行,旅行伴随着未知,也意味着不适与冒险。她努力克制自己的不喜欢,允许启航去旅行,这是她进行自我说服后做的妥协。
“年轻人是应该出去看看,我现在这个年龄了,大可不必了,还是家里最舒服。”肖慧慧笑着说,“在自己家窗口往外看到的世界,就已经足够辽阔。”
她家住在七楼,这几年视野所及处耸起了一幢幢的高楼,城市天际线越来越高,起起伏伏。她特别喜欢看夜里的万家灯火,那一扇一扇窗口中流泻出的灯光,颜色明暗都不同,灯光下的人们上演着各家的人间戏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怒哀乐,是离自己最近的浮世万千。肖慧慧觉得远远地眺望一下即可,她更看重的,是自己家里,启航和邬峰,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吾心安处是吾乡。”贺菲说,“苏东坡的诗里写过的。”
“是的,就是呆在家里感觉最稳妥最幸福。”肖慧慧说。但是,她似乎又听到内心深处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响起,一个想要出门的愿望,一个请求,或者是邀请,是关于出门的,但是,极其模糊,就像午夜时分的梦一般破碎,藕断丝连,难以还原。
宜恩盼望的七月很快就来了,学校放假的第三天,她将要和同学一起踏上异国的旅途了。那些天贺菲又是一阵忙乱,光是帮宜恩收拾行李就用了一天的时间。虽然宜恩在国外只呆十五天,但毕竟是在万里之外,气候、饮食、风俗都迥异,得给她在物质上安排得充足才行,除换洗衣服外,感冒药、榨菜、方便面都带了一些,这是之前去过的传授的经验。
出发那天,各家的父母送孩子到机场,在机场航站楼,贺菲和李北辰遇到了邬峰和肖慧慧,他们来得更早,启航和美丽、章泽西三人扎堆聊天,看到宜恩就打招呼,宜恩立刻雀跃着冲过去,像找到了同类的小动物。于是候机大厅就形成了孩子和父母各成风景,孩子们在一起嘻嘻哈哈,时不时还有点肢体语言,很生动。父母们站在一边,手边扶着大大的行李箱,看着各自的孩子,原来认识的就站到一起聊天,无非就是讲各自的出国经验,以及打听给孩子都带了什么,询问学校的带队老师是谁,能否保证安全。
孩子们排队过了安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欢欣无比,身后的父母们在安检处目送他们离开,身影都快消失了还踮着脚尖来看。
当肖慧慧看到启航潇洒地转过身,高高地扬着手,背对着她说了一句“我走了啊”,她突然感到全身发冷,然后一阵一阵的眩晕感像大水漫洇过来,肌肉像石头一样坚硬紧张,连呼吸都不好了。邬峰看她的脸色不对,一把将她抱住,连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肖慧慧都无法回答。
站在他俩旁边的贺菲听到声音,把目光从宜恩身上收了回来,看到了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肖慧慧,赶紧过来帮忙扶着她,“是不是中暑了?还是累着了?她以前这样过吗?”
看其他的家长也在往这边看,邬峰说:“没事没事,她就是低血糖,我送她回家。”
李北辰拿起肖慧慧的手,搭她的脉,说:“心跳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手心都是汗,很像是惊厥反应。刚才发生什么了?”
在外人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在肖慧慧看来,一分钟之前启航说了一句“我走了啊”不啻于一声惊雷,在她的心头炸响。她在意识不到自己的恐惧之时,便已被这恐惧淹没了。
贺菲和李北辰赶紧帮邬峰一起扶着肖慧慧出了航站楼,把肖慧慧扶到他家的车上。李北辰上了他们的车,带他们一起去他所在大学的附属医院看急诊,路上就联系了自己的医生朋友。
贺菲一个人开着车回家。一路上,她在想肖慧慧突然这样是怎么了。她知道肖慧慧一向谨慎稳重,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就是精致优雅。孩子们小时候一起出游,她会把“注意安全”四个字放在嘴边,不让启航参加有危险的活动,除非是有人陪着。母亲对于孩子安全的考虑是出于本能,但也因人而异,肖慧慧是过于胆小了。有一次两个人约了去散步,当时肖慧慧先到约定地点,低头看手机,贺菲悄悄地靠近,拍了拍她的肩,没想到肖慧慧吓了一跳,是真的跳起来,并且伴随着尖叫,这把贺菲都吓到了,从那以后贺菲再也不敢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了。
妈妈的胆小也会影响孩子,小学一年级时,启航和宜恩两个孩子是同时起步学溜旱冰的,在体育馆门前的空地上,启航因为恐惧屡屡摔跤,胆大的宜恩已经可以风一样地溜过来滑过去了。启航很是沮丧,在一边观望的肖慧慧一脸的心疼。
宜恩向启航面授机宜,“你知道吗?你不能怕,你越怕越容易摔跤。”启航说:“我妈在旁边我就会怕。”贺菲就拉着肖慧慧离开。在肖慧慧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体育馆后不久,启航真的学会了溜旱冰。似乎也是在那一次之后,启航渐渐地从一个粘在妈妈身边的小男孩开始变得独立了,更多地和爸爸一起去打球,运动,身上多了一些男孩子气。
在飞机上,启航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的身后发生了什么,待大家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后,启航从背包里拿出他爸给他准备的一面小红旗,挥舞了两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然后他得意地说:“看,这是我爸给我的临别赠礼,他说了,在国外,你就是别人眼里的中国人的样子,所以,要牢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带队老师直冲他竖大拇指。
宜恩笑了,这确实是邬爸的风格,随时随地的教育,当然也包括爱国主义教育。宜恩记得小时候到启航家玩,她总是有一喜一忧,喜的是吃到慧慧妈妈做的美食,忧的是被启航爸爸拉着讲人生哲理,尽管那都是一些很好的道理。记得刚上小学时,有一天她去启航家玩,邬峰正在练书法,写的是“栉风沐雨,薪火相传;筚路蓝缕,玉汝于成。”他一边写,一边跟宜恩解释,宜恩那天一下就学到了四个成语,带着满满的收获感回家,不过,最后她还是跟贺菲说,她宁愿趁启航爸爸不在家里时去他家玩,贺菲当时笑了笑没说什么,现在想来,宜恩不想当学霸是从小如此。
宜恩拿着小红旗挥舞了两下,问坐在自己旁边的美丽:“你爸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我爸?”美丽说,“他说什么啊?好像啥都没有说,哦,对了,他让我给他代购一条爱马仕皮带。”
“你爸呢,他说什么?”美丽问宜恩。
“就说注意安全啊,好好玩啊。”宜恩撇嘴,“我爸就是,嗯,很无聊的那种。”
如果李北辰听到宜恩这样说,不知道会做何感想,但他是顾不上的,从机场往协和医院的路上,半个小时的车程,他看到肖慧慧都是一种紧张僵硬的状态,整个人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给包住了一样,邬峰倒是淡定,说没事。然后给肖慧慧服了药,原来车上就放着安神补心丸。李北辰到医院后带他们去了神经内科,并跟认识的医生打了招呼,这才放心地离开。
晚上回家,李北辰给贺菲讲了肖慧慧的情况,他说肖慧慧患有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遇到一些特别的情景会特别害怕。她自己后来回忆,就是启航的那一句“我走了啊”之后她开始心率失常引发各种不适感的,应该是那句话刺激了她,引发了她的恐惧。但具体为什么会这样,目前不清楚。ωωω.χΙυΜЬ.Cǒm
贺菲这才知道,表面乐观开朗的肖慧慧有自己不知的另一面。她想去看看肖慧慧,李北辰说:“你去看可以,不要问太多。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顺其自然也许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我看邬峰一路上很镇定,也处理得很好。看来肖慧慧不是第一次发病,邬峰也真的不容易。每家都有我们不知道的一面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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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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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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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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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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