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虽有温泉,物资却渐渐匮乏。
两人便想出谷下山。再走悬崖不是不可能,但陈煜和不弃都觉得,柳青芜不可能带着一个晕倒的大活人爬悬崖。
趁着这日天好,不弃和陈煜顺着谷中溪流往外走。
“以前你腿伤没好,我没敢走远。”陈煜握着不弃的手望着溪水冲进山间一条缝隙之中。
不弃笑道:“走啊,咱们探险去。没准从那山缝里走出去,外面就有路了。”
两人走进山缝,里面甚大,是个天然溶洞。
陈煜举着燃烧的火把小心寻着路,走了半个时辰,看到有阳光射进来。他拉着不弃上前,见山壁薄处露出洞口,陈煜让不弃退后,一掌击碎了山石。
明亮的阳光照进洞来,吹来清冽的风。
陈煜揽住不弃的腰一掠而出。
此间又是一座巨大的山谷。两人并肩站在山腰上,惊叹地望着对面。
山谷里有层层梯田,农舍星罗棋布。半山处横亘着一片森林,仿佛给山围了条翠绿腰带。再往上,缓坡草甸如毯。
一条瀑布白练似的自山上飘落,白色的水花朵朵飘散。正值午时,阳光照在山脚瀑布上,幻出两道壮丽的七彩虹。
晶莹剔透的山崖上悬空建着座白色的宫殿。飞檐翘角,层出不穷。殿宇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头。柳青芜发现的那座建在独峰之上的白玉宫殿与之相比,相形见绌。
“乱山横古渡,杏花绕孤村。临渊上飞阁,月尽碧罗天。这里才是真正的碧罗天!”陈煜喃喃说道,握住不弃的手又紧了紧。
两人在山谷中时,不弃早听陈煜说过碧罗天之事,知道他又开始担心起来。不弃靠在陈煜身上说道:“总要去看一眼,心里才踏实。”
陈煜犹豫了下道:“我独自前去。”
“不。我也想去。”
陈煜正想说服她,看到不弃双眼放光,知她心里始终想着莫若菲的生死。
不弃望着他,平静地问道:“你还想和我分开吗?”
陈煜释然地笑了:“好,就算有危险,咱们总在一起。”
他抱起不弃,飞奔下山。
进入山谷,两人在第一间农舍前停住了脚步。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正有一个老者在喂鸡。
那老者头发稀疏,只绾成小束髻发,颌下却留着茂密的银须,看上去像个通红萝卜。他端着个簸箩,喃喃对地上的鸡说着什么。隐隐听到他在哄着那些鸡少吃一点别撑着了。
不弃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老者闻声抬头,惊奇地看着他俩。男的俊朗非凡,女子眸似繁星。虽然身上穿着缝制粗陋的兽皮,站在一起却丝毫没有形秽之感。
陈煜礼貌的揖首道:“老丈有礼了。在下夫妻二人无意中闯入贵地,见山上有宫阙,不知是何地方。”
那老丈受了他一礼后惊奇之色渐去,翘着胡子笑道:“此处名唤碧罗天,宫殿乃此谷主人所有。我钟吕公居山中数年也不曾闻有外人来过。今日谷中却一举来了数人,又有热闹看了。”
数人?还有什么人来?陈煜与不弃心意相通,不约而同想到了萧九凤与东方炻。陈煜再施一礼道:“在下陈名煜字长卿,与内子在山中迷途,数月才见有人烟,竟是世外仙源。不知老丈可指点出谷迷津?”
钟吕公数年没见过外人,心里高兴家中有客来,拊掌笑道:“快请屋,换身衣裳喝口茶歇歇。老婆子,咱们家里来客了!还是双漂亮的小夫妻!”
不弃脸一红,望向陈煜,见他也含笑望来。两人心里甜蜜,齐声称谢。
屋里走出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见了两人眉开眼笑道:“好俊朗的公子,好标致的小媳妇!老头子,留他们在家里住几天好不好?我杀只鸡待客!”
她人老,声音却带着妩媚撒娇之意。
钟吕公恋恋不舍地看着院子里的鸡,又看看陈煜与不弃,极不舍地点点头道:“好!”
好奇怪的老夫妻。陈煜心里暗暗有些戒备,不欲多留。他温和笑道:“多谢老丈了。我们归家心切,就不叨扰了。”
钟妻恍若未闻,径直走过来握住不弃的手道:“随老身换身衣裳去。来了碧罗天就是一家人了!”
陈煜只觉得手心一麻,竟让不弃被她扯了开去。他心里更急,却见不弃回头对他笑笑。他读懂了不弃的眼神,知道她也看出端倪。不弃不会武功,自己以一敌二尚无胜算。陈煜只能压住心中的惊惧,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钟吕公大喜,扯着他就进了屋。
等他换上麻布棉衣坐定之后,钟吕公像捧宝贝似的抱了坛酒放在桌上,眉飞色舞地压低声音说道:“有客人来,老婆子就不会管我饮酒了。”
陈煜如坐针毡,却不露声色低声笑道:“难不成老丈一饮便醉?”
钟吕公脸色更红,悄声说道:“她不喜欢我醉了不陪她。今日借公子可开禁啦!我有二十年没有饮过酒了。”
他说话时神色天真烂漫。倒让陈煜松了口气。也许钟吕公夫妇只是久未见有外客来,才如此热情吧。
隔了一炷香工夫,不弃也换上了袭青色的麻布棉衣走了出来。
陈煜情不自禁上前握住她的手,这才安心。
钟妻瞧着,撞了钟吕公一下,眼神娇媚。钟吕公也握住她的手,二人会心一笑,似又想起年轻时的柔情。
酒醇香,带着丝丝甜意。
钟吕公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辄止。钟妻嗔了他一眼道:“今日许你能饮五杯。”
钟吕公大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弃与陈煜对视一眼,心里的戒心渐渐放下。
酒酣耳热之际,陈煜忍不住问道:“方才听老丈说起,谷中今日一举来了数人,此谷藏于大山之中,观地形飞鸟难渡,人迹罕至。会是什么人齐涌入谷?”
钟吕公笑道:“谷主大人已迎了他们进宫。听说是百年前的同门后代。”
陈煜与不弃再无疑虑,定是鬼谷箫九凤。不弃有些不安,急切地问道:“我们在山那边看到了一座冰峰,峰上也有座白玉宫殿,却空无一人。不知是否与碧罗天有关?”
钟吕公脸色微愠,胡子被吹了起来,他愤愤地说道:“那是被逐出碧罗天之人所居。谷主大人宽宥,背叛之人只需发誓不泄露碧罗天的秘密,便不夺其性命,只送至冰峰囚居。每月还有人前去送吃食。先前有名弟子不遵规矩,私自出碧罗天入世搅局。我师公心中有愧,放弃谷主之位自废武功独居冰峰。至此之后,碧罗天再无背叛之人。唉,想必师公已离世了吧!谷主都不让我出去瞧瞧他。”说着竟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不弃与陈煜面面相觑。
钟妻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柔声劝道:“师公他老人家心意已决,住在冰峰上只求心安。他带大了你。你知他心性,定不喜你为他哭的。”
钟吕公闻声收了泪,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啊,师公如果他死了,他也无怨无悔。反正我也替他杀了那个叛徒。陈公子,你们在冰峰上见着我师公没有?”
陈煜老实地答道:“冰峰上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副玉棺,一具尸骨。那就是你师公了吧?”
钟吕公听到玉棺,擦干泪恨恨地说道:“那叛徒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那副玉棺,道棺中是可破解天意之人。我杀他,他竟不闪不避,只求谷主把冰棺送上冰峰让师公瞧瞧。那玉棺里的美人也就陈家娘子这般年纪吧,早落了气,含得颗定颜珠保得容颜不毁。一个死人能破解什么天意!”
他说着望向不弃,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光芒。钟吕公上下打量着不弃咦了声道:“陈家娘子的眼睛真亮啊!老婆子,我怎么觉得她和那玉棺美人神情有些相似?”
陈煜大惊,站起身一把将不弃扯到了身后。
他动作迅速,钟吕公惊奇之余抚须大笑道:“陈公子武功竟这么好!多少年没有和人动过手了,老婆子,你拉陈家娘子站一边去。她不会武功,别伤了她。”
说着一双手诡异的探出,瞬息间就拍到陈煜胸口。
陈煜把不弃推开,接下钟吕公一掌。头顶风声响起,钟吕公的妻子已绕至他身后。
“陈煜,你先走!”不弃才喊得一声,钟妻已握住了她的手腕,扯着她掠出了堂屋。
陈煜心里焦急,不管不顾扭身就追了出去。背后掌风袭来,陈煜去势更急,拼着受他一掌也要自钟妻手中救下不弃。
钟吕公见他护妻心切,撇撇嘴可惜的收回手掌,掠出了堂屋。
陈煜见不弃半倚在钟妻肩头说不出话来,焦急害怕地望着自己,禁不住怒意翻涌。他按耐着性子道:“婆婆可否放开内人?她不会武功,在下二人也是无意中闯入贵地。若不欢迎,自行离去便是。”
钟吕公见他武功不凡,一心想与他过招,摇了摇头道:“你胜过我再说!她不会武功,我只和你打。我不会伤害她。”
钟妻知他心性,激陈煜道:“公子若胜不了我家老头子,这姑娘老身就留下做女儿!公子自行出谷便是。”
陈煜深吸口气,刻意不去看不弃。凝神间显露出渊停岳峙的气度。
钟吕公笑道:“小小年纪就有这番造诣,不错不错。接招吧!”
两人的身影在阳光洒满的庭院里穿梭。院子里的鸡扑腾着翅膀叫着躲到一旁。
不弃想喊陈煜自己逃了,又叫不出声来。她紧张地瞧着,没瞧多久就觉得眼花缭乱,胸闷欲吐。她无力地靠在钟妻肩上,听到她慈祥地说道:“乖,睡一会儿吧。他俩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呢。”
不弃眼皮渐渐沉重,迷迷糊糊睡着了。
陈煜偷空瞧见,大喝一声:“你把她怎么了?!”
钟妻奇道:“没什么啊,我让她睡会儿。免得你总是分心,我家老头子打不过瘾。”
陈煜哭笑不得,用尽全力和钟吕公对打。他的师傅多,使的招数层出不穷。轻功又好,内力不济钟吕公,绕着他躲闲,把钟吕公看得头晕眼花。陈煜突使出一招来,钟吕公脸色大变大喊道:“你是那叛徒什么人!”
陈煜一怔,这招是老太监阿福教的。
钟吕公咬牙切齿道:“他有传人,他居然有传人!你们撒谎,你们根本不是在山中迷路,你们是来找碧罗天的!”
陈煜听到他的话,心念数传,当即收拳大喝道:“停手!我有话说!”
“我不听,我要杀绝他的传人!”钟吕公状如疯虎直扑上来。
陈煜气结,一边躲闪一边急促地说道:“老太监阿福自尽了!他姐姐是什么碧罗天圣女!留了个什么宝物还有碧罗天大巫的预言要杀我妻子!你告诉我那个大巫是谁?不会是你的师公吧?!碧罗天说逆天之人生,大魏五世而亡。平天下后杀逆天之人,可得盛世太平。我娘子小小年纪就被这预言逼得差点被人杀了,我们找碧罗天讨说法理所应当!你们还不知道吧,因为这个预言,鬼谷谷主的外孙东方炻已夺了大魏国的江山,做了皇帝!”
“大魏是什么朝代?东方炻是谁?”钟吕公呆了呆,停住手茫然的问妻子:“什么大巫?什么预言?什么宝物?”
陈煜见他住手,三步并作两步从钟妻手中接过不弃。他焦急地喊了她几声。
不弃迷糊地睁开眼睛,见他好好地站在面前,高兴地笑了:“你打赢了?”
钟吕公吹胡子瞪眼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赢了?”
不弃往陈煜身边缩了缩,扮了怪相道:“他输了我也觉得他赢了。所以,我就算没看到,他还是赢了。”
钟吕公气得跳脚,挽起袖子高叫道:“再来!我非把他打趴下不可!”
陈煜见他这么大岁数还和不弃斗气,不觉失笑。
钟妻上前挽着他的手道:“此事有内情,你不听明白就打,鬼谷来人,误了碧罗天大事看你怎么办?”
钟吕公这才消停。
钟妻笑道:“陈公子里面请,把话说明白好。咱们碧罗天皆是避世之人。你所说的话让老婆子疑惑不解。”
四人再走进堂屋坐下,陈煜想了想从几十年前先帝夺位,驱逐诚王至荆州府说起。直说到鬼谷穷心费力助东方炻起兵夺回皇位,又因预言要杀不弃。被不弃的大哥顶替逆天之人,被鬼谷萧九凤抓走。
钟吕公怪叫道:“那叛徒为了世间荣华富贵竟找上了诚王。鬼谷是出世一支,难怪现任谷主把唯一的女儿嫁给诚王为妻。鬼谷自己要入世造反,扯上咱们碧罗天作甚!”
陈煜唯一不解的却是那个预言,和不弃与莫若菲诡异的来历如此契合。他拱手说道:“在下见碧罗天之宫殿宏伟,心生敬仰。望老丈不吝赐教,难道碧罗天的人真的能堪破天意?”
钟吕公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实不相瞒。碧罗天山中避世,自济自足,不问世事,不知兵祸。然世代相传,每隔数年,那高山悬崖半空便有异象出现。先前有任谷主武功卓绝,异象出现之际,以铁索缠身,坠下山崖,竟从空中救得一个人来。那人筋骨寸断只余一口气在,身上穿的却是龙袍。他对谷主说了一些话后就死了。那份口录便锁在宫里。谷主称他是逆天而来,无法承受天意而亡。后来师公的孽徒拿到了那份口录,动了私心这才私自出谷。”
陈煜道:“原来宫里的张妃是他派出的人。他勾结鬼谷放出预言竟为了借碧罗天的声势满足自己的私欲。”
钟吕公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叫道:“我想起来了。今日来谷中的可不正是鬼谷之人?哼,那帮阴险的家伙才不是找谷主叙同门之谊的!定是那叛徒出谷后势单力孤,打着碧罗天的旗号找上了鬼谷联手!老婆子,我要去宫里瞧瞧!”
他急吼吼地冲出小院,一溜烟朝山上奔去。
不弃想到鬼谷有人来,就想起了莫若菲。她激动地想,难道莫若菲还活着?她捉着陈煜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陈煜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对钟妻说道:“既然鬼谷也来人了。在下想求见谷主一面。恳请前辈指点如何上山进宫。”
钟妻欣赏地看着他道:“不急不躁,小姑娘选的好夫婿!问老婆子算是问对啦。不然,你们一辈子也上不了山。”
听她这么一说,陈煜便知道碧罗天虽不出世,也有高手镇守。山上有危险,他就不想带不弃去了。他诚挚地对钟妻深揖首道:“内人就托付给前辈了。她没有武功,请前辈照顾于她。”
不弃一听急了,摇头道:“陈煜你答应过我,再不和我分开。我也要去!山哥没准还活着呢。留我在这里我会急死!”
“听话!留在这里!”陈煜板起了脸。
钟妻笑道:“宫是悬宫,山路险绝,你不会武功只会拖累他。乖孩子,留在这里陪婆婆吧!”
不弃只是摇头不肯。
钟妻见状,扶住不弃温言道:“乖孩子,睡一觉你夫君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招数,不弃脑袋又迷糊起来,歪在她肩头沉沉睡着。
她这才怀里掏出方木牌递给陈煜道:“这丫头生得一双好眼,我喜欢。这个就送你啦。我家老头子性子急,别见怪。有人拦你,把这个路牌给他看就行了。”
陈煜看了眼不弃,心里叹息。不知道她醒后会怄气多久。此时他只想一次性解决碧罗天预言的事情,绝了后患。当下对钟妻行了礼,离开了钟家。
真正站在碧罗天宫殿群入口时,陈煜仍震撼了一把。
细窄的石阶弯弯曲曲贴着山壁凿出来,俯首就是悬崖。仰头往上看,殿宇层出不穷,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些尖细的飞檐弯钩挑起,像一柄柄长剑往外刺出。皇宫大气庄严,碧罗天的宫殿群在恢宏之中多出几分妖娆之美。
他站在入口处回头望了望。森林之外的山谷平和安宁,农舍炊烟袅袅。他望向钟家所在,最靠近山的那处小小院落,眼神渐渐变得温柔。
“公子请!”见陈煜亮出钟妻的木牌后,着白衫的碧罗天弟子一直陪着他上山。
陈煜回过头对他微颔首,看了眼面前缓缓打开的两扇石门,掀袍迈进了门槛。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这就是上山进宫最强烈的认知。等到进了石门,陈煜眼前一亮,略微有些愣神。门后是座宽敞的广场,像是人为把山削去了一大块,留出的空地。经过狭窄上山路之后,蓦然看到这么处宽阔平地,陈煜很是惊叹。
那名碧罗天的弟子便有些得色,目光望向广场上空的殿宇轻快地说道:“这是接引殿,谷主在穷极殿相候。”
陈煜感叹了声:“原来碧罗天的宫殿不是建出来的,而是依山镂空刻出来的。贵派之能天下无人能及。”
白衫弟子听他夸奖,更是高兴,滔滔不绝地说道:“公子还没到穷极殿呢。看到穷极殿方知天上宫阙也不外如此!”
陈煜轻轻笑了笑。穷极殿,能取这样的名字,相信碧罗天开派祖师也是极自负之人了。他跟着白衫弟子绕过接引殿广场,看到面前又一面悬崖,上空有座凉亭,数十串碗口粗的铁链自十余丈高的凉亭上垂下。
白衫弟子笑道:“方才的接引殿只是第一层,经铁桥才能到第二层。”他看了陈煜一眼,想起他手执钟婆婆的木牌,十来丈高的铁索应该难不倒他。他也不多言,攀住一条铁索借力拔地而起。
他站在凉亭之中后下意识往下看,身后响起陈煜温和的声音:“小兄弟请带路。”
白衫弟子目中微露讶意,收了轻视之心,引着陈煜往前,走进了一座院子。
从下面往上看,只觉得碧罗天的宫殿层层叠叠。身处其中,却知每一座院子又分别独立。陈煜下意识地望向院墙外,这里还能看到钟家的院子。比山门处又小了许多。不弃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禁不住有些想念她了。
“公子请。”白衫弟子带着他进了正厅。
里面空空如也,中间却砌着道四方井栏。
白衫弟子神色变得郑重:“公子执有木牌,贵客前往第三层在下自当说明。由此下去有三十六丈深,每隔两丈有踏脚处,公子仔细了。”
陈煜却在端详四周,一路行来,除了这名弟子,他没有看到碧罗天其他人。如有外敌前来,碧罗天的人会从哪里出现呢?如果要离开这里,除非从山上悬崖往下跳,只能原路返回,万一有埋伏,怎样才能全身而退?没带上不弃实在是英明之极。
他想着这些事,脸上一派平静之色。跟着白衫弟子自井栏边一跃而下。
井壁处镶着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线。每隔两丈挖出浅浅的脚窝。他不声不响地跟在白衫弟子身后,连口都没有喘一口。落地之后白衫弟子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意。
前面是条长长的通道。山壁一边是空的,阳光射进通道里,空气干燥清新。
白衫弟子心里暗暗衡量起陈煜的武功深浅,走到分岔处眼睛一转,引他走上了另一条路。
山峰之间隔了六丈许,中间有条银色的细链相连,下方是万丈悬崖。风自两峰之间吹过,银色链子发出叮咚的脆响声。稍有不慎,尸骨难保齐全。
“公子,在下的权限只能引公子至此。第四五六层自有师兄接引。告辞。”白衫弟子对陈煜一拱手,在山壁上拍了拍,由暗门离开。
陈煜忍不住想笑。既然有暗门,那么上下宫殿自然就有捷径。这会是考他的功夫来了。他望着那条银链,飞身掠起,风吹得他身上的麻衣飘飞,中间借力一次,六丈轻松跃过。
对面通道里闪出另一名白衫弟子,对他拱手道:“在下余十九,已接师弟报讯。公子请随在下来。”
陈煜注意到他的白衫上多了道碧色掐边,想必比方才的那名弟子高一阶。当下含笑还礼,随余十九前往。
出了通道,视野又变得开阔。外面又是一个小广场。一半深入山腹,小半探出以为平台。
陈煜回头,来时的山峰已隐在了殿宇之后。往下却再也望不见钟家小院了。
连续穿过三重院子,他终于看到零星的白衫弟子,衣襟上都有两道碧色掐边。
余十九引他走到一面峭壁前笑道:“由此前往第五层。公子若是力有不及,不必勉强。”
陈煜抬头看了看,峭壁高达二十余丈,平面无光。上面只有浅浅的突起山岩,光可鉴人,想必常有人攀爬。他微笑道:“来碧罗天的客人,都只能走这条路吗?”
如果是,那么鬼谷来人又有多少高手能顺利到达穷极殿?
余十九眼神略带尴尬,这道路本是碧罗天弟子练武所走,只是小师弟央求他要看看这位陈公子的武功底细,三层之后便引他走了这条路。他自然不肯说破,略带挑衅道:“若无能耐,又有何资格面见谷主?公子可以选择见四层执事师兄,请他向谷主转达公子的话。”
陈煜是打定主意要见谷主了结预言之事,便笑了笑道:“在下只是好奇罢了。”
余十九见他不急不躁,也有几分好奇与佩服。手掌在峭壁上一拍,揉身而上,在突起的山石处借力。
“好熟悉的身法!”陈煜禁不住想起了师傅老太监阿福。叛出碧罗天的弟子教出了阿福,阿福又教了他。见余十九每到力尽时总会有峰回路转之感,知道是这种轻功的妙处所在。他昔日化身莲衣客,以轻功见长,也因学了这种轻功身法。
陈煜觉得自己和碧罗天也算有缘。他熟练地在峭壁上一拍,几乎与余十九一样,落脚处选得一般无二,轻轻松松上了第五层。
余十九震惊不已。这位陈公子不仅持有钟婆婆的木牌,还懂得碧罗天的功夫。难道他和碧罗天有什么关系?他有些后悔答应小师弟的请求,又忍不住想看看陈煜还会什么。也不再说,引他穿过第五层来到第六层入口处。
陈煜微微失神,继而哭笑不得。怎么碧罗天的路像是为他定身设计似的?宫殿入口处有张石台,上面放着张雕金蛟筋铁弓。
“这里有六支箭,公子需要同时射入对面墙上的六个石眼,就可以进入
第七层了。碧罗天弟子进入也需如此。”
那六个石眼成六芒星排列。须知张弓射箭一手抱弓一手拉弦引箭,要连握六支箭在手,齐发而至射进石眼之中,普通神射手也不见得能做到。
余十九见陈煜沉思,颇为自得。他拿起弓箭扣住了五支箭,嘴里咬着一枝。五箭齐发,手已取得嘴里第六枝箭甩出。六箭同时射进了石眼。对面墙往后退开,余十九对陈煜笑了笑,闪身而入。
箭法自然难不道陈煜。他往四周看了一眼,暗中不知有多少碧罗天弟子在看他。他也不想显露六箭齐发的神技,照余十九的方法如法炮制,轻松进入。
此地已近山顶,白雾迷弥。让陈煜惊奇的是第七层外竟然是个花园。有不知名的花朵开在冰雪之中。寒气涌来,花木隐于雾气之中,有一道山泉自岩壁间流出,用竹管相连,不知通向何方。
余十九站在门口,神色变得极为恭敬:“很多年没有外人能上第七层。在下只能送公子于此。穷极殿在第九层,公子穿过花园,便能看到通往第八层的路。告辞。”
余十九拿出一柄碧玉锤在山壁上敲了敲,消失在暗道之中。
陈煜走到余十九消失的地方仔细打量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机关。他想起他敲打山壁的动作。这暗道从外面是打不开的。陈煜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悠然走进了花园。
脚下的石子路渐渐消失。陈煜回头一看,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到来时的路。四周的树木看起来长得差不多,这就是通向第八层的路?这会儿却是连退路都没有了。余十九根本不提如果闯不过还能回去的话。陈煜苦笑。
他望定一个方向前行,走着走着却总觉得还在原地打转。他停下来想了想,往能看到的山壁处走去。终于又走到了绝壁之间。他突然明白了。碧罗天含数九之数。从上山起到层层而上,每一层都像是一座山头。穷极殿就应该是第九座山头。如此想的话,花园只个障眼法,要上第八层,就要从此处绝壁而上了。
他往上仔细看,绝壁上覆盖着冰雪,数丈高处却长着棵枯木。如果不能攀上它,等于自两峰之间往下跳,找死。他抽出了匕首,解下了腰带。
陈煜暗想自己最近怎么变猴子了,走哪儿都要爬悬崖。
他一跃而起。匕首只在冰壁上刺进一点,手中腰带往上一抛,准确的钩住了那棵枯木,借力而上。等站在枯木之上时,脚踏到冰雪滑了滑,他往后靠上山壁,背心骇出身冷汗。抬头一看,又苦笑不已。上面根本没有借力处。他叹了口气,山顶的冰壁何其坚固,又高又陡,怎么可能上得去?这时,他突然想起柳青芜发现的那座冰峰以水晶石为门。他转过身,用力推着身后的石壁。隔了片刻听到声嘎吱作响,陈煜大喜,运足内力才将门推开一道缝。等推缝隙能过人时,他已瘫倒在门口。
没有勇气,不会上第八层。没有细致的观察傻乎乎地往上爬,死路一条。没有足够的内力,推不开这道门。他喘着气想,碧罗天这条路肯定不是人走的。
他站起身,通道很宽很高,有明珠照亮。走过通道,他推开了一道小门,进了处殿堂。意外看到有人从供案背后的墙里走出来,殿堂里站着的十来个白衫弟子满脸惊诧。
陈煜发现他们身上的白衫有着三道以上的碧色掐边。
其中一人迅速走过来,眼神震惊,表情却极淡然:“你是何人,竟能闯关来碧罗天?”
陈煜拿出钟妻的木牌递过去斯文地说道:“在下陈煜,是前辈指引在下求见谷主。”
看到木牌,那人脸上露出亲热的笑容:“在下余三,公子是师叔家的客人,怎么走这条路?多少年都没有人走了。公子武功一定很不错。随在下来吧!”
陈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余十九和那名引他上一二三层的弟子设计他。他表面上不露半点埋怨,微笑道:“有劳余兄引路。”
大殿外是座广场,与皇宫午门前广场一般大小,四周都是殿堂。三三两两的碧罗天弟子清闲地出没于殿堂之中,碧罗天终于有了点人气。陈煜这才明白,第八层之上才是碧罗天之人真正的住处。以下,都是阻挡外人轻易到来打扰的地方罢了。
广场前方一道宽阔的白玉石阶仿佛自从天而落,连接在两座山峰之间。玉阶之上又一座宫殿浮在云雾之中。阳光照在玉阶尽头的牌坊之上,上面五个大字金光闪烁:穷极碧罗天。
想起引他上山的那名弟子的话,一路行来,再看到这五个大字,陈煜也禁不住感慨,天上宫阙也不过如此。
余三引着他走上白玉石阶,因着他执有钟妻的木牌,对他极为亲热:“钟师叔早来了,公子怎么没跟他一路?”
陈煜笑道:“他性子急,我追赶不及。”
余三似也了解,笑道:“难怪你持了闵师叔的令牌来。嘿嘿。”他突然明白一定是下面的师弟们成心考陈煜武功,才带他走那条险路。他又不好意思说明,只得嘿嘿一笑了之。
原来那婆婆姓闵,陈煜心里明白是被人为难了,也不好责怪,只好暗叹自己命苦。他踏上白玉阶,似无意地问道:“鬼谷萧谷主一人前来?”
余三撇了撇嘴道:“有缘之人来碧罗天,便是客人。却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找上山的道理。谷主还亲自相迎,难怪钟师叔着急上山。”
两人施展轻功,不多时便走完了玉阶。第九层穷极殿坐落在山顶平地上,外面守着很多名弟子,白衫之上都有四五道碧色掐边。
陈煜暗中一比较,越发觉得碧罗天深不可测。自己上山进宫,一个守在八层以下的余十九武功都不弱。更别提这里这么多更高阶的弟子。他又宽慰自己有钟吕公在,碧罗天之行并无危险。
余三向一名弟子耳语数句之后,那名弟子便进了殿。不多时他走出来请陈煜进去。
陈煜向余三道了谢,缓步走进大殿。两排高大的石柱撑起整座殿宇的苍穹,人立时显得渺小起来。高处不胜寒,进得殿堂,陈煜却感觉不到寒意。他有些惊奇,这样的大手笔,皇帝也享受不起,碧罗天究竟是何来历?
再往里走,拐了个弯,他听到了钟吕公的声音。
陈煜加快了脚步。争持声越来越大,他越听越心惊。竟有种想转身就走,带了不弃远走高飞的感觉。
“谷主,咱们碧罗天本是出世之人。为何要理会鬼谷的闲事?!”钟吕公红着脸大声说道。
殿中主位上坐着碧罗天谷主余无忧,面容清癯,肤白如玉,神态安详。他身边八张椅子上各坐着几名谷中执事长老。钟吕公也在其中。
而下首则坐着名银发老者,他身边坐着个清俊的年轻人。正是萧九凤与东方炻。
东方炻懒心无肠地听着,柳叶眉间有着丝倦怠。
他对殿中的争执实无兴趣,挂念着不弃的生死,又想着柳青妍的恳求,半点精神也没有。
东方炻慵懒的歪着头看向殿外,心里也在惊叹碧罗天的宏伟壮丽。就在这时,他看到陈煜穿着身麻布棉衣走了进来。
东方炻几乎跳了起来,惊喜的喊了声:“长卿,你怎么来了?不弃呢?找到她了吗?她好不好?”
陈煜见殿中所有人都被东方炻的声音吸引到了自己身上,白了他一眼不肯答。他上前几步对上首谷主深揖首道:“在下陈煜,见过谷主。”
余无忧看到陈煜,眼睛一亮,微笑道:“少侠请坐。多少年没有人走过七绝路来穷极殿了,少侠好功夫。”
“在下冒昧了。”陈煜掀袍坐在东方炻和萧九凤对面。对东方炻急切的目光视而不见。眼睛却与萧九凤撞了个正着。
萧九凤注视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对谷主说道:“想当年祖师爷教出萧氏与余氏弟子。鬼谷入世,碧罗天出世。余谷主虽避世已久,大概也不会忘记祖师爷的训导吧?”
余无忧温和地说道:“祖师爷的训导碧罗天众人自然不会忘记。鬼谷选择入世匡扶社稷,造福黎民。碧罗天开辟避世之地,留片人间乐土。余某自认没有愧对祖师爷。”
萧九凤淡笑道:“鬼谷入世,如今大魏江山平定,百姓安居乐业。外消北狄西胡之乱,四海一家。只是余谷主不肯帮萧某杀那逆天之人。等到江山再乱,战祸再起,碧罗天虽有弹丸大小的避世乐土,能让天下都成其为乐土吗?”
钟吕公听他讥笑碧罗天是弹丸之地,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吹胡子瞪眼骂道:“放屁!碧罗天从不过问世事,哪来的什么大巫预言!碧罗天更不收女弟子,又哪来的圣女入宫?明明是那叛徒为求富贵,想入世满足私欲。萧老儿你上当受骗还跑来要咱们替你杀人,岂有此理!”
萧九凤盯着余无忧冷笑道:“谷主心里自有定论,钟执事何须跳脚大急?”
钟吕公正要说话,余无忧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他对萧九凤道:“此事我等还需商议一番。萧谷主远道而来,请稍事休息。余二,好生款待鬼谷朋友。”
殿外闻声进来名碧罗天弟子,对萧九凤与东方炻抱拳行礼,引他们离开。
陈煜听碧罗天谷主的口气是要与众执事长老商议,心里又有些不安。如果钟吕公说的是真的,那么所谓碧罗天大巫的预言就不存在。但余谷主为何又要犹豫?而且,那个预言为何与不弃和莫若菲诡异的来历如此契合?
他也站起了身,却听到余谷主说道:“少侠请留步。”
东方炻想问不弃的情况,又不想当着外祖父的面问。他眼睛瞪得酸了也不见陈煜回视过来,气得咬牙切齿。他不情不愿跟在萧九凤身后往外走。耳边这才传来陈煜细若游丝的声音:“她很好。”
东方炻顿时松了口气,心里满满都是欢喜。
出了穷极殿,萧九凤突然站定,冷冷地看着满面笑容的东方炻道:“花不弃还活着是吗?甚好!”
东方炻一愣,满不在乎地笑道:“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您老人家不是说了吗?如今大魏江山平定,百姓安居乐业。外消北狄西胡之乱,四海一家。为了四海一家,孙儿可是要聚北狄大公主西胡三公主为妻呢!”
萧九凤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阿炻,外公是为你好。她既然被陈煜救了,又来了碧罗天,这是天意!”
东方炻心中又起波澜,撇嘴笑道:“长卿与她在一起,我没什么好介意的。外公一字不问薛菲,一心要替孙儿除去莫若菲这等逆天之人。孙儿怎会不明白您老人家的心意?”
这世间也只有这个外孙敢触他的逆鳞。可是他又怎样才会明白自己的苦心?东方炻提及十几年前送往碧罗天的水晶棺,萧九凤又想起那个美丽得像春天的女孩子。他本无意伤她,只因一时之骄傲易容前往,让朱八太爷舍不得女儿,反而造成朱家一子一女凄凉死去。能怪他吗?明明是朱家背约在先!萧九凤想起倾尽全力也救不回薛菲一命,心里伤痛异常。
他的袍袖无风自动,又气又怒,半晌才说道:“你明白就好!”他扔下东方炻快步走向下榻的殿宇。
东方炻叹了口气。他站在栏杆边上,看山顶云海起伏,心里挂念着不弃。他打定主意在这里等陈煜出来。
大殿之中陈煜疑惑不解地看着余无忧。不知道他为何要留下自己。
余无忧对几位执事长老说道:“各位长老,碧罗天虽走避世之道,在此留下一方世外乐土。祖师爷的宗旨仍是让世间太平。鬼谷与碧罗天所走之路不同,萧谷主的话却也没有错。逆天之人自碧罗天而入世,自当原路送走。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终究是不能留在这里的。钟师叔莫要生气,那人……唉,他偷走的东西鬼谷已还了回来。”
钟吕公哼了声道:“萧九凤说是就是吗?我不相信!”
逆天之人自碧罗天而入世,自当原路送走。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终究是不能留在这里的。陈煜听到这句话耳中嗡鸣声不断,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淹没了他。碧罗天谷主是什么意思?留下他来,难道他知道了不弃和莫若菲是一样的?他强摄心神耐着性子听着,想起了那件奇怪的东西。难道那件宝物能知晓一切?陈煜立时心虚,坐立不安。
余无忧目光掠过陈煜。他想起钟家院子里的小姑娘,心里又一阵愧疚。他温言对钟吕公说道:“当年祖师爷有令,鬼谷和碧罗天分家之后,鬼谷只能有一次机会来碧罗天。这么多年,鬼谷一直不想用祖师爷的方法,想自己找到碧罗天。鬼谷入世,手下能人辈出,替鬼谷效命寻找碧罗天也不止一人。这次他终于用了祖师爷传下的秘法,又怎会是为了一个普通人?”
陈煜马上想起明月夫人。她不也是为了讨萧九凤欢心,年年外出寻找碧罗天?他心想,难不成萧九凤一直忌惮碧罗天,一心想找到毁了这个能和鬼谷分庭抗礼的神秘门派?用了那个秘法,难道又有什么禁忌?如果碧罗天与鬼谷有嫌隙,那么他能否利用这个对付萧九凤呢?
余无忧缓缓说道:“那东西我已经验看过了。萧谷主所言非虚。本座决定送逆天之人回转,不知各位还有何异议?”
钟吕公不忿叛出碧罗天之人联手鬼谷,现在还要替鬼谷消灾,却也知道利害关系。他不情不愿地低着头与各位执事长老应道:“但凭谷主做主。”
余无忧颔首,对陈煜招了招手道:“少侠请随我来。”
陈煜站起身,有点茫然地跟在余无忧身后往殿后行去。经过钟吕公身边时,见他对自己眨了眨眼,细若蚊蚋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里:“月尽碧罗天。”
陈煜压住心里的疑惑不动声色地跟在余无忧身后出了穷极殿。
浓浓的云雾一波波漫上外面的石台。夕阳沉入云层之中,透出的光将白色的云海染成了金色的海洋。风吹过,云海似瀑自身后八峰间流淌而下,此番美景疑似不在人间。
余无忧站在石台边缘,白袍随风飘动。衣襟上象征谷主身份的九道碧色掐边像九株碧草摇曳,飘然若仙。他的目光望着云海,似想要穿过云层看向下方的万丈山崖。良久余无忧才轻声问道:“少侠,宝物自你手送至宫中,你可知晓那是什么东西?”ωωω.χΙυΜЬ.Cǒm
陈煜恭敬地答道:“因不明是何物,故不敢轻易触动。”
“它的法力已弱。本座查看之时已是强弩之末。也许少侠还有缘再见一次。”余无忧自袖中拿出一物,正是陈煜被阿福指点所得之物。
余无忧将它放在石台之上按动了一个突起物。上面红丝开始游动,发出五彩缤纷的光来。他再按动另一处突起。一道微弱的光从那物事之中透出。两人身前亮起一道光屏。像一幅能动的画在陈煜眼前展开。
光屏之中出现一道山崖,光线很暗,仍能清楚地看到崖下转动着一个极大的黑色漩涡。一个红衣女子从山崖上坠入其中,紧接着另一个男子也掉了进去。那漩涡由急变缓,两人转眼消失。一会儿光线突然变得明亮,那漩涡变成了白色,由缓变急,之中突然飞出两道光来,瞬间没了影。
那光屏颤抖跳跃着,突然消失。云台之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件物事上的红丝变黑,像块圆形的铁疙瘩,再无先前的诡异之感,就像失去生命死去了一般。
“这东西是碧罗天异象发生时碧罗天先祖偶然所得。每次异象产生,只要将它置于石台之上,十有八九都能记下异象产生时发生的事情。你刚才看到的是最近一次异象发生的事,也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宝物的能量已失,现在已经无用了。它从来处来,当回来处去。”余无忧抚摸着那个东西,扬手将它扔到了山崖下。他回过头道:“不知少侠看明白没有,宝物记载,十来年前有两个逆世之人现世。”
陈煜脑中响起不弃的话来:“你相信轮回吗?后来我们摔下悬崖死了。我们没有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这一世一个成了世家子弟,一个成了乞丐丫头,前世的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红衣女子是不弃?那个随她摔下山崖之人是莫若菲?他带着不弃自投罗网?陈煜目光闪动,观测着石台。来的时候想全身而退,真正到了九重穷极殿上,他心里明白,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此时他多么希望能双翅膀,能直接从这万仞高台上直飞而下,护着不弃远远离开。如果一战,他可有胜算?就算没有,他也绝不会看着他们处死不弃。陈煜的手慢慢滑下,握住了匕首。
余无忧仙风道骨地立在高台之上,对陈煜身上溢出的杀气视而不见。他温和的讲述着往事:“很多年前碧罗天有名弟子,他聪明绝顶造诣不凡。他不想在碧罗天平淡度日。他看到了碧罗天谷主关于历代异象的文字记述,偷走了宝物私出碧罗天。因碧罗天不出世,无人揭穿他。他游说诚王,又让鬼谷相信了他是奉了碧罗天之命相助。他野心太大,不仅想扶持名新帝登基,还想控制鬼谷。萧谷主十七年前迷恋江南朱府之女,他也暗中注意到了那名叫薛菲的少女。以鬼谷谷主的医术断定的死胎结果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说起来萧谷主也不会相信。逆天之人往往与江山换代有关。一则因为薛菲牵绊的三个男人来历非凡。鬼谷谷主,望京首富,大魏王爷。二则死婴成活又暗合十七年前碧罗天的异象。他由此断言逆天之人生于江南朱府。”
陈煜冷笑道:“他为什么不说逆天之人生于望京莫府?”
余无忧长声叹息:“纵是那名弟子天资聪慧,偷走宝物却也不敢轻易动它。他从祖师嘴里知晓异象产生之时有逆天之人入世。却不知道这一次竟同时来了两人。他本是师祖最心爱的弟子,知道师祖因他背弃放弃谷主之位自囚于冰峰之上后而心生悔意。他从萧九凤手中索得了薛菲的尸骨后求我将水晶棺送上冰峰。他想以自己知晓逆天之人乃薛菲之女换取师祖原谅。我答应了他把水晶棺送上冰峰,他甘愿死在了钟师叔手中。他虽然只测得一人,如今两个逆天而来的人都同时回到了碧罗天。一切都是天意!”
陈煜心里震惊无比。他没想到和东方炻苦苦隐瞒,狠心让莫若菲替不弃死,却是歪打正着的被勘破。
余无忧平静的语气让他恐惧。陈煜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他要马上下山带了不弃离开。他管不了莫若菲的生死,他要带不弃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余无忧看着他道:“闵师叔说,你家娘子与冰棺里的薛菲极像。萧谷主也告诉我,花不弃就是薛菲的女儿。王爷,你是大魏信王之子,新帝所封的清王,难道你不想大魏安宁吗?”
他由少侠改称他为王爷,陈煜这才明白余无忧为什么要单独留下他。王爷?不过是虚名罢了!余无忧看向他的目光愧疚而期盼。陈煜怒极反笑:“谷主与我诚挚谈话,竟然是盼着我能主动杀妻?”
余无忧从钟吕公夫妇俩嘴里已经知道陈煜和花不弃情深,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碧罗天虽避世不出,却也盼着天下太平,处处皆是乐土。萧谷主非常人。能以鬼谷之力助诚王孙登基,他对逆天之人心中有数。祖师爷曾有令,如果鬼谷使用约定秘法前来,碧罗天需得相助其一次。方才宝物显露的事情,本座只让王爷一人见到。本座盼王爷能舍一人换大魏平安。碧罗天虽不入世,本座以碧罗天历代祖师之名立誓,只要不使生灵涂炭,碧罗天必襄助王爷一次。”
陈煜嘿嘿冷笑:“我要你碧罗天兵不血刃让东方炻禅位于我,你也肯?”
余无忧认真地点了点头:“皇帝只是一人之位。王爷也是大魏皇室宗亲,继位也名正言顺。王爷若肯答应本座,本座必全力说服新帝禅位。”
陈煜放声大笑:“煜对当皇帝没兴趣!也绝不相信内子一介弱女子能让大魏生灵涂炭!谷主也不妨去问问大魏新皇帝,如果你与萧谷主合谋杀花不弃,他会不会派兵来一把火烧了碧罗天!”
余无忧淡淡地说道:“我日夜观测崖下动静,异象将生。新帝与王爷心系同一女子,实属不智。红颜祸水便是如此。新帝自有萧谷主劝告。王爷乃大魏栋梁,当想明白为好。”他招来引陈煜进穷极殿的弟子余三送陈煜,自己抬步便走。
陈煜见他把自己的当耳边风,气得大喊道:“老头儿你把不弃弄哪儿去了?”
余无忧停下脚步,想了想回道:“她在宫里。异象出现时,本座会与萧谷主一起送她二人回归本途。王爷拿定主意后,本座可许你夫妻二人离前相聚。”
陈煜被余无忧的话气得头冒青烟。什么叫离前相聚?还要他做决定牺牲她才能相聚。陈煜眸色转深,满脸怒容。
“王爷,请随余三去歇息。”余三有礼地向陈煜拱手说道。
陈煜眼睛微眯,手中匕首急刺而出。
余三根本没有防备陈煜敢动手,恍神间雪亮的匕首已搁在了他颈边。陈煜讥讽地说道:“余谷主,你不想看到生灵涂炭,要留碧罗天一片世外乐土对吧?你不放花不弃,我从现在起一个个地杀你碧罗天的人。我会在谷中放火,将山下的农舍悉数毁了。你希望有多少弟子因你一时之糊涂丧命?你希望这块避世的东土化成焦土?”
余无忧停下了脚步,目光依然平清如水:“你可以自己问问余三,是愿受你要挟,还是为了碧罗天的宗旨平静自尽?”
余三微笑道:“谷主,能为碧罗天而死,余三无憾。”
他扭动脖子凑近刃口。
陈煜吃惊地抽开匕首大骂道:“你们全是疯子!”
余无忧怜悯地望着陈煜,对余三道:“你去转告萧谷主,本座留新帝另寻地方小住几日。异象出现时,与他一道送逆天之人回去。”
陈煜听他之意竟是要软禁东方炻。他顾不得再与他俩做口舌之争,施展轻功便要离开石台。
余无忧身影晃动,转瞬间拦在陈煜身前,潇洒出掌。
陈煜只觉得眼前白影晃动,漫天掌影如云海涌来。
他的身体因为余无忧的掌力变得沉重。他用尽全力与余无忧对抗,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山风凌烈,热汗淌下瞬间又被吹干,传来透心的寒意。
他突然想起那年不弃中毒假死,父王遣了老太监阿福困他在流水院中。他连战三天,几乎连房子都拆得稀烂,也是这样硬生生被阿福一次次打回去。那时,他一心想见不弃最后一面,打不过阿福犹如困兽般悲愤。如今,余无忧比阿福武功更强,让他看不到半点希望。
陈煜拼尽了全力却仍躲不开余无忧的掌影,绝望地嘶声吼道:“她连武功都不会,她有何能耐掀起兵祸搅乱世间?她不是妖孽!谷主,碧罗天难道要杀善良无辜之人以求自己心安吗?求你别杀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胸口被轻轻按中一掌,袭顶而来的压力迫得他单膝跪在了石台上。陈煜瞪着余无忧,被那种世外高人悲天悯人的眼神气得浑身发抖,嘴里立时喷出口血来。
“余三,送王爷去引咎殿疗伤休养。”余无忧收了掌,轻轻地叹了口气,负手离开。
谁要引咎?是谁错了?!油盐不进的老匹夫!陈煜想骂,眼前发黑,栽倒在石台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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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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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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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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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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