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两岸是数百魏国精兵,相比之下,沥景所带之人远远不够,若鲁元夫人想在此围剿自己,易如反掌。
沥景由鲁元夫人的亲卫徐覃领上船,画舫内室中只有一人,沥景在外就看到了那抹绰约身影。
鲁元夫人早已过需美貌的年纪,但是仅仅是背影,就叫人驻足凝目,似神女不可侵犯。
等见到她正面,沥景甚至也为她的美貌惊讶,她按理说已年过四十,但貌比二十出头的年轻女郎,若非周身散发的沉着之气和通常掌权者才有的锐利眼神,沥景会误认为这只是一位窈窕女郎。
“黎王竟叫区区小儿来见我,可谓诚意?”
鲁元夫人是一方掌权者,以沥景的不过是庶出世子,地位阅历与她确实不对等。
但当世年轻小辈中,论佼佼者,无人能胜孟沥景。
沥景道:“父王身体欠缺,甚难远行,故此命晚辈代为赴约。”
仲阳领不过数十人在画舫外,若真有事也是打不过的,只是沥景行事一向专制,甚至一意孤行,但结果从未出过差错,他并不担忧。
鲁元夫人轻哼一声,表示对这小儿的蔑视。
沥景却道:“鲁元夫人若在乎来人是谁,又何必亲自前来?”
此番会面由南朝刘氏主动提起,南朝兴文而轻武,而黎王坐拥北方军镇,最不乏武力。鲁元夫人率先得知了黎王北伐之意,便趁此机会张口提出签署协商,阻止黎王将矛头转向南方。
鲁元夫人亲自出面,已是对此次协商的最大诚意。
见沥景不卑不亢的态度,鲁元夫人狭长的美目可见笑意,黎王手下之人,处济陵侯沥景,还有谁有此气度?
长江两侧一直有商业往来,但因二国未正式签署互市,关口重重,给边关商人带来许多不便,许多交易都偷偷摸摸进行,亦给官府带来困扰,于是造成官商相对的局面。
最终协定割出原本黎王管辖内的关口青州的一半管辖权给南朝,双方同治,并且减免南朝人在青州境内的农税与贸易税。
因双方各取所需,协商顺利。
鲁元夫人赏识沥景,又是深夜,欲留他一盏茶的时间,沥景却道:“夫人尚在家中等我,晚辈已是归心似箭。”
鲁元夫人也有耳闻他是新婚燕尔,却未料他如此归心似箭。
可年轻男子不都如此?新婚热度一退,不过是一对相看两相厌的夫妻。
原本仲阳等随从担忧沥景只身前往,恐有埋伏,直到鲁元夫人一行人出了利州,仲阳才松了口气。
沥景反笑他小题大做,鲁元夫人是长辈也是女人,她都亲自出面,自己又有何遮掩?
其实此次割让青州部分县镇,黎王本不同意,沥景说出另一番必须签此协议之法,黎王才点了头。
如今良王占丰州建州,乃天下粮库所在,若邺与魏互市,长江两岸亦农收丰盛,便会威胁良王的地位。良王与鲁元夫人间本有嫌隙,如今更会怀疑是邺与魏联手对他不利,如此一来,便会急着寻求解救之法。
而良王的救兵便是魏康,良王作为先朝皇子,是这世道中最有可能找到魏康的人。
仲阳不解:“若叫良王寻到魏康,岂不成我们的损失?”
此时他们正站在利州北面高峰,俯瞰江河,仿佛把天下尽收眼底。
沥景胸有成竹道:“何惧?天下之将才,何止魏康,只有弱者才会寄望与他人。”
他只是受够了魏康的躲藏,既是稀世之才,总要有用武之地,不论是做敌人还是盟友,都好过隐没在山林中。
棋逢对手,棋局才能进行下去。
——
济陵侯府中,昭予已经受够寂寞的折磨,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朝一日沥景落难,将他大卸八块在所不惜。
她凭着这个念头度过一天又一天,不用照镜子也觉察得到自己的消瘦。
今天哑奴照旧送饭,她每日的所有职责只有送饭与收拾膳食的盒子,今夜晚上她多来了一次,昭予见是一碟糖蒸酥酪,便知道是出自柳絮之手。
哑女朝她福了福身,是要退下的意思,昭予拦住,问:“今夜可是除夕了?”
哑女点头。
她喃喃道:“原来是除夕了。”
她每日都计算着日子,可还是算少了一天。
年夜饭本该大鱼大肉,但有柳絮亲手做的甜点也是不赖。
昭予舀了一勺,却觉得这味道与柳絮平时做的不大对。心想或许是冬日牛乳都是地窖里的,味道自然不同刚挤出来的新鲜。
她放下勺子,打算去唤哑女进来。
但才一起身,只觉腹部一阵剧痛,腿脚无法打直,没走一步就跌在蒲团上昏了过去。
往日都是昭予叫哑女来收盘,她才来收盘的,今日她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还不见昭予叫她。
哑女也见识过昭予的脾气,有时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心情不好便会把玄清阁里的东西摔一遍,生怕自己扰了她用膳,于是匆匆去找了莲池,托她想法子。
莲池本是沥景麾下死士,被派来做昭予的丫鬟本是不愿,但昭予心性善良,柳絮秋雨又带她如亲人,她虽嫌这些人厌烦,但也并不讨厌。
沥景之令是除了哑奴谁都不可踏入玄清阁,且玄清阁底下每日都有人看守,这些侍卫只认哑女一个。
莲池现在的身份是昭予丫鬟,但实则是沥景亲信,品阶自然高于这些侍卫,莲池见他们犹豫不让,便拿了沥景的令牌出来。
侍卫也不知到底是否莲池是得了侯爷准许才闯入玄清阁,但见了令牌,往后侯爷责备起来也是莲池的责任。
莲池推开房门,里面家具设施都摆放得好好的,唯独不见昭予踪影。
莲池又去隔壁浴房找过,里里外外都没有她的踪迹。
她大怒,喊来侍卫头子,那侍卫头子慌了起来,他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确没见到昭予身影。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现下沥景不在,谁也拿不定主意,莲池对一个侍卫道:“速请韩先生过来。”
韩煦也是刻不容缓飞奔到侯府的,将哑奴审问了一遍,见她什么都不知,逼供也无用,立马部署了人马去找。
昭予从迷蒙中醒来,腹部的痛楚已经不在,她确确实实睁开了眼,但只看见一片黑。
她的手在周围摸索,也是什么都没有。琇書網
突然黑暗里亮起一点灯火,那灯火渐渐旺盛,扶灯之人让她讶异,竟是马奴阿六。
她之前与他有过交会,莫名地认为他不是个坏人,可现在自己被服了药又拐到这不知是何处的破地方,憋了一肚子火气,语气自然不好:“你抓我做什么?我与你似乎无冤无仇。”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千万不要与沥景有仇!
她待在深闺里自然不会惹是生非,而且知道她是霍昭的,也只有父母跟沥景了,这人断不是来寻她的仇。
“在下见夫人貌美,心生歹念,便把夫人掳了出来,可有不妥?”
他语气随意极了,不妥极了!
甚至嚣张,与昭予在侯府和马场见到的马奴阿六判若两人。
昭予可没从他脸上瞧出歹念——哦不,他仍戴着马奴面具,她只能从他语气和轻佻的嘴角察觉出嘲讽。
昭予突然想起自己在侯府中倒有一个仇人:浮棠!这人给浮棠看过两次病,说不定是她授意。
不,她百分百肯定这事与浮棠脱不了干系。
自嫁给沥景以来,好事鲜有,坏事遇尽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前宫里会有发疯的妃子日日夜夜哭天喊地地叫着“陛下”,可不是么?一个女人的幸运都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若非沥景,她此刻正在家中承欢父母膝下,尽孝道,也不至于被捉到这不知是何处的破地方。
昭予的眼睛终于适应了环境,她打量四周,发现是个破庙,而马奴的衣服又破烂,真是适合这里。
她揉了揉自己的腕子,一股烤肉香味窜进鼻子,她又想起了没吃完的那一碗糖蒸酥酪。
她看向马奴阿六,只见他手上一份烧鸡,他直接撕下鸡腿,只是远远看着,那肥得流油的腿肉依旧能勾引她的味蕾。
她动了动双脚,原来自己能走,她扶地起身走到破庙里缺了半条桌腿的桌前,问道:“今夜除夕,先生可想家人?”
动之以情,她志在吃上一口肉。
“不想。”那人直接回绝。
见她一脸哑然,那人说:“亲族全被死光了,没得想。”
昭予这次也沉默了,过了一阵才说,“我双亲虽在,却不能侍奉他们身旁,可是不孝呢。”
她语气失落,马奴阿六却不理会,他吃了大半个烧鸡,剩下的还得留着做下顿口粮。
浮棠那蠢女人自作聪明,向他求毒,引开看守她的侍卫,谁想正好给他一个掳走那逆贼爱妻的机会?
昭予见他全然没有给自己分一半食物的意思,好在不饿,只是嘴馋了些,瞬间没了周旋下去的兴致,直接问:“你到底所为何事?是要银钱?我看也不像,即便有银钱也赎不了你的身份。是为找沥景报仇?讲真,你倒也高估了我,估计侯爷到时候第一个舍弃的便是我……”
“别猜了,留点脑子,日后还有用。”
昭予这次直接被他堵住话,倒也不气,见他确实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她也就放心了。
“是浮棠要害我?”
“嗯,是她,她要的是剧毒,我怕她露出马脚害了自己,就换了给她的毒。”
这次他回答得很爽快。
昭予早就料到如此,只未曾想浮棠竟然恨她恨到如此地步,她扪心自问,到底不曾招惹过她啊。
可女人之间的仇恨不就这样,来得莫名其妙。
“你欲如何?只怕现在城门已被封死,你我都出不去的。”
马奴阿六一声嗤笑。
“你未免太看得起你那丈夫。”
昭予有些明白为何夫妻要荣辱与共了。她倒是未体会到身为侯爷夫人的荣,但辱却体会到了。
她对沥景失望是她的事,但不许别人污蔑他半分。
“先生还是等自己脱下马奴面具之日再评判我家郎君,我家郎君如何本事,自有天下人定夺,非你一人之言能决定的。”
外头风一吹,那窄窄一束烛光也跟着晃动。
马奴阿六侧对着昭予,轻嗤一声,喉结耸动,昭予这才察觉马奴阿六兴许也是个俊俏郎君。
他的下颌线与侧脸轮廓生得极好,与时下白面小生不同。
他虽是奴隶身份,亦无法以真面目示人,昭予偏偏感觉到了他的不凡之气。具体说来,便是他即便穿的似乞丐一样破烂,但她也不认为他真的是一个乞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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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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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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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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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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