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浮棠苑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别出心裁,她认得浮棠屋里挂的那幅《美人侍君图》,那是前朝管狄所出,数十年前就失传了。
而她自己住的地方,不过一个虚荣的掩饰,原来沥景所有的心思都在这里。
昭予没让伤心流露出来,浮棠那丫鬟叫她看起来真不顺眼,她虽人傻,道也不至于任人冤枉、任人欺负。
昭予走到那指认自己的丫鬟面前,晃了晃手,在她面前伸出一根食指。
她问:“这是几?”
那丫鬟不知她到底卖什么关子,怕她是疯了,沥景又在场,不好乱说,乖乖说道:“一。”“昭予又伸出两根手指:“这几?”
“二……啊!”
那丫鬟还不明所以时,一记耳光落到脸上火辣辣地疼,屋里其余丫鬟都惊了,就连秋雨柳絮都不知昭予竟有这么大的火气。
昭予笃定道:“你既然不傻,那就是存心陷害。侯爷信不信是他的事,你陷害我是你我的事,万一侯爷就此被你们蒙蔽了过去,我想讨公道也无处可讨,我也只能替我自己讨公道了。”
那丫鬟捂着火辣辣的右脸,楚楚可怜的目光祈求着沥景。xǐυmь.℃òm
又是一巴掌,落在她左脸上。
“这一巴掌是为了让你记住,不是什么人都能用手指指着我的。还有啊,我下手没那么重的,你别装得很疼了。”
昭予的举动错愕众人,秋雨见状,忙上前扶着她:“姑娘,我们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柳絮知她伤了心,心想此刻最重要的是让她别再看见令她伤心的人,于是对沥景道:“侯爷,我们姑娘也是没受过委屈的。浮棠苑的人也指认过了,我们留在此处只会让浮棠夫人糟心,就先告退了。”
昭予瞪柳絮一眼,道:“谁说我受委屈了?人生在世各种事都有,不过若是浮棠姑娘醒来了,你们呢可得看好她。我一次不得逞还会第二次下手的。”
柳絮和秋雨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昭予跟沥景行礼道:“侯爷若没其他要问的,妾身就退下了。”
沥景连一个眼神也不施舍给她,心烦地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大夫都说浮棠这是寒气攻心,醒不醒得来得看造化。不知何处出了传闻,说小栾坡马场有个老妇打水时落水,原本郎中都说没救了,最后被一个马奴救了回来,于是那马奴被带到济川给浮棠治病。
没过两天浮棠就醒了,侯府都传说那马奴是神医。
昭予上次在浮棠苑一闹,自觉地接受禁足,听到这事觉得不可思议。浮棠醒过来后又亲口跟沥景说了是她救了自己,昭予才相信浮棠是被救回来了。
浮棠说要亲自向昭予致歉和致谢,都被昭予拒绝了,昭予将自己关在了屋里,连秋雨和柳絮都不见,像是突然变了个人。直到韩煦求见,她才露了面。
韩煦跟秋雨柳絮她们不同,她把韩煦当作自己的人生师长,而韩煦从她记事起,到宫变前,一直同她在一起,感情非比寻常。
韩煦听秋雨说昭予这些日子失了魂似的,被沥景那样误会了一番倒也没掉眼泪,像是突然变成了懂事的大姑娘。
可一见韩煦,昭予却立即大哭了起来。
“段九郎……”她啜泣着说,“有个人……他救回了浮棠。”
比之韩煦离开那几日,昭予是憔悴了不少的。
“为什么我没有早些知道有这个人……那昭姝也是可以救回来的……”
韩煦拿出帕子要帮她擦泪,立即想到她已非那个流着鼻涕的小丫头了,于是把帕子递给了她。
“逝者已逝,你唯有好好照顾自己,才不辜负你姐姐。你下水时又是怎么想的?那么冷的天,你水性再好也受不住湖水刺骨。”
昭予愣愣道:“昭姝是落水没的,我当时虽没想那么多,可后来救上浮棠以后,我想,幸好救回了她,如果她也这样没了,他会多伤心。”
韩煦唏嘘摇头,“昭昭,这世上人心没你想的那么好的,你得保护好自己。”
韩煦将昭予的话原模原样转告给沥景,沥景仍淡淡品着茶。
韩煦认识沥景多年,以他之见,沥景不是昭予口中的冰块,而更像是茶。
冰会消融,而茶水永远去不掉苦涩。
“没想到最后竟是老大拿走了永安,看来老三是没少准备要给老大使绊子了。”
韩煦道:“话是如此,但也不能不防他们会联手对付你。”
“呵,凭他们?拿什么与我争?”
“哎,就不能给他们留条活路吗?最近三爷和良王来往甚密,是否该提早提防?”
沥景微微蹙眉,“倒也不急于一时,反正那孩子在我们手上,霍锒并不是忧患。”
“你怎么不趁这个机会除掉府里那些眼线?”
“还盼着她给王妃和老三通风报信,都是妙棋,过早离开棋盘就失了乐趣。况且……”
韩煦问:“况且什么?”
“没什么。”
韩煦气急:“你这人话说一半的毛病真要人命!”
“嗯,”他永远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往后若是不慎落入敌手,还能气死对方。”
韩煦心道,他孟沥景可不是会乖乖被俘的人。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约,先撤了。不过你最近倒是得注意点昭昭那丫头,她误以为你对病美人情有独钟,小心把自己也折腾成个病秧子。”
沥景道:“这你不用担心。她吃得睡的比谁都多,有得是力气折腾。”
韩煦似笑而非道,“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山中野熊也有倒下的一日,何况她只是个小姑娘。”
向来都是一语成谶,没过几天昭予就发烧了,大夫鱼贯而入,一一诊过,都说就是普通的发烧。
昭予也觉得不过是生了病,不必这么小题大做,笑怨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大架子了?不过头有些昏沉,多睡一阵就好。”
柳絮说:“可不能耽误着,就算是小病,也得大治!二姑娘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没什么胃口,煮点清粥就行。”
秋雨剜一眼刚送药来的小厮,“侯爷现在倒是知道给姑娘瞧病了,当初姑娘也落了水,他怎么也找人来给姑娘瞧瞧?“
昭予心里也有怨恨,但实在不想再纠结这些事,她尚有最后一点点尊严,别人不在乎,那就由她自己来守护。
沥景夜里过来时,昭予刚睡醒,出完一身汗,人虽是虚的,脑子却不再一抽一抽地疼了。
秋雨守着,不想让沥景靠近,结果被莲池直接架走。
昭予从床上坐起来,还和他赌气,不愿给好脸色。
沥景不与小孩计较,拿出帕子,帮她擦掉额头的捂出来的汗珠。
昭予咕哝道:“假慈悲。”
“再说一遍。”
他比女学的先生还严厉,昭予不敢再说。
她暗里使劲不要他帮自己擦脸,敌不过沥景手上的力气。脸上的嫩肉被他快揉掉了,昭予才说:“你就不能轻点吗?”
瞧沥景没计较,昭予得寸进尺,又说:“不会伺候人您就别伺候了,小心给我擦破皮,我娇贵着呢。”
沥景闻言,故意在她脸蛋上上下揉搓,冷冷道:“挺厚的,不容易擦破——军营的流浪狗生了一窝狗崽,改天叫人挑一只,弄干净给你送过来。”
“我不吃狗肉的。”
“……”
沥景放下帕子,薄唇轻触,吐出两个字:“蠢货。”
昭予气道:“我是蠢货,也没见你高明到哪儿去。你见过谁跳水自尽之后立马有丫鬟过来的?我看那浮棠苑才是一堆蠢货!”
她把自己的证据摆出来,却怕沥景是盲目地信任浮棠,不信任她。
于是她给自己找到台阶:“我看啊近墨者黑。”
言下之意,他也是蠢货。
沥景自顾自地拿起被子给她掖上:“出了汗也别懈怠。”
“喂,我在骂你,你不生气?”昭予想,莫不是沥景真没自己想的那么高明?还是他被美色蔽眼了?
沥景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还有些微烫。
“今夜让秋雨柳絮都去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你要是不信我,早点赶我走吧,或者我回娘家住,好不好?”她宁愿他永远给自己冷漠的背影,而不是若即若离的温柔。
沥景褪掉靴和外衣,躺在她身侧。
原本是二人共寝的床,平日昭予一个人睡,位置虽大,但有时又过于空荡。
他一上来,虽然没那么自由了,竟也不觉得挤,反倒是留给她的位置刚好。
既然是备给一双人的床,还是得一双人睡在上头。
“昭昭,我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有些事你得学着自己处理。”
“当初你也是没能时时陪在昭姝身边,让她和浮棠在一处,她才会落水吗?”
昭予渐渐明白昭姝是自己的执念,而不是沥景的。
一个男人,没了心爱的女人,还会事业、抱负,有红颜知己,会有第二个心爱的女人。可昭姝这短暂一生,除了痛苦,就只有沥景。
“如果当时也请那个马奴去给昭姝看病,说不准她就不会走了……现在我都能叫你姐夫了。”
“昭昭……”沥景想劝她人要往前看,可一想到她在这四方高墙里,如被囚的笼中鸟,哪里看得见前方?
昭予对昭姝的愧疚、怀念、悲伤在此刻爆发,化作止不了的泪水。
“你不要叫我昭昭,我不是你的昭昭,我也不配……为什么,昭姝就不能活着……为什么死去的不能是我?该死的明明是我……”
她虽然掩着面,可谁都看得出她哭得有多伤心。
“原以为到了江原都会好的,可这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我以为她至少可以等到你娶她的时候……不至于让我鸠占鹊巢。现在……现在又算什么……全都乱了。”
她哭得是很伤心,但沥景毕竟年长于她,阅历更是她的多少倍,无法产生共感。
只是她哭得莫名让人心疼。
平时身边的女子都知道他的厌憎,再委屈也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而秦昭予,大概眼里是没有他的存在,才哭得肆无忌惮。
他不喜欢女子哭,当然也没有劝慰的经验,时候还早,只怕她再哭个一两个时辰,只能吓她:“再哭明早该瞎了。”
昭予本来就伤心,听他存心恐吓,声音不觉提高几度,“要瞎早瞎了。”
“小时候也没这么爱哭的。”
说罢,他自己先笑出了声。昭予被这一声笑吓到,慢慢止住眼泪,只剩干干的抽啜。
他很少笑,除了她小时候他这样笑过,往后再没听他这般纯粹开心地笑。
虽然也是淡淡的,但胜于他平日的冷脸,也胜于他的嘲讽讥笑。
“原来堂堂济陵侯也只是个会欺负幼小的。”
“嗯,欺负你。”
昭予无法辩驳。
——
哭一夜侯昭予的两只眼肿得像胡桃,不想被沥景看到自己这副样,见他还未醒,她蹑手蹑脚跨过他下床,一只脚刚落到他身侧,一只有力的臂膀抬起,就把她整个人结结实实扣住。
昭予整个人趴在他的胸口,受他桎梏。
她情急之下,捂住自己双眼,不让沥景看到自己肿起来的眼睛。
“让我看看能丑到哪儿去。”沥景拿开她捂着眼的手道。
“孟沥景,你这样,不是打个巴掌给颗糖吗?”
“那你觉得这颗糖够甜吗?”
昭予心里念叨,从没吃过这样苦的糖。
——
作者有话说:每天看到读者宝宝们嗷嗷待哺求加更,那么猛君当然是要满足大家的心愿呢,只要本章评论超过50条,晚上就加更一章,还没冒泡的宝宝们快快浮出水面撩猛君啊,顺便给大家说一声以后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20:00,睡前看《昭昭我心》,岂不是美滋滋,喜欢的宝宝还不赶快点个关注点个赞,悄悄给大家剧透一下,越往后追撒糖更多哦,想看冷面侯爷变身宠妻狂魔疼爱他的小娇妻吗,一切尽在《昭昭我心》。溜了溜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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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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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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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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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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