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奶音颤颤:“七岁。”
昭予瞧这孩子衣服虽破,是补了又补的,但他的脸蛋白白净净的,和里面那群小孩子一点都不像。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顶,把皮球还给他。
小孩从口袋里拿出些什么东西。
昭予一看,白色的糖果躺在他黑色的手掌心。
“给我的?”
“嗯,哥哥说要知恩图报。”
昭予笑嘻嘻地接过糖,放到嘴里:“很甜呢。”
这孩子也嘻笑:“我最爱吃糖了。”
昭予在外面坐了一阵,起了风,她把自己的毡帽戴到孩子头上:“送给你,这样不冷的。”
小孩说:“谢谢。”
又等了一会儿,门才打开。
阿六出来,小孩一见他就跑到他怀里。
昭予问:“他伤得如何?”
阿六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胳膊脱臼了。贵人毋担忧。”
昭予想,自己哪算什么贵人?
她脱下自己的镯子,交给阿六:“这个你看看能不能换钱,给孩子买点药。”
阿六也不推辞,直接接过了镯子:“多谢贵人。”
昭予想,他大抵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于是介绍道:“我姓秦。”
阿六说:“秦姑娘。“
昭予许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小,还没当够姑娘,但嫁了沥景,人人都叫她夫人,显老。
听到有人叫秦姑娘,她眉开眼笑:“对,就是秦姑娘。“
昭予虽然和阿六还有那群孩子串通好了,只口不提今日的事,但用晚膳的时候对上沥景那双仿佛洞穿一切的眼,她心跳加快,坐立难安,于是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沥景。
沥景只是淡淡道:“就当是长个教训。”
她好奇:“你为什么不怪我?”
“犯错是你,你既然已经解决,别人无权责怪你。”
昭予总算放心,眉头绽出笑意:“沥景,我保证以后少犯错。”
沥景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食不言。”
昭予接道:“我知道,食不言寝不语,我这就吃饭。”
吃罢沥景才记起:“今日我和大夫在一处,你是怎么处理那孩子的伤的?”
昭予如实说:“他们说有个马奴精通医术,就找了他来。”
“你平易近人是好事,但往后做事还得顾着自己身份。那些人来历复杂,下次不要再来往了。”
昭予这几天从沥景这得了甜处,对他唯命是从。
等昭予能骑着马慢慢地跑,已经是九月底。他们在马场停留了近一个月,可怜韩煦在济川,又得处理沥景放下来的政事,还得帮昭予写文章。
昭予自打学会骑马,心气高了不少,她这下子也算是骑射双全了。跟沥景学了骑马,才知道平日里念书学音律有多舒坦,态度也端正不少,韩煦都刮目相看,打趣道:“你不过去了趟马场,怎就像变了个性子?”
昭予哼哼:“段九郎,你还不乐意我好学了?”
两人私下相处时,昭予都是叫他段九郎,但凡看到一个人影飘过,都立即开口称他“韩先生”。
韩煦原本就没打算正经教她,两人聊天的时候多过学琴。府里平时安静,有点声响整个府邸都听得见。
西面传来一阵琴声,那是浮棠苑的方向。
昭予说:“是浮棠在弹琴。“
韩煦脸上浮现一抹奇怪的笑容道:“浮棠姑娘果真无所不会。“
昭予道:“她很厉害?”
“嗯。”
昭予若有所思道:“难怪沥景那样喜欢她。”
韩煦放下茶盏:“可他秋狩时带了你去。”
这倒提醒了昭予秋收时的那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太贪心了。m.χIùmЬ.CǒM
可谁又不贪心?
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
韩煦见她失落,劝导道:“你才是和沥景堂堂正正拜堂成亲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比起其他人,他并没有更喜欢我。”
饶是最心底的心事,也想有人来听。
昭予问:“段九郎,我是不是不该喜欢他的?”
韩煦被问住,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难题,想了想,说道:“不是不该,只是昭昭啊,女孩子的心事得藏着,你要等他自己去发现,不能说给别人听的。”
“难怪……”
“难怪什么?”
“每次昭姝和沥景出去,回来总像变了一个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韩煦也非能懂得少女心思的人,没有更多的办法劝解她。又听昭予道:“真真怀念从前的日子,你我和阿青在一起的时候。”
韩煦从她口中再听到那个名字,心一颤,她还是没有忘记那个孩子。
韩煦只能说:“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昭予念念道:“我当时若是懂事些该多好。”
韩煦道:“他不会怪你的。”
昭予只能求但愿如此。
——
韩煦被派往燕州主持赈灾,昭予身边一下少了个可以说话的人。虽说秋雨柳絮也都是能说上话的人,但街坊邻里的八卦听听就够了,到底不如韩煦有时授业解惑,有时说他们在大漠里的事。
昭予一直觉得自己是没了根的树,韩煦来了,往事顺着藤蔓才渐渐生长,这让她觉得自己以前并不是活在梦里的。
——
济川今年气候比去年冷了不少,十月才过了半旬,叶子已经落光。昭予下午去后花园散步,见没什么景致,又天寒,就打算匆匆回自己的院子。还未走远,只听到扑通一声,她朝湖水的方向望去,只见湖水扑腾,原来是有人落了水,还没多久就听来女子的呼喊声。
昭予急忙跑到事发的岸边,问那着急的女子:“谁掉下去了?”
那女子像是没见过她的面,用力握着她的手:“姑娘救救我家夫人!”
昭予抬头:“夫人?”
这侯府除她,谁又敢自称侯爷夫人?
她心想李时萱和赵菀身边的人都和她见过了,就只差浮棠苑那位。
昭予斥责道:“人落了水不赶紧去找救援,你愣着做什么?“
可那丫鬟完全被吓傻,一动不动,昭予见状也顾不得她了。
“扑通”一声,昭予自己跳到水里面,去捞那落水的人。
十月的池塘真是刺骨的冷。
她与昭姝不同,昭姝从小身体就不好,受不了半点寒,而她像野蛮的杂草,肆意生长。
昭予借着浮力和水波才将人捞到岸上,捞起来时人也晕倒了,这时秋雨赶了过来,瞧她浑身湿透,心疼道:“我的小姐,什么人值得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啊!”
柳絮随后拿来毯子盖在她身上。
昭予见怵在那的小丫鬟跟个傻子一样,吩咐柳絮:“快点叫大夫来看看浮棠。”
秋雨听到落水声音,猜到保准有自家小姐的事,碰到莲池就吩咐她去放热水,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昭予泡了热水澡,仍是觉得冷,她唇色泛白,急煞了柳絮:“大姑娘就是落了水落下病根,二姑娘千万不能有事!”
秋雨也埋怨道:“姑娘你救她做什么!你好好的才最重要啊……”
昭予躺在木桶里,被热意包围,渐渐舒坦了下来。
“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活人溺死啊!”
快日落时传来消息,说下午浮棠落水的事传到了沥景那里,他立马赶了回来。浮棠迟迟不醒,沥景这时叫昭予过去。
昭予换好衣服,正要出门,莲池拦住:“你别去。”
昭予笑:“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柳絮到底年纪长,听出莲池话里的意思,责道:“你既然知道浮棠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不早些提醒我们姑娘离她远些?”
莲池不看柳絮,只对昭予道:“我是侯爷的属下,并非夫人的。”
昭予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浮棠跟前就一个傻丫头,能把我怎么样?别叫侯爷等急了,又挑我们的错。”
就这样,昭予领着两个丫鬟到了浮棠苑。
她第一次踏足浮棠苑,只见院里花草的摆放都觉得别具匠心,一想自己住的地方到处金玉,看起来是华丽,但实在俗套。
她一踏入浮棠的寝房,还来不及与沥景行礼,只见下午怵在池塘岸边的那丫头指着她喊道:“就是她!就是她把我们夫人推下了水!”
昭予怔住,这指证倒来得太突然了些。
秋雨斥道:“明明是我们小姐救了你们家的,你怎能颠倒黑白!”
昭予突然想到什么,看着沥景问道:“你叫我来,只是为了确认是谁推浮棠落水么?”
她还不像沥景以为的那么傻,以为是平白无故叫她来的。
沥景颔首,并未否认。
“那你信吗?”
“浮棠尚未醒,不好定夺。”
“那就是不信了。”昭予心里这样想,也这样说了出来。
沥景冷淡的样子像一把利刃突然插进她胸口,昭予觉得胸闷,但她不能拿他如何。
他说不信,她也没非要他相信自己的必要。
那丫鬟见状,又添油加醋:“我都听到了争吵声!我们夫人信佛,平日最忌自轻,怎可能自己跳进去!”
昭予不想听那丫鬟说什么了,她只在乎沥景信不信自己。
她没得到沥景的信任,也没得到沥景的喜爱。
小栾坡的那个沥景,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一个梦,那几日无声的体贴,都被他此刻的不信任和冷漠杀死了。
昭予心疼自己,爹娘那么疼她,阿青和段九郎那么疼她,昭姝那么疼她,怎么沥景就不心疼她呢?
原来这世上,人心最是求不来,也等不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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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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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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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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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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