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瘦了些,头发也剪短了,原本中分的刘海全梳到了前面,发色也从淡黄染回了黑色,白衬衫松垮的穿在身上,风一吹,衣服就沿着身体轮廓贴了个结实,勾出了几处对称的肋骨凹凸。
他这个造型乖里透着点儿傻,但眼锋所指,又多了份叛逆和不甘。
是角色宿明的不甘。
“别看了宿明,走,跟兄弟打球儿去。”好友展飞扯了他一把。
宿明愣住回头,闷声嗯了下,笑不由衷,三分高傲,七分无奈。
展飞跟宿明个子相当,一个大鹏展翅,就把手臂勾在了宿明肩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脑袋一偏,就凑到了宿明耳朵边,“喜欢啊?”
宿明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推了展飞一把,惊恐、羞怯、无地自容,声音是不似往常的愤怒,“别胡说,那是老师!”
展飞被吓得当了半分钟雕塑,尔后捡起手滑掉地的手机,拍拍土,纳罕笑道:“我不就开个玩笑,你这么激动干嘛?”
旋即,宿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手指不停搓着衬衫角,眼神躲闪,“不是,我……宋老师人很好,你别乱编排,万一被她听见了……”
宿明:“啊!”
话没说完,展飞又来了个泰山压顶,直接扑到了宿明背上,“被她听见了又怎样,宋老师性子温和,长得又漂亮,喜欢她不是很正常嘛!我也喜欢啊!”
“你……你也……喜欢?”
“卡——”
监视器旁站着的人头戴耳机,挂着金丝边儿眼镜,是导演薛川。
谢晚瞬间出戏,原本属于宿明的惊愕一扫而光。
他背上挂的“活体披风”也迅疾两脚沾地,工工整整的站在谢晚背后。
“谢谢晚哥!”杜晗冲谢晚的后背鞠了一小躬。
谢晚转身,礼貌一笑,“不客气,演的不错。”说完,步子一拐,就朝陆裴这边走了过来。
杜晗一脸青涩的挠挠头,朝监视器后的薛川小声问:“导演,刚才那条……行吗?”
薛川正在看回放,皱着眉应了,“没看谢晚已经走了吗?”xǐυmь.℃òm
撂下话,薛川又喊了下一镜的光替上来走位,没再搭理杜晗。
杜晗茫然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从没跟薛川合作过,也没跟谢晚合作过,压根剖析不出薛川那句话的意思。
最后,还是美术指导看不下眼,跟他解释道:“谢影帝跟薛导合作了这么久,很有默契的,一镜下来,谢影帝主动走了,就说明这条很成功,你就放心吧。”
杜晗恍然,继而心中狂喜,目光不由得飘到远处休息棚下的谢晚身上。
陆裴把食盒打开,一道道放到简易桌上,“你粉丝做的,热量很低,赏脸吃点吧。”
谢晚温吞一笑,“麻烦伯母了。”
“这你就多虑了,”陆裴盛了份汤,把餐具摆好,一屁股坐到一边的小矮凳上,“我们家那位做的可开心了,拿着锅铲眉飞色舞,边做边唱歌,吓得我都不敢靠近。”
谢晚坐到躺椅上,端起汤喝了口,“怕把你当材料炖了吗?”
陆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诧然的看着谢晚。
谢晚眼角一弯,眼皮子就垂了下来,赞了句好喝,就没再说话,直到默默的把饭吃完。
陆裴看着比狗舔还干净的保温盒,挠挠头,“这么多菜,你不撑吗?”
谢晚朝陆裴笑了下,“早上没吃饭。”
看着饥一顿饱一顿的谢影帝,陆裴顿生怜悯,她拍了拍谢晚的肩,“演员辛苦啊!”
“还好。”谢晚偏头,瞥了眼自己肩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你瘦了。”
“有吗?”陆裴和面似得把自己的脸摸了一圈,“兴许是最近大会小会开的跟荨麻疹一样密,累着了吧。”
“你们刚才那段戏,演的很好嘛,很有意思”陆裴正要收拾餐盒,被江天抢了去。
“陆姐,你们聊,我收拾就行。”小江天会心一笑,风卷残云飞快一收,就奔去了水龙头边。
谢晚嘴角一扬,他把剧本递给陆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陆裴没接,打趣道:“剧本可是机密,你就不怕我嘴漏传出去?”
“你不会的。”谢晚笃定。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陆裴心头一暖,她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谁说的,我要是喝多了,指不定就全倒出去了呢。”
“你五年前就戒酒了。”谢晚看了她一眼,直接把剧本支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你都知道!”陆裴佩服道。
盛情难却,她最后还是把剧本拿了过去,大概翻了几眼,笑道“立意很深刻,比那些纯商业的片子好多了。”
陆裴把剧本还了回去,“只是太文艺,怕观众不买账。”
“是啊,原本还想挣扎一下,请个流量担一下不重要的角色,提提商业价值,哪知道,请来个轧戏的废物。”
陆裴浑身一僵,缓缓的把头扭过去,屁股瞬间从板凳上弹起,是导演。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凶神恶煞还是深山老鬼?”薛川撅着鼻头吸了两下,看向谢晚,“小崽子什么时候学会吃独食了?也不知道给我留点儿!”
“薛导,您好。”陆裴往后退了两步,朝薛川点了下头。
薛川偏头,镜片后的那对儿眼珠子骨碌一翻,给陆裴来了个无死角的人工扫描。
谢晚轻笑了声,朝薛川道:“这是陆裴,我朋友。”
薛川回神,推了下金丝边眼镜,面色复常,“早就听谢晚提过你,年纪轻轻就任职副教授,人才啊。”
陆裴旋即扯出一抹得体的笑,“薛导谬赞了。”
寒暄完,她低头看了谢晚一眼,谢晚也毫不避讳的回望过去,“我熟人不多,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闲暇的时候聊着聊着就聊到你了。”
听见谢晚解释,薛川眼镜片后的细长眼又眯了起来,似笑非笑。
陆裴四顾之下,给薛川就近搬了条凳子“您坐。”
薛川道谢接过,坐到谢晚的另一边,“别拘谨,我跟谢晚算是忘年交,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陆裴含笑应了下,坐了回去,眼神一直在谢晚周围飘忽不定,但完美的绕过了薛川。
薛川拿过谢晚手里的剧本,对陆裴道:“你看了?”
陆裴笑着点头,“大致翻了翻,这……是不是违规?”
电影上映之前,剧本算是机密。
薛川笑道:“是违规。”
陆裴心揪了一下,余光瞥向谢晚,旋即又收回眼底,“对不起,您说的好像有点晚,我已经看过了。”
薛川似乎很喜欢盯人,像是在研究标本,“没关系。”
薛川的脾气好的离谱,陆裴试探道:“真的……没问题?”
薛川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末了还不忘在谢晚脸上落了一眼。
“你别多想。”谢晚抽出个一次性纸杯,给陆裴倒了半杯热水,“这几天流感,多喝点热水。”
“噢!”薛川拉了个意味深长的长音,喝了几口水,眼镜片蒙了层水雾,一遇外边的冷气,又瞬间收缩殆尽。
棚外由远及近传来几声聒噪,没过几分钟,江天就跑了过来。
“晚哥,今天约采访的记者提前到了。”江天喘了口粗气,汇报道。
“我刚好等戏,来了就开始吧,带他们去我休息室,别影响这边布景。”谢晚说。
薛川捧着杯子又嘬了口,呲哈了下,“去吧去吧,大忙人。”
陆裴一笑,朝他伸了个大拇指,“谢影帝日理万机,休息的空当都要抽出来接受采访,劳动精神值得嘉奖。”
谢晚眼睛浅弯,“还好,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不会很久的。”谢晚接过江天递来的台本,边看边往休息室去。
——
“你跟谢晚什么时候认识的?”光替那边有副导演盯着,薛川忙里偷会儿闲,继续跟陆裴尬聊。
陆裴想了想,“幼儿园就认识了。”
薛川饶有所思的颔首,“这算是青梅竹马吧。”
“差不多。”陆裴声音淡淡的,除了疏离,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坐了一会儿,薛川似乎习惯了陆裴这种不咸不淡的谈话方式,没多在意,继续道:“谢晚这孩子不错。”
“当然,否则您也不会力排众议的启用他。”陆裴搓着纸杯口,低笑了声。
薛川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赏。
从陌生到相熟,有时只隔了一句话的距离,这一句终了,周遭的气氛忽然似冰雪消融,活了。
薛川:“谢晚很努力。”
陆裴:“我知道。”
薛川吊着小半惊奇哦了声,陆裴把纸杯放到桌上,抱臂靠着摄影棚的金属撑杆,“他一直都这样,还记得小时候演话剧,”她笑着在身前比了比,“当时谢晚就这么高,我们大家都是图一乐儿,就他,较真的很,跟着话剧录像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的学,我当时还笑他傻呢。”
薛川哈哈笑了声,“你好像很了解他?”
陆裴并没反驳,“还行,小时候经常来我家吃饭,处的久了,多少都会了解点儿。”
“这几年他也挺不容易的,”薛川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叹了口气。
陆裴并不惊奇,“是不容易,您也知道,他从事演员这行不是去演那些无脑泡沫剧的,但他偏偏长了张泡沫剧男神的脸。”
薛川往嘴边送水的手顿住,静静的听着。
“演艺公司大都是利益至上,泡沫剧获利大,制作周期短,红的又快,所以他们公司一开始就给他制定了这个路线。”陆裴往远处眺了眼。
“泡沫剧演多了,大荧幕就上不了了。”薛川沉声道。
两人沉默了阵,薛川忽然道:“我记得第一次见谢晚的时候,他在我组里演个龙套,就是叼着洋烟的那种小汉奸,算是大半个群演,当时光替告了假,临时没找到替补的,他就自告奋勇顶上了,我当时还奇怪,这孩子长这么俊,就算再草包,冲着皮相都能签个公司,混个二三线不成问题,左右沦落不到龙套的地步。”
“汉奸?”陆裴一愣,“是七年前那个夏天吗?”
薛川看着陆裴,“你知道?”
陆裴失笑,“不止知道,当时还在场,只是没跟您照面而已。”
“你当时……也在?”薛川愕然,陆裴的模样十分出挑,要是出现在片场,他没理由注意不到。
“对,当时闲着没事儿,去给他探班,我还记着他走位的时候,现场威亚出现意外,他还磕了一下。”陆裴眼睛瞥向左上,徐徐道。
薛川豁然,当时谢晚出现意外,确实有个人疯子似的冲了上去,那人长得很清秀,身子干瘦干瘦的。
当时场地租借马上到期,因为事故并不严重,再加上谢晚的身份又不很重要,大家询问了声就继续前脚打后脚的忙去了,是那个瘦不拉几的人直接把谢晚半扛半拖的弄去了医院。
“那个瘦男孩儿是你?”薛川惊道。
陆裴挠挠头,“男孩儿?”
薛川连忙改口,“不是不是,当时我就看了背影跟发型,就以为是个男孩儿。”
陆裴笑道:“不怪您,我当时确实不像女孩儿。”
陆裴素来是个衬衫控,当时又剪了个挺潮的男孩儿短发,再加上是个对a身材,去个咖啡厅都能被喊先生……
“……你之前经常探谢晚的班?”薛川问道。
陆裴想了想,摇头,“不算经常,但周六日如果有时间,他也刚好有戏,我就会跟着一起去,毕竟他当时的经纪人有点狗眼看人低,助理都没给他配。”
谢晚当时挺闲的,一周里四五天都在家里看书,或者到剧社琢磨演技,只有一两天串着片场跑龙套。
两人一来一去的又聊了不少,渐次熟络,颇有点倾盖如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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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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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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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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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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