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姨像是掐着时间推开门的,他们一碰面,她表现得并不是那么自然。她对着于经纬说话,眼神却始终停留在邵一安身上。邵一安故意往旁边挪了一步,她的眼神也跟过去,一时间忘记要跟于经纬说什么。邵一安觉得好笑,不知这个冯姨为什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小纬啊,你最近不怎么去学校哈?”冯姨一副打探的语气。
“嗯,家里有点事情。”于经纬回答。
“我也是无意听见的,你爸爸……给你安排好工作了哦?”她顿了顿,看了眼于经纬的脸色,“要我说,现在听爸妈的最稳妥了,我们家李欣平现在都后悔死了,我看他也买了一堆书准备看呢,向你学习。”
原来这位冯姨也一直在门后面偷听。只是她说了半天,邵一安并不知道她突然跟于经纬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没有。”
冯姨噼里啪啦说了半天,被于经纬两个字堵了回来,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没有?可是我刚听见……”
“冯姨,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关上门,拽着邵一安往外走,“我跟朋友还有事。”
冯姨还想说点什么,硬生生憋回去了。她讪讪地笑了笑,便回自己屋里去了。也许是进了房间才想要泄愤,她将那铁栅栏门用力摔上,门上震下一层灰来。
邵一安的手腕被于经纬握着,跟着他疾走到楼梯口,直到他松开手,她的手还悬在空中。她尴尬地甩了甩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句:“手都麻了。”
于经纬没有回应她,一言不发地走到楼下。
他们俩正好碰上李大爷。十年前的李大爷果然年轻了很多,头发还是全黑的。
于经纬叫了声“李叔”就算打过招呼了,李大爷看邵一安跟于经纬一起,便也没多问。倒是邵一安,一直盯着李大爷,这感觉好不真实。
“姑娘,你见过我?”李大爷有些不自在,便主动问邵一安。
“可、可能吧。”
李大爷还在疑惑,他们已经走出院子。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太阳仍高挂着,气温却不似盛夏一般难忍受,偶尔吹过来的风,还有凉爽的感觉。
这是宛城最舒服又最短暂的季节。这座北方城市的秋天总是转瞬即逝,直转急下变成寒冷的冬天。
走出一段路,邵一安才问:“你隔壁的冯姨,刚说的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儿子跟我从大学起到研究生一直是同班同学,他也一直在争取留校。”
不用于经纬接着说下去,邵一安也清楚那个冯姨的意图了。于经纬是她儿子的直接竞争对手,如果他退出,她儿子留校的几率便会更大一些。
“她儿子就是她刚说的李欣平?他弹得有你好么?”
“我可是我们专业唯一保研的人。这么说吧,如果我坚持要留校,这个名额一定是我的。”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带着点小骄傲。
“你很想留校当老师吗?”
于经纬想了想,回答:“与其说想留校,不如说我想留在这片地方。我从小就在这里,对这附近很熟悉,音乐氛围很浓。”
“可是这里很偏啊。”
“这里正规划建大学城呢,我听说音乐厅的新址也选在附近了,宛南区将来发展会很好的。我都忘记问你了,你不是从2017年来的嘛,这里是不是大变样了?”
邵一安苦笑,要是这里发展得好,她就不会在这附近租房子了。她不忍心告诉于经纬,十年以后这里比十年前更偏僻荒凉。
她突然想起来,她第一天搬来这里时,于经纬已经离开宛城了。她无法知道,这漫长的十年间,于经纬究竟经历了什么。
小五儿的追尾事故处理完之后,她被肖大郎禁止再开车。
她气鼓鼓地坐在自己房间里,给邵一安打了十几通电话,全都是“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她想不通邵一安究竟去了哪里,明明和她约好了搬家,怎么会跑到连电话都接不通的地方?
此时此刻,邵一安仍旧在戴着那旧手表,留在2007年。
她和于经纬突兀地跑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于经纬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接起来,一瞬间变得面色凝重。他背过身去,压低声音说话。
“怎么了?”m.xiumb.com
于经纬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妈昏倒了,我得过去看看。”
“嗯,你路上小心。”邵一安叮嘱他。
平时这路上车辆很少来往,这时候却恰好来了辆出租车。于经纬直接坐进副驾,跟邵一安道别。
车子往前开了五十米,又停了下来。邵一安看见于经纬从车上下来,窘迫地盯着她。她走过去问怎么了。
“能借我点钱吗?我忘记带钱了。”
他穿着家居服,短裤有些皱巴巴的。邵一安摸了摸口袋,因为准备搬家,钱包她早就直接装在身上了。
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她顺势打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于经纬愣了一秒,没有拒绝,跟着她钻进后排。邵一安回头看他,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坐在一起方、方便说话。”
邵一安心想,我什么都没问啊。
也许是那句解释太多余,他们一路上反而没说什么话。邵一安望着窗外,十年间,宛城虽然变了很多,她仍认得出来。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路边的建筑她很熟悉,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便是宛城的酒吧街,她从前工作的地方。她不自觉地眼睛一直望着窗外。
于经纬突然说:“这儿是离我妈的学校最近的医院。”
邵一安回过神来,问:“她在宛六中教书?”
于经纬点点头。
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小五儿,也是在这附近。
“七十。”司机说,邵一安往计价器上扫了一眼,上面根本没数字。
宰客的出租车司机这十年间倒是没变过。
邵一安掏出一张一百递给司机,司机便举着那张纸币看。看了几乎十秒,邵一安不耐烦地催了一句,那司机便回过头来问:“你给我的这张钱,咋是2013年印的?”
邵一安心里一紧,不容他多看,赶紧伸手抢回来。
这回换司机理直气壮了:“你这假币造得也忒假了,年份都对不上!”
她怕耽误时间,便让于经纬先进去,在钱包里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终于找到一张06年的五十块纸币。
“给!”
司机反复确认手中那张五十块纸币的真伪:“刚拿假币糊弄我,现在又想少给?”
十年前宛城出租车的起步价只有六块,从宛南区开过来,五十块绰绰有余。
“五十你都赚了,别太贪心。”邵一安翻了个白眼,下车跟径直走进医院门诊大厅。
司机从驾驶室里追出来,大声喊住邵一安,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邵一安倒也乖乖停下,那司机一个健步冲过来拽住她的胳膊。
邵一安停下,手伸进口袋里,冷冷地抬眼皮盯着那司机,说:“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那司机愣了一下,像是在权衡他们两个人的战斗力,最终,他看着邵一安伸进口袋里的手,眼神里充斥着未知的恐惧,松开手,不甘心地退回车里。
邵一安一个潇洒的转身,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
门诊大厅里很嘈杂,各种人来回穿梭,大多数人脸上都没有表情。突然间,几个人抬着一个休克的病人冲进来,据说是青霉素过敏,大厅瞬间一片混乱,几个医生快步走过来将他推进急诊室。旁边有人小声讨论,“都这样了救不回来的”“也不知道做个皮试”。
很快,远处传来哭天抢地的哭嚎声。那声音又近,又不真实。
邵一安左顾右盼寻找于经纬的身影,环视一圈之后,终于在大厅一角看到于经纬正把手举得高高的,眼神也在四处飘着。
她穿过人群快步走过去,直接拿过于经纬手上的单子和病历,患者姓名写着“林敏”。她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向缴费窗口。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窘迫。
“谢谢,我回去还你钱。”于经纬低声说,紧跟着邵一安。
“没什么。你妈妈……没什么事吧?”她翻着手上的缴费单,是几个基础的检查。
“做完这几个检查才能知道。应该没事,她就是压力太大了,正上课着呢晕过去了,几个学生送她过来的。”
“现在不是放暑假么?”
于经纬叹了口气,回答:“准高三学生哪儿有什么暑假啊。”
邵一安从缴费窗口接过一沓五颜六色的缴费凭证,她一股脑塞到于经纬手里,让他赶紧带着林敏去做检查。
“那你呢?”于经纬问她。
“我……回去。”
“回筒子楼?”
“不是。”
于经纬不再问了,今天是她搬家的日子。她要回到她的时代去了。
邵一安也是突然才想起来的,忙活了大半天,竟然完全把小五儿抛在了脑后。以小五儿的性格,肯定急得跳脚了。
短暂的沉默后,于经纬开口了:“我这两天可能要留在家里照顾我妈。”
“好。”她往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从钱包里抽出仅剩的两张纸币,“拿着。我有公交卡。”
于经纬只好收下,追着邵一安说了句:“我下周一开学,到时候一定在的。你可以来找我,直接敲门就行。”
于经纬好像把她要搬走的事完全抛在脑后了,还是他故意忘记了?他说这话,是想让她留下来、继续和她当邻居吗?
大厅人来人往的,她若突然出现在2017年的医院门诊大厅,别人没准会以为见到鬼了。她走到医院的花园里,摘下手表。
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当看到花园里出现了一排新的健身器材时,她确定她已经回到了2017年。周围很空,没人发现花园里凭空冒出个人来。
过了一分钟,她的手机近乎疯狂地振动起来。她点了屏幕解锁,一下子涌出来几十条语音信息,全部都来自小五儿。
她逐个点开听,才知道小五儿刚出门就跟人追尾了,事故虽然不严重,很快就处理完,但小五儿被肖大郎禁止开车。小五儿自顾自说了几条之后发现邵一安并没有回她,便开始每隔几分钟就发一条“看到回我”,每句后面都带着一长串的感叹号。
她拨了电话过去。小五儿先是尖叫了一声,便开始质问她去了哪里。
“我手机没电了。”
“我打给你,一直说你不在服务区,差点没吓死我!还以为你跑进山里失踪了,我们全家都准备去报警了。”
“嗯……我没事。”她想说谢谢,却说不出口。
“我开不了车没关系,我们可以找搬家公司啊,明天,明天你等着我。”
“小五儿,我要跟你说件事……我暂时不打算搬家了。”
“什么!”小五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其实、其实这边有一个工作机会的。”邵一安突然想了个由头,开始瞎扯。
她漏洞百出地撒着谎,子虚乌有的事,怎么看都圆不回来了,小五儿竟然信了。可相反,她心里却充满了愧疚的感觉。
自从邵一安心软救了小五儿之后,就像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牵着她、改变她,让她冷漠不起来。
挂了电话,邵一安不知不觉走到了宛六中门口。学校的大屏幕滚动播放着“热烈祝贺2017年宛城第六中学高三七班杜晓同学取得全市状元”,她突然一激灵。眼前才是属于她的时代,万一哪天那块表失效了,她和于经纬便永远都见不到了,她必须切断脑海中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又想起于经纬说过那些话,再说,她还能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他?
她甩了甩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的吉他又落在于经纬家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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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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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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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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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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