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雨走进来,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拎着背包。
她站在夜色中,身形那样熟悉,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陈深扬坐在椅子上望着她,过了一会才开口说:“你来了。”
路小雨回首将门关上,再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没了其他情绪,只剩下令人心酸的平和。
“你应该知道我会来。”她走进来,随意地看了看周围,淡淡道,“这里和以前差不多,但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陈深扬低声问了句。
路小雨笑了笑说:“说不出来,大概是我心里的感觉变了,所以才觉得不一样了。”
陈深扬微微一怔,握着罐装啤酒的手顿住了。
路小雨走上前,从他手里把啤酒拿过来放到一边,她轻轻闻了闻,十分冷静地说:“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好,不应该喝酒,更不应该喝这么多。”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那一打啤酒。
陈深扬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
路小雨过了一会说:“我进来之前你肯定察觉到了,就算是喝醉了,我觉得你的反应也应该很敏锐的。”
她本是试探,毕竟他们这么久未见,她自己都变化这么大,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但她的试探很快就成了真,本就不擅长耍这种手段的人立刻承认了一切。
“在你看见我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陈深扬靠到椅背上,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说,“我故意装作没看见你,心里是希望你能跟着我过来看看,但也没指望你真的会来。”
路小雨偏头问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真的过来?”
“你恨我。”他抿了抿唇,黑白分明的眸子垂下去盯着地面,“你不会管我死活。”
若她真的能做到这样,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是吗?
她出现了,代表着她并不是那样。
路小雨也没否认,她坦然道:“我不恨你。”
陈深扬缓缓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冷峻的脸上挂着几丝难言的焦灼。
“那天晚上在电视台门口我说的不是真心话,其实我是希望你过得好的。”路小雨认真道,“虽然我们在感情上是没可能了,但你到底曾经帮了我很多,还救过我的命,你又是那样一个好人,所以我不会仅仅因为感情就恨你。”
“没有恨。”陈深扬陈述了一边,忽然道,“也就没有爱。”
路小雨愣了一下,捏着背包带子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她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还保持着平和的微笑。
“是的,你说得没错,没有恨,也就没有爱。”
这结果倒还不如她一直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拒他于千里之外好。
陈深扬僵坐在那里,在工作中他有多运筹帷幄,在此刻他就有多慌乱紧张。
他如画的脸上布满了不安,眼底情绪极其复杂,路小雨就这么看了他一会才继续道:“我们真的不可能了陈深扬,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认真地说,“你这样反而会让我觉得愧疚。我能有今天全是因为你的帮助,如果没有你,我都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折腾自己,所以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自甘堕落。”
陈深扬抿了抿嘴角道:“我没帮你那么多,你实在不必把那些功劳安在我身上。”
“你有。”路小雨皱着眉说,“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在高考之前重新开始学习,如果没你,我也不会找到热爱的专业和工作。如果没有你,我甚至可能已经死在万倩刀下了。如果没有你,我更不可能那样顺利快速地让我母亲沉冤得雪。”
陈深扬仰头看着她,她站在那,语气严肃,波澜不惊。
他忽然心力交瘁:“小雨。”他低声喃喃道,“你不要这样。”
不要细数他们之间那些“恩惠”,这让他越发觉得今后他们是真的各不相干了。
“我必须这样。”路小雨此刻尤为冷静,甚至冷静到刻薄,她不顾他几近哀求的言语,一字一顿道,“我们都该重新开始,我走出了那一步,你也该走出那一步。也许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我们不合适,我现在长大了,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我愿意放开你,你也该往前走了。”
她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想再留在这里,她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站在门外片刻,回过头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生活,别再找我,也别再想我。”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陈深扬倏地站起来,他告诉自己快去追她,可他也知道追上去也没结果。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她愤恨地骂他,赶他走。
陈深扬站着站着突然弯腰蹲了下去。
他脚边就是买来的啤酒,他伸手拿了一瓶,却没有打开。
他当然记得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当年拒绝她的理由有多正当多认真,他现在的痛苦和后悔就有多深刻。
他笑了笑,充满了自我厌弃。
他握紧了罐装啤酒,装满了啤酒的易拉罐都被他捏变形了。
过了许久,他才蹲在黑暗的客厅里低声自语道:“我知道我们不合适。可我……还想回到从前。”
那后半句话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路小雨其实并未走远。
她正站在窗外,但屋子里的人情绪太过压抑,这会儿是真的没发现她。
听着他的声音,他自语般的话,路小雨眼睛酸涩,她吸了口气,隐忍着返回的冲动,坚定地迈开步子离开了。
从今往后,天涯海角,再不相逢。
那天晚上,她这样告诉自己,一如她决定去北京时那个夜晚。
之后陈深扬没再出现过。
路小雨每天回家的路都很顺畅,再也没偶遇过他。
她还在制作上次的新闻,必不可少地会到公安局去,却一次都没见过他。m.χIùmЬ.CǒM
按理说他是那个案子的关键负责人,和电视台这边接洽的也一直是他,可他们从那之后竟然从未见过面,这真让人惊讶。
看来他是真的想通了。路小雨告诉自己这样最好,这样就不用再烦恼了,她所有的担忧都彻底解决了,以后就可以真的重新开始了。
她无视自己心里的不甘和矛盾,将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后来却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得知,她这段时间之所以没见陈深扬,是因为他去处理新的案子了。
“我知道得不多,但听说很危险。”刘记者感慨道,“这么年轻就能负责这样的要案,足可见上面对他重视,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刘记者并不是在和路小雨聊天,他在和别人说这些,那人是温绮。
路小雨的座位离温绮比较远,但办公室总共那么大,她想听不见都难。
她握紧了手里的笔,告诉自己别在意,却在温绮开口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所以这阵子才一直没见到陈队?原来是因为这个。”温绮低声道,“上次我和陈队之间有点误会,还想找时间解释一下的。”
刘记者看了她一眼:“你和深扬有误会?怎么回事?”他年纪大了,最爱做的事除了工作就是做媒,温绮的话在这种语境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层关系,所以刘记者似笑非笑道,“年轻人之间多来往是好的,我之前还想给深扬介绍女朋友呢,他马上都要三十了还没女朋友,他哥急得不得了,据说前阵子一天给他安排了三场相亲呢。”
温绮惊讶道:“一天三场?可真是一顿饭见一个了。”
刘记者耸耸肩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深扬太撅了,亲哥哥的面子都不给,愣是一个都没去见。”
温绮闻言高兴了一点,但余光瞥见似乎在发呆的路小雨,立刻换了个语气说:“也许是陈队不喜欢那种类型,我和他倒是聊得挺愉快的。”
陈深扬要是在这里,肯定会为温绮的颠倒黑白感到无语,他们哪有什么愉快?上次就差没动手了。
温绮是故意说这话给路小雨听的,她得不到的人,她也没别想得到。
而她明里暗里的示意刘记者也收到了,以为真就像她说得那样,陈深扬对温绮有什么不同,所以很好心道:“那等他下周回了江城,我帮你们安排一下见面。”
“真的可以吗?”温绮十分惊喜。
路小雨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拿了资料起身走人。
温绮目送她远去,嘴角带着得逞的笑容。
离开办公室,路小雨的目的地是编导室,快要到的时候她遇见了沈期。
沈期拿着台本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是她也不意外,朝她点头致意。
路小雨面对沈期时心情颇为复杂,但她也没犹豫,回了他一个点头就要进办公室。
她进去之前,沈期开了口:“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路小雨回眸看他,立刻就要拒绝,沈期直接道:“别急着拒绝我,也没说要和你纠缠不清,只是叙叙旧而已,可以的话还能叫上蒋玉,等陈栩回来也许还能叫上他一起。”
路小雨愣了愣:“你想搞同学聚会?”
“不行吗?但我先说明,也许这次只有我们两个。”沈期淡淡道,“我们总得彻底解开心结才能自如相处对吧?难道要一辈子这样尴尬下去吗?”
“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解开心结了。”路小雨整个人转了过来。
沈期和她面对面,过了一会才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现在就不会依然这样抗拒和我来往。”
路小雨抿起唇,半晌没有说话,沈期看了看腕表道:“我还有事要忙,没什么时间了,具体什么时候吃饭我们微信联系,我先走了。”
他说完话不等拒绝就抬脚走了,路小雨站在原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思索片刻后转身进了编导室。
她那个时候根本没料到,沈期约她吃饭的时间和地点会那么巧,和刘记者给温绮和陈深扬安排的见面重合了。
那是个晚上,临近十月下旬,江城的天气总算凉快了一些。
路小雨忙完了工作就赶到和沈期约定的餐厅,是西餐厅,环境优雅,氛围安静。
路小雨走进去的时候人来得还不多,但沈期已经到了,在不靠窗的位置。
路小雨看见他就走了过去,过去的时候服务生刚好走开,手里还拿着个本子。
她多看了一眼,发现服务生把本子给了另外一个服务小姐,那姑娘看了看本子上的内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发现路小雨在看什么,沈期微笑着说:“别误会,只是帮人签个名。”
也是,沈期现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了,他是主播,会有人喜欢他找他签名也理所应当。
路小雨坐到他对面,一边看菜单一边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我不在意。”
沈期没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问她想吃什么,路小雨随便点了一些,时不时就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好像很急着离开一样。
沈期脸上的笑容因为她这个行为变得艰涩了一些,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西餐是一道菜一道菜的上,吃起来速度不快,他们八点多开始吃,吃到九点多都还没吃完。
路小雨早就饱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不饿,一心想着离开,和沈期的话也不多。
她总会左顾右盼,不想把视线落在沈期身上,其实哪怕他们之间心结解开了,误会解释清楚了,她也不太想面对这位以前有过瓜葛的“前男友”,总觉得见到他,就好像见到了过去的自己。
正在她左右打量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靠窗的角落里坐的不是温绮是谁?
路小雨脑子里忽然升起一个猜测,还没具体落实下来,就看见另一个人走进餐厅。
他看起来行色匆匆,面貌也和上次见面时不太相同——他大约太忙了,没顾上收拾自己,下巴上有很清楚的胡渣。
路小雨怔了怔,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沈期注意到她的反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见了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陈深扬。
他倒是毫不意外的样子,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陈深扬并未多打量西餐厅里其他的用餐人员,路小雨的视线混在其中并不明显。
他绕了饶,很快找到了温绮所在的地方,在看见等他的人是她之后,他皱起眉冷声道:“怎么是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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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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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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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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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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