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路小雨还戴了黑色的帽子。
父女俩结伴走在墓园清凉安静的路上,很快找到了韩乔的墓。
这是块风水宝地,树荫茂密,凉风习习,站在这里看着墓碑上女人微笑的照片,让人心中一片安宁。
路小雨缓缓走上前,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半蹲在那和照片里的母亲对视了一会,才压低声音道:“妈,我和爸来看你了。”
相较于路小雨的冷静,路正声显得有些茫然。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仍然在心底责怪自己,他满心自我厌弃,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甚至想过自残。
他找不到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活下去的理由,如果不是有路小雨在,他可能会在得到正义宣判的这天自我了结。
他对不起韩乔,他亲手斩断了她所有生的希望,甚至还娶了害死她的女人。
他是个罪人,他这辈子都无法在她的墓碑前抬起头。
路小雨回头时就看见父亲悲痛无措的样子,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头上白发多了许多,鬓角几乎全都白了。他站在那,不再那么挺拔,他稍微佝偻着腰,像是不敢在母亲的墓前站直。
路小雨缓缓吸了口气,抬脚走到父亲身边,放轻声说:“爸,你别太自责。”
路正声不想在女儿面前表现出真实的内心,过去一段时间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但现在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红了眼睛,挪开视线放在一侧道:“抱歉。”
路小雨抿了抿唇说:“爸,妈很爱你。”
路正声怔了怔,没说话。
“她爱你甚至胜过爱我。我想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你为这件事如此内疚,如此折磨自己,她会很心痛。”路小雨喃喃道,“我是你们的女儿,我身体里流着你和妈的血,我能感觉到,如果妈能跟你说话,她一定会告诉你,她不怪你。”
路正声茫然地望向女儿,薄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会怪你的。”路小雨轻声说,“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她那么爱你,不舍得怪你,你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失败和罪孽。”
路正声自嘲道:“我没有那么罪孽吗?”
“你没有。”路小雨坚定道,“至少你及时回头了。”
路正声笑笑,没再说话。
对女儿来说,他的回头确实算是及时。
他没有一条路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这挺好的。
可对他来说,他到底还是间接害死了妻子,在他看来,除非妻子活过来,否则一切都无法挽回,他也永远无法停止自责。
父女俩各怀心事地站在韩乔的墓前陷入沉默,他们谁都无法劝说彼此,也最终都放弃了劝说。
不远处的大树旁,陈深扬站在那儿远远看着那两道背影,直到他们离开他也没有现身。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种时刻他还是不要出现得好,路小雨父女需要私密的时间。
他想见她,可以之后再找她,想道歉也可以之后再道歉,他们后面还有时间。
但令他没料到的是,他自那以后都没有了她的消息。
整个暑假路小雨都在忙着毕业实习的事,她成绩好,表现优异,形象也非常好,这样的条件申请哪里的实习都不会太有难度。
于是正式升入大四之后,她获得了前往总台实习的机会,没多久就离开江城前往北京。
上飞机那天她也不知道她还在期待什么,候机的时候她就总看着候机室的门,上飞机的时候走头等舱通道也带了几分犹豫。
她回头望去,谁也没看见。
她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远离这座城市,前往她追梦的地方。
这一去就又是数月。
哪怕除夕她也没回家,因为有临时任务。
晚上的时候她拿手机和父亲视频,简单说了几句就切断了联络。
路正声在这边看着黑屏的手机,又抬眸看看窗外的万家灯火,心中感慨万千。
他抬步离开窗前,想去看看苏哲在做什么,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了敲门声。
过年他给佣人放了假,开门当然也是自己去。
他很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其实他也很意外除夕夜会有人拜访,心里在猜测着是谁,他猜了很多人,却没能猜中。
开门之后看见站在门外的男人,路正声明显愣了一下。
他很久才开口说话,问候道:“新年快乐……陈警官。”
陈深扬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笔直地立在门外。
他知道他应该礼貌地和路正声打招呼,但他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往房间里飘。
路正声也看出了他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说:“如果你想见小雨,那我只能说抱歉了。”
陈深扬握着红酒瓶的手顿了顿,抿唇未语,路正声解释道:“小雨去北京实习了,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原来她离开了江城。
难怪,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她。
如果他能早点问问陈栩,或者就不用来这一趟。
但细想想,哪怕知道她不在,他也会来的。
陈深扬垂下眸子,告诉自己冷静点,但还心如刀绞。
他哑着嗓子低声说:“新年快乐,路先生。”
路正声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道:“要进来坐吗?”
陈深扬没迟疑,很快走进了屋,今天是除夕夜,整个路家因为缺少了路小雨而显得空荡荡的,陈深扬走进来就想到了他上次来这里时的情形,那时他和她还那样好,还曾憧憬着他们最好的未来。
路正声引着陈深扬到沙发旁坐下,接过他带来的红酒,看了一下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酒?谢谢了,要现在喝一杯吗?”
陈深扬没拒绝,点了一下头。
路正声颔首,转身去开酒,不多时他便拎着高脚杯回来了。
“来,我们喝一杯。”他坐下,将杯子放好,给彼此都倒了一点。
陈深扬安静地坐在那,话不多,表情也不多,路正声倒完酒看了他一眼,也没特别见外,直言道:“其实我一直也想见见你。”
陈深扬侧目望向他。
“只是后来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我曾以为你和小雨还有可能,但看你们后来毫无联络,她也没再提起你,就放弃了再劝你们复合的想法。”路正声端起酒杯道,“其实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在我看来你们是天作之合,实在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时至今日,除了陈深扬,路正声很难放心把路小雨交给谁。
也是因为这种想法,他才会说今天这些话。
陈深扬坐在路正声对面,过了很久他才有了动作。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放下之后将目光再次转向长辈。
“是我的错。”他开口,语调暗哑,但不曾迟疑。
他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路正声,长辈想知道,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路正声很难说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或许作为男人,他无法体会路小雨心中的坚决。
但作为父亲,他无条件支持女儿的决定。
当夜陈深扬很久才离开,他走的时候对路正声说:“别告诉她我来过。”他眉宇间尽是疲惫,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既然她已经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那就别再让我搅乱她的安排了。”
路正声拧眉道:“你真的不想再见见她,再解释一下,再挽回一下?”
“没什么可解释的。”陈深扬冷静地说,“那就是我做过的事,我没什么可解释。至于挽回……我想过,这也是我今天来这儿的原因,不过……”
不过路小雨不在。
这是天意。
再多的,他也没办法了。
陈深扬没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路正声始终没有关门,他望着男人决绝的背影,像是看见了女儿进安检时决绝的面孔。
路小雨在总台的实习很顺利,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进行,如不出意外,毕业之后她就可以申请留在总台工作了。
唯一令她感到不适应的大概就是生活环境了。
北京和江城很不一样,不管是气候还是节奏,亦或是独来独往的孤独,都让她备受煎熬。
还好,挺过一年之后,那些曾在深夜折磨她的情绪就全都消失了,她开始适应这里,开始计划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回江城。
可等她回江城办理毕业的时候,她犹豫了。
看着来机场接她的父亲,看着他几乎全白了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路小雨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孝。她妄图逃避她的感情,所以远离江城,她只顾着自己的意愿,却从未想过父亲。
她后悔了。
回到家,路小雨思考了整个晚上,果断放弃了留在总台工作的申请。
带她的前辈得到这个消息很不理解,大半夜打来电话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路小雨直言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看我爸一个人在这边不放心。我是单亲家庭,我妈已经去世几年了,我不能放我爸一个人在这边生活。”
前辈无奈道:“你父亲不是做生意的吗?生意做得也很大啊,你完全可以让他把公司重心往北京这边转移,你不能老是考虑那些,你得为自己的前程着想……”
“我爸在江城奋斗了半辈子,他不会去北京的。”路小雨认真道,“我了解他,即便是为了我他也不会那么做。”因为他不会再远离母亲的,她不用问都知道。父亲绝对不会离开江城,离开埋葬着母亲这片土地,但这种理由没必要告诉别人。ωωω.χΙυΜЬ.Cǒm
前辈又劝了她好久,见路小雨实在不肯松口,只得叹息道:“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我在江城电视台有个哥们,你记一下他的电话,既然你要回江城,去那里工作也很好。”
路小雨柔声道谢,记下了电话。
次日下午,她简单洗漱过后前往江城大学。
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拍毕业照,一点五十分集合,两点半正式开始。
前一天她就领好了学士服,到了学校就要穿上,她披上学士服的时候刚巧遇见了蒋玉,她们很长时间没见了,蒋玉毕业后去了一家杂志社实习,看她意气奋发的模样就知道工作很顺利。
瞧见路小雨,蒋玉激动得不得了,直接扑过来抱住了她,亲昵地说:“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我都恨不得去北京找你,可是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路小雨揽住她的肩膀笑着说:“那你以后可以随时找我了。”
蒋玉后撤身子惊喜道:“真的吗?”
路小雨点头道:“我不打算留在总台了,应该会申请江城电视台的职位。”
“那可真是太好了!”蒋玉兴奋道,“江城电视台离我工作的地方特别近,你要是去那里上班,我每天中午都能找你一起吃饭!”
“到时候你恐怕就懒得天天找我了。”
“才不会。”
两个姑娘在这里热络叙旧,并没注意到有其他人也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那人站在走廊另一侧,背对着这里,背影高挑,气质斐然,正是沈期。
他许久没见路小雨了,更准确地说是见到真的路小雨——她在总台做实习记者这段时间,他总会准时守候她出现的画面。他听到了她和蒋玉对话中的“江城电视台”五个字,他略微皱了皱眉,随后怪异地笑了笑,在她们发现之前离开了这里。
路小雨对此毫无所觉,很快就和蒋玉一起去拍照。
在拍照的间隙她看见了陈栩,自从实习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久久未见,再次相遇之后,她竟然在他身上看见了类似陈深扬的气息。
是的,陈深扬,再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悸动不安了,她相当平静,在陈栩望过来时礼貌地点了点头,陈栩面不改色地回了她一个点头,那副样子更像他小叔了。
路小雨心里终究还是出现了些怪异的情绪,她转开头,将它们扫开,告诉自己哪怕回了江城,他们也没什么机会见面,实在不需要再这样。
然而她还是错了。
她以为回了江城,进了江城电视台工作,和陈深扬不会有什么交集,却不知道这份交集太大了。
不单单是他,路小雨还在江城电视台看见了一个非常意外的人。
正式开始在江城电视台的工作后,路小雨在电视台里偶遇了沈期。
他西装革履,笑容温雅迷人,一双桃花眼灼灼地望着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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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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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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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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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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