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别想歪了,我说的是做个游戏……”这回倒是换栗子紧张了,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和野人做游戏,你不害怕么?”野人见有了效果,眼睛眯了眯,似乎很享受栗子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野人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有时候真是捉摸不透。栗子下意识地往后退,瞥见旁边一个箱子。那箱子写着“北城植物研究所专用”的字样,正是下午在樟树下遇见他的那一个,此时正稳稳地放在一条长条凳上。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瞬间有了主意似的说,“好怕呀!如果继续这样被吓到,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站不稳,然后,一不小心,碰倒了某个重要的箱子,然后,摔坏一些珍贵的标本什么的……哎呀,我怎么有点头晕,要晕倒了,晕倒了……”假装就要倒向那个标本箱。
野人赶忙上前一步,拦腰托住了栗子。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倒映着火光。
栗子本来是假装的,没想到他来这一招,这会儿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电视里演的,这种情节,是不是应该男女主角在一瞬间产生暧昧情愫,然后balabala省略一万字?栗子再仔细看看野人的眼神,发现好像不对。男主的应该是含情脉脉,可是野人眼睛里,分明有杀气。
只见野人有意识地旋转调整两个人的位置,同时他的脸一寸一寸地凑近,终于在离栗子很近的地方,他嘴角微微勾起,说,“不要威胁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栗子还没消化这个转折,只是愣愣的说了一句,“不就是一些标本吗,至于么……”她抬起左脚想往后退保持平衡,却一个趔趄蹬在长条凳的腿上,凳子上的标本箱一下子不稳,摇摇欲坠。
野人眼疾手快,即刻伸手去接住标本箱。而这边栗子忽然感觉拦着自己腰部的力量一松,她顺势倒了下去,跌在火堆旁边,忙乱中她用手撑着,却听得刺啦一声焦脆,似乎什么蛋白质类的东西烧焦了,怪好闻的。然后她感觉到一阵热浪,原来着火的,是她的彩虹头发!正手忙脚乱,又被拉了起来,一件防风衣盖在头上,有人擦了擦,火没有继续烧。
“喂!”栗子挥舞着小拳头朝外就抡了过去。她不过假意威胁,却被小气的野人弄到把头发都烧掉,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拳头砸在野人的手臂肌肉疙瘩上,又弹回来。他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掀开盖在栗子头上的防风衣,仔细检查被烧焦的一缕头发,眼神似有歉意,表面却淡淡地说,“别动。”
“不动等你迫害我么?”栗子由于生气脸涨得通红,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还好,只是一小撮头发。你的头发本来那么丑,添点黑色,颜色不是更齐全了么?”野人本想来个恶作剧,是没想弄到这么糟糕的。听到栗子的控诉,手顿了一下,然后又捻了捻烧焦的部分。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自言自语地来了一句:“那些标本,对我来说很重要。”
栗子正想爆发,却看见他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似乎很快被藏起来了。她顿了顿,语气缓下来说。“我只不过想和你交换记忆,你也不至于把我往火坑里扔吧!””
野人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问,“什么交换记忆?”
“交换记忆就是我做的app啊,陌生人互相分享回忆,互为慰藉。虽然还没上线,这里也没有网络,但是我们可以做线下分享嘛。”栗子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说起交换记忆,她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毕竟投入了那么多的心血。但是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的各种谜团,又有些沮丧。“被你这么一弄,没啥心情了。”
“喝吗?”他坐到了栗子的旁边,递过来一个玻璃瓶,里面有清澈的鹅黄色的液体。“不过我可说好,这个很珍贵。既然不小心烧了你的头发,就当作补偿,不计报酬了。”
“小气!”栗子不屑的眯起眼睛,鄙视了一下他,却忍不住接过那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这不会是毒药吧?”
“放心,毒死你我怎么找你赔偿。”野人看向快要熄灭的火堆,眼睛微微闪烁,“这是山茶花露,清心消愁,不喝现在就还给我。”
“谅你也不敢使什么花招。”栗子拿起瓶子,稍稍送了一点到嘴边,味道类似于蜂蜜,但是却比蜂蜜清淡得多,清甜不腻,而且有淡淡的香味。一瞬间,她似乎又置身梦里的那片矮树林,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开满枝头,一个人影似乎要转过来,但是顷刻又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眼前只是一瓶花露。过了几秒,她问道,“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呀?”
“后山,山茶花开时,清晨合着露水凝结出来的。”他不咸不淡的说。
“你从花上采来的?”栗子惊讶了,“一朵花上应该只有一滴吧?采这一瓶是不是要很久?”
“一个星期吧。”他说。
“原来你还是个勤劳的小蜜蜂。”果然是很珍贵,栗子突然有点舍不得喝了。“给我喝岂不可惜。”
“听说故事要配酒,我这里没有酒,就拿这个代替。”他转过头来,眼睛里似有什么在跳跃。
“看在山茶花露的份儿上,我就免费其难陪你聊聊吧。”栗子看着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突然很好奇他会不会孤单。“你总是一个人在外面吗?”
“唔。”他含糊地应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地上的木板上,眼睛看着星空。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栗子如实的说,“可是我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很心安,真是奇怪。”
“比起和人相处,其实我更喜欢和大自然在一起。”野人缓缓的说,栗子看着他,眼里一片平静。
“你为什么来这里?”
“做研究。”
“哦。”栗子期待他反问自己,这样她就好说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样寂静的星空,特别适合分享心事。这些心事,不适合和月河讲,因为她总是没有表情,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适合和白小妖讲,因为她也不确定她们之间是否有姐妹亲情。也许很多事情,适合跟陌生人讲吧。可惜他依旧很安静,没有接着她的话茬。
“野人,你难道不该礼貌性的问一下我来这里做什么吗?”
“为什么要问?”他转过头来,迷茫的望着她。
这。。果然是不会和人相处的人啊。活该是野人。栗子心里鄙视了一下。“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啊。”
“你想说的话,我不问你自然会告诉我。”他幽幽地说。
栗子彻底被打败了。“我们不是讲好了要交换记忆的嘛。既然要交换,铁定是要分享脑海里深刻的记忆嘛。”栗子撇了撇嘴,继续说。“好吧,我问个问题来启发启发你吧。如果你面前有个按钮,按下去会改变你现在的一切,但是不能确定是好还是坏。你会按下这个按钮吗?”
“人们总是有错觉,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但是很多时候,是有一股力量推着你到那个位置的,让你以为你自己做了选择。”野人说起这话,像个哲人。
野人的回答不在栗子的设想范围内,却不经意地说出了她的心事。她以为决定是否探究过去记忆的是自己,但是所有的已经存在的事实,和心里的执念,都已经昭示了她一定会那么做,有关选择权,只是脑海里残存最后一丝幻想而已。她害怕的,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真相,怕自己在那个真相面前一败涂地。然而从真相开始发生那一天,就有一股力量决定,她早晚都要揭开它。就像是一锅煮好的汤,决定最后的味道其实并不是在打开锅那一瞬间,而是下锅时候的材料和漫长的烹煮过程。
“其实我来这里,是寻找我以前的记忆。”栗子摩挲着自己的头发,静静地说。本来她以为这些事很难启齿,但是没想到,说出来,却也如寻常。“记忆这个东西真是奇妙。我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如此,即便有很多不记得的事情,以前从来都不以为意。但是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你十岁以前的记忆丢掉了,你想不想找到它?就仿佛突然之间,那个我从来不认为重要的东西,就有了无穷的吸引力,我无时不刻不想找到它。大概人都有那种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拥有;越是秘密,越想揭穿。然而真正让我害怕的,不是丢失了记忆这个事情,而是掩盖在这后面的可能的巨大阴谋和真相。你能够想象,你一直笃信的事情,突然有一天,全部都是谎言吗?”m.xiumb.com
野人并没有回答,他躺在木板上,眼睛微闭。栗子也不期待他回答,继续自说自话。“如果你突然发现,你的姐妹不再是姐妹,你的父母不再是父母,那么是不是全世界都坍塌了?”
“是的。”野人的声音突然打断传来。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栗子说。
“没有,我一直在听。”他的声音突然出奇的柔和,一点没有之前对话那样的抗拒和冷漠。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引出温暖的光线。他好像真的是个温暖的野人,虽然样子有点吓人。
“很多事情,你不记得,其实对你自己是好的。难过的,也许只是记得的人。”野人莫名其妙的说了这句话。
“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懂的。”栗子叹了口气,“而且看你应该也就是性格乖张一点,想必以前也是学霸式的乖乖男,大概一路顺风顺水,也没什么烦恼吧。”
“该你啦。”栗子把喝了一半的花露递给他。他的眼睛看着玻璃瓶子,顿了一下,但是还是接过去,往嘴里送了一滴花露,然后眼睛微微咪起,像是甜蜜的笑了一下。
“我没什么可讲的。”野人眼睛看着火光。
“不行。不讲怎么对得起我烧掉的头发!”栗子抗议道。“况且,我的事情那么奇怪,从未和第三个人说过。作为交换,你必须说一个自己的故事。”
野人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头发在火光映照下,乱七八糟的颜色,居然柔美起来。她清澈的眼睛里盛着期待和一点点佯怒,白皙的皮肤上,还占了一点点炭黑。心不自觉地柔软了,然后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高中的时候我完全不是好学生,好几次因为打架差点被劝退学。”他说着这话,栗子倒是惊讶了。不过他貌似没看她的眼神,沉静在自己的回忆里。“有一天晚上我准备翻墙出去玩,却看到院墙底下一个身影,然后默默的回了宿舍,此后用高三最后半年的时间,我跟拼了命一样的学习,从学校的倒数,到最后考上北城大学。所有人都说我那天见了鬼了才会这样逆袭。真他妈讽刺。”
“难道你看见的是实现愿望的仙女?”栗子惊讶地问。
“我看见的是我爸。那天下午他因为我打架被叫过来,班主任狗血淋头地骂他养而不教,他只是唯唯诺诺的应着,甚至求他不要劝退我。他何必惺惺作态呢?当初我妈生病的时候,他在棋牌室的潇洒样子哪里去了?我从未感激他。离开老师办公室,就没管他。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他赶不上回去的班车,又不想花钱住旅馆,为了省钱,居然就在墙底下蹲了一宿。”
野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是栗子却看见他胸前一起一伏。从她认识他到现在,这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很多深厚的感情,也许无法说出来,只会在心里汹涌澎湃。
“后来呢?”
“第二天他干活的时候,被树砸到了头部,住了半年出院了,人倒是没事,但是不记得我们所有的人了。”野人双手在脸上揉了揉,“他只记得发生事故以前的一部分事情,然而对于我们,对于每天新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就像是金鱼,大概只有几秒钟,转眼又忘记了。他没有办法打牌了,只是每次他看见我,总是很忧愁,就像那天在老师办公室里的眼神一样。如今十来年了,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让他发愁的打架高三学生。”
栗子不知道说什么。这也许就是他刚才说那句话的原因。失去记忆的人自己,也许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是渴望被他记住的人。对于栗子来说,她自己记不记得,确实不那么重要了,但是如果有人希望她记得呢?比如说,她的亲生父母?霎时,她又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和动力了。
“总会有办法的。”栗子喃喃的说。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办法。
“也许那些标本能帮助我。”野人说,“所以它们很重要。”
栗子了然,野人也许又想从那些标本里提出对恢复记忆的有用物质吧。如果他做到了,那对他爸爸,甚至是所有类似的病人都有帮助。栗子暗骂自己,刚才差点干了坏事。
栗子又抓了抓彩虹头,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兴奋的说,“月河会弹古琴,说不定她能够帮助你爸爸呢?”
野人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炯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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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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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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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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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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