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风知道天远是清白的,知道那些所谓的疑点是怎么造成的。也知道天远为了保护云舒,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真相的。
所以他第二天就去了刑部大牢见天远,为他安排遮掩。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天远却是连讥带讽,最后质问他敢不敢说当年的事与他无关。
他不敢说,这一切本就是因他而起!
又过了几天,若湛眉飞色舞地跑来要特许,让云舒进宫来为她祛疤。
穆风立刻准了,急不可耐地等着她来。
可等她来了,他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见她。失而复得后越发珍惜,行事就越发谨慎。
直到听说她病了,才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将她接到北辰殿来。
傍晚时去看云舒。
穆风以为她依然会是淡淡远远的样子,像罩着一层坚硬而易碎的琉璃壳。
可见到云舒时,她正抱膝坐在床上,瘦骨伶仃的,那么迷茫、那么孤清,像一只误入人家的雏鸟。
他心下怜惜,立刻上前用被子裹住她。
云舒没有像往常一样躲避拒绝,侧首问他为什么不让她回去,神情颇有几分哀痛。
穆风心中狠狠一痛,对她来说,留在他身边,竟是这样难以忍受么?
他不问,只是劝她好好养病,承诺病好了就送她回去。
云舒却像没听到似的,追问道:“留我在这里,你不怕吗?”
原来是怕过了病气给他,他怎么会怕这个?
穆风心情大好,开玩笑似的问她是不是在意他,舍不得他吃苦头。
她没有否认,还问他明天会不会来。
他仿佛听到冰雪融化、花朵绽放的声音,欣喜地保证每天都来。
每日事毕赶去看她时,穆风都脚下生风,心中欢喜。
他带了各种东西给她解闷。有的是派人出宫新寻来的,有的是当年买了却没机会送给她的。ωωω.χΙυΜЬ.Cǒm
穆风像个刚刚陷入热恋的少年人一般,挖空心思想要博心上人一笑。
可她不笑,她总是沉默着。
穆风不介意她的沉默,能每天见到她、对她说话,已经是想不到的幸运!
他只想珍惜与她相处的时光,不去想为什么小小的风寒会缠绵不去,不去想为什么她总是在做熏蒸。
他像一只僵冷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向着火焰飞去!
直到那一天,云舒拿出一种名为“同归”的香料,说要与他共赏。
同归!
云舒,你可知道,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与你白首同归!
你哥哥告诉我你死了。我觉得活着是一种漫长的煎熬,与你一同归去,碧落黄泉永不分离才是幸运!
如今,你要与我同归。
我不是不愿,是不舍得!我愿你一生安乐!
可是,如果不为李清歌复仇,你的良心就永远得不到安宁,那么我愿意把性命交给你!
你的发簪还给你。
我原本想着,有我在,你用不到这些东西!
可是……
以后,没有我护着你,你要保护好自己!
穆风命若湛送云舒出宫。再次叮嘱若湛,她们三人已经是云舒的暗卫,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都要保护她!
穆风开始每晚焚香,每次只用一香匙。
他想多给自己和云舒一些时间。
她从不是个果决的人。如果她改主意了,他不想她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或许还有一个理由,他是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赌她对他的感情!
他赌赢了!
当书房门被大力推开,她冲进来抓起香炉丢出窗外的时候,窗外夜色正深,他却像看到了清晨第一缕柔光。
他嘱咐若湛收拾香炉,又打开所有的窗户。
云舒木雕泥塑般地站着,半晌,突然问道:“你知道?”
是的,云舒,我什么都知道,我早已感觉到!
在重新闻到“水风清”的香味时,在叔父府里看到你时,在畅意楼看你写字看你失控时,在孔雀草原共饮软梨酒时,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回来,就怎样都好!
忘了我也好,恨我也好,想要我的性命也好!
你想怎样,我都如你所愿!
穆风是这样想的,却不想说出来,他不想给她任何压力,于是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会来。”
他原本是体贴她的意思,没想到却像是刺伤了她。
她说了些锋锐的话。
穆风最初有些惊讶,后来就是哀伤与怜惜。
他怎么忘了?
在云舒看来,他想要她死,害死了她的挚友与同僚。他对她做了那样冷酷无情的事,她却依然狠不下心下不了手!而他什么都知道,却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笑话。
她一定觉得很愤怒、很屈辱,甚至有些自我厌弃。
想明白了这些,穆风觉得一刻都不能再隐瞒。
就算不能告诉她,他母亲才是主使,至少要让她知道,那件事不是他做的!至少要让她知道,他从不曾背叛她,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压抑多年的话就要冲口而出,却被锥心的疼痛和剧烈的咳嗽打断。
原来还是来不及了么?
穆风看着她惊惶的样子,很想告诉她不要怕不要自责,却不能。她的脸开始模糊消失,他失去了意识。
素屏暗了下去,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不见,像是一盏熄灭的纸灯笼。
只有二人的血,还在不惑之中流转,如两条血色的河,一条鲜红、一条暗红。
鲜红的流入穆风的身体,他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暗红的流入云舒的身体,如炙热的铁水在她胸腔中搅动,每搅动一次,疼痛就加重一分。
血流停止,不惑收敛了华光,看起来就只是一支普通的木头镯子。
云舒先替穆风敷了金创药,包了腕上伤口,才料理自己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俯身看着穆风,低声道:“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算你不能指认自己的母亲,至少告诉我不是你做的!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在他脸上:“你就没想过,如果我真的害了你,如果我有一天知道了真相,该多么恨自己!
“还好我来了!我告诉你我是为了公义,但没告诉你,我其实一直希望,能找到放过你的理由!现在终于知道不是你,我很开心,我终是没有看错人!”
穆风的睫毛微微一动,像是有感觉,像是听到了她的话。
云舒垂目看着他,突然凑到他唇上轻轻一吻,有些羞赧有些傲娇地说:“从来都是你掌握主动权,从来都是你骗得我团团转!今天也让你尝尝任人摆布的滋味!”
穆风的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云舒话说得嚣张,其实也做不出什么更加嚣张的事情,就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装进眼里、刻进心里!
过了今夜,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甚至不是今夜,只是此刻!
云舒料想的不错,太后的人很快就来了。
隔着重重宫门,还是隐约能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若湛与太后的侍卫争辩的声音。
云舒起身走出寝殿。
路过内书房,她抬头一看,一个牌匾端端正正地挂在门楣上,上面题着三个清丽的字:“澄心斋”,正是自己在书院时用过的那一个。
无漆无饰的松木牌匾,挂在紫檀木门楣上,那样格格不入,又那样别有意趣。
她微微一笑,快步走出大殿,高声向外面的侍卫道:“我跟你们回去!”
若湛回头横了她一眼,刚要开口。
云舒已经走到她面前,低声道:“香料被人第二次下了毒,剂量很大!时间是在陛下昨夜焚香之后,今日焚香之前!”
若湛的双眸一缩,目光瞬间变得冷厉。
云舒又道:“别再为我费心,你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是什么!我随身带的药都留在了北辰殿,清心丹可防毒解毒。”
说完再不流连,当先向掖庭狱走去。
到了后半夜,雨终于停了。
但这样一去一回,云舒的衣衫早已湿透,黏黏地裹在身上。
但这些不适已经无关紧要了,毒伤交加,疼痛一波波袭来,她咬牙不发一声。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衣上是雨水还是冷汗。
在黑暗中,在疼痛中,时间显得分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狱门打开,有几人鱼贯而入。
云舒抬头一看,只觉心中血都涌到了头上,是太后姜令仪!
姜令仪半垂着眼打量她一下:“江云舒,原来是你,你居然还活着!”
云舒原本靠墙坐着,此时挺直了脊背,沉沉地盯着她,像是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
“我知道你很恨风儿,但你恨错人了!当年,是我让若盈去杀你的。”
姜令仪的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
“从你的角度,你一定觉得很不平、很冤枉!但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尤其是一个希望儿子成就大业的母亲的角度,一切威胁和妨碍到她儿子的人与事,都是必定要铲除的!
“而你的存在,本就是威胁与妨碍!何况你还对风儿下毒,我怎么能容你活着?”
姜令仪说完,偏了下头,示意身后的人动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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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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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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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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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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