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来过绣庄一两次,守门的章大爷已认得我,他一面热情地唤我“三娘子”,一面领着我们往里走。
他将我们领到会客厅,麻利地上了热茶后,笑眯眯地说:“三娘子,大家翁带着二郎君出去谈生意了,大郎君在染坊指导染工,许姑娘在绣坊指导绣娘。小的这就去喊他们过来,您稍后啊。”
“好,有劳你了章大爷。”
此时上规模的绣庄,其经营模式通常是从供货商那里收购棉、毛、丝、麻等原料,然后对布料进行染色、设计、裁剪、刺绣、缝制等操作,最后将成品卖给下游销售商,一些大的绣庄还会自己开设成衣铺售卖产品。
不一会儿,丰年和喜鹊就前后脚走了进来。喜鹊奔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欢喜地说:“筱天,你终于来了,如今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呢。咦,这二位是?”
丰年很快认出了魏管家,认得他是将淳化坊的宅子卖给他们的中间人,诧异地问:“筱天,你怎么会和魏管家在一起?”
我随后简单将路上发生的事与丰年和喜鹊说了,并表示希望“求凰”能收留魏氏夫妇。
丰年当即应允道:“我们郑府与魏管家也算有缘,如今‘求凰’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只要二位不嫌这里工作粗鄙辛苦……”
魏管家忙不叠地说:“怎会、怎会,我夫妇二人如今走投无路,收容庇荫之恩没齿难忘,日后必定任劳任怨、尽忠职守。”
他说着就拉着他夫人要往下跪,马上被我和丰年扶起。丰年笑着说:“染坊和绣坊里都缺人手,二位既然愿意加入‘求凰’,那暂时先委屈魏管家到染坊帮忙,尊夫人到绣坊帮手。工钱就按市价再加一成结算,干得好年终再发红利,食宿都算绣庄的。你们看,这样如何?”
魏管家一揖到底,感激涕零地说:“二位以后别再唤我魏管家了,唤我老魏便是。大郎君和三娘子大恩大德,我们夫妇俩只好这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了。”
丰年转身吩咐章大爷道:“老章啊,你找人去收拾一间敞亮些的屋子出来给老魏夫妇居住,再分别领他们去染坊和绣坊熟悉一下环境。”
老章领着老魏夫妇出去后,丰年看着我和喜鹊温和地笑道:“你们姐妹俩难得一见,我先回染坊了,你们好好叙旧。”
“好,表兄慢走。”我拉着喜鹊坐下:“表兄说得没错,我们真是很久没有好好聊一聊了。喜鹊,你怎么样,在郑府住得可还习惯,在绣庄做得可还顺心?”
“你放心,郑府上下都待我很好,绣庄里的事我也算是得心应手。丰年他……”说道这里,喜鹊面上一红,立刻改口道:“大郎君他也很器重我,让我负责监管绣坊。”
“丰年?”我马上看出了端倪,笑道:“看来你和表兄相处得很不错嘛,我是不是很快要改口叫你‘表嫂’了?”
喜鹊的脸更红了,她低着头啐我一口道:“你别胡说,没有的事。只是、只是小杰比较粘我,大郎君他礼待我一些罢了。”
提起孩子,我愧疚地说:“哎,我这个阿娘、这个姑姑做得真是不称职,不能经常陪在他们身边。辛苦了你啊喜鹊,要你这个黄花大闺女替我尽照顾孩子的义务。”
“筱天,你别这么说,你我之间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况且我弟弟早夭,我很珍惜和这两个孩子相处的机会。”
“总之,谢谢你喜鹊,有你在郑府,我放心许多。我看丰年表兄近来也开朗了不少,你们若是能在一起,我第一个赞成!”
这时,门外传来了老章的声音:“大家翁、二郎君回来了!”
我们闻声走了出去,丰年也迎了出来。两厢一一施礼打招呼过后,一行五人进了会客厅。
待老章上了茶后,我见丰月一脸不高兴,便随口问道:“丰月,你怎么了?谈生意不顺利吗?”
丰月撇了撇嘴,咬牙切齿地说:“不是,方才跟长宁来的刘老板谈供货事宜的时候,他告诉我们,‘鸾凤’吞并‘求凰’后,实力本就大增,又靠着各式卑劣手段将长宁另几家老字号收入旗下,如今长宁的绣庄生意已是他一家独大。那姓寿的更是就此狠狠压低原料收购价,弄得长宁多家布庄连连亏损,几乎无以为继。”
提起寿吴礼这个害得郑府差点家破人亡的家伙,郑家的人无不愤愤不平。我蹙眉问:“难道那些受打压的商家没有一个去官府告状的吗?”
丰月愤然道:“有,怎么没有。可是诉状递进去后,官府要么以证据不足等理由驳回诉状,要么就是审而无果,或者一拖再拖。总之凡是状告‘鸾凤’和寿府的案子,无一胜诉的。这、这摆明了是官商勾结嘛!”
此前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有人想到对寿吴礼进行背景调查。现在想起来,他能够在短时间内暴富,行事作风又如此肆无忌惮,若说他没有任何背景,还真是不大可能。
如果说他的目的是垄断长宁城的绣庄生意,从中攫取巨额利润的话,那么当初他调戏表嫂曹氏就很有可能是有预谋的,为的就是挑起丰年的怒火,引他做出过激的行为,这样就能搞垮“求凰”、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记得郭大人在御史台任监察御史期间,曾与雍州现任长史袁少丰共事过,这件事我得跟郭大人说一说,让他请袁大人好好调查一番。
于是,我拜别家人和喜鹊,急急出了会客厅。还没走出绣庄,魏管家追了上来:“三娘子请留步,请留步。”
我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语速颇快地说:“老魏,我现在有些急事要去办,你们先好生安顿下来,待我有空再来看你们吧。”
老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神色古怪地说:“三娘子,我有事向您禀告,是关于‘鸾凤’的老板的。”
我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哦?是什么,你快说。”
老魏左右看看,拱手道:“老魏失礼,方才在门口听到了几句你们的对话。敢问三娘子,你们提到的‘鸾凤’老板,可是叫做寿吴礼?”
我讶然问:“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他吗?”
“回三娘子,寿吴礼是淳化坊宅子的旧主人,魏某此前便是在寿府做的管家。”
意外之余我如获至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请郭大人去托袁大人查寿吴礼,命令层层级级传下去,消息再级级层层传回来,还不知道需要多久,也不知道能查到多少。老魏既然在寿府做过管家,那定会知道不少府内的秘事。
我惊喜地说:“当真?来来来,你跟我来,我们回去慢慢说。”
回到会客厅,其他人都已散了,我随手将门掩上,一面倒了茶递给老魏,一面心里盘算着该怎么问好。大户人家的管家,通常用的不是自家亲戚就是心腹亲信,这老魏与寿吴礼关系如何,有没有沆瀣一气我并不清楚,想来还是先旁敲侧击地问一番比较妥当。
于是我淡淡笑道:“老魏,你在寿府做了多久的管家?”
“回三娘子的话,魏某本是寿府大夫人娘家的远房亲眷。夫人嫁进寿府时,寿吴礼正好要换一个管家,夫人就举荐了魏某。这一做,便是八九个年头。”
“哦,是这样。那后来,你又为何不做了呢?”
“这……前东家的是非,按理我们做下人的不该随意评说。但是三娘子与魏某有大恩,三娘子问话魏某该当知无不言。这个寿大家翁啊,他心术不正,靠走歪门邪道发的财,对我们下人又刻薄寡恩,我原本早就想离开了。奈何夫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她多次出面挽留我,故而魏某一时也没有走。前几年寿吴礼纳了个宠妾,那小妾想抢班夺权,她知道我是大夫人的亲眷,就百般挑剔刁难。后来恰逢寿府举家迁往长宁,我就借故请辞,帮寿吴礼卖了宅子后就与寿家再无瓜葛了。”
“原来如此,你说寿吴礼走歪门邪道,能说得具体一些吗?”
“好的,三娘子。这寿家原来是开成衣铺的,后来见绣庄生意有利可图,便也开起了绣庄。可是寿吴礼既不肯出大本钱采购好原料,又时常苛待工人和绣娘,故而绣庄的生意并不怎么景气。不过自从他将他的小妹寿吴仪嫁给了一个达官显贵当小妾后,境况就大不相同了。绣庄的生意愈来愈好,他还做起了其他的偏门生意,府库日渐丰盈,他的气焰也愈发嚣张了。大约在一两年前,他看中了一个供货商的女儿,想要纳进门做妾。可是那小娘子已经许了婆家,他就非要人家退了亲改嫁他。人家不答应,他就把那供货商骗到府里私自软禁了起来,企图施加压力让人答应。谁知那供货商几日后竟猝死在了府里,他这才瞎了眼。”
“这个寿吴礼真是无法无天啊,那后来呢?”
“他花了些银子,又动用了高官妹夫的关系,这事也就勉强摆平了。不过永安的生意是很难做下去了,于是他匆匆卖了绣庄,搬到长宁去了。方才听二郎君的话,似乎他在长宁仍是不知悔改、胡作非为是吧?”
话说到这里,我已无甚顾忌,便将郑府和寿府的瓜葛一五一十说与了老魏听。末了,还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寿吴礼当初调戏表嫂曹氏有没有可能是蓄意安排的。
老魏听罢,义愤填膺地说:“造孽啊,他竟然又无故害了两条性命!此事很有可能是他安排好的啊,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设计挑衅对方,诱导对方做出过激行为,抓住对方的把柄,这样他就能借此要挟对方,从而达到他霸占他人产业的目的。”
果真如此!
这个寿吴礼,简直不是人!猖狂,太猖狂了!怪不得这么多人告他不倒,原来他背后有个“高官妹夫”。
我忙问:“老魏,那你可知道他那个高官妹夫是什么人?”
“这个,寿吴礼对此讳莫如深,我并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只知道仿佛是当今太后的亲眷,官位甚高,府中有一妻二妾。”琇書蛧
“哦?那人可是姓文?”
“这个,我真不晓得,主人家不说,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对不起啊三娘子,帮不到你什么。”
“哪里的话,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谢谢你啊老魏。这样,你先去找章大爷把地方安顿下来,债务的事有我和、和程郎君,你不必担心。我现在出去一趟,得空再来看你们。”
出了绣庄,我招呼候在门口的马车匆匆赶往郭府。
叩开郭府的大门,报上名号之后,家仆客气地告诉我,郭大人一早就出门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问我是否要留下地址,待郭大人回来后遣人告知。
想到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定先生的人选,我留下地址后便打道回府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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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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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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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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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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