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城,视线所及皆是乌压压的一片。虽然距离叛军还有一里地之遥,但是大军压境的压迫感却足以令人胸闷气短、如芒刺背。
叛军马上发现了城门口的异常,派了两名骑兵过来查看。
在我前头的侍卫扬声道:“我家娘子要求见你们统帅。”
“我们统帅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的,速速报上名来!”
“我家娘子是刺郭大人之女,有要事与你们统帅交涉。”
“等着!”
骑兵说罢回去禀告,没多久后其中一人折返引了我们过去。
离叛军愈来愈近,这种压迫感亦是愈来愈重,我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沉重了起来。
叛军的阵型分明,头前是一个约莫五十人见方的骑兵方阵,紧随其后的是约莫一百人排开的巨大步兵阵营,连绵望不到尽头。
离方阵还有大约十丈距离时,骑兵挥手示意我们停下,又对方阵高喊一声:“让!”
骑兵方阵立刻从中间向左右避开,让出一条一丈余宽的通道,一辆颇具规格的马车显露了出来。
我和侍卫提缰欲行,骑士拦住侍卫道:“统帅只许郭娘子一人步行觐见。”
两名侍卫不安地与我交换了一下眼神,我点头微笑,示意他们在原地等我。
我翻身下马,跟在骑士身后走向马车。两旁皆是高头大马,不时有战马打出鼻响,仿佛在向我示威。马上的骑士个个精壮魁梧,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愈发显得我矮小单薄、不堪一击。
然而我并没有时间担心害怕,而是满脑子地思考,如果是真的周焏该如何,不是真的周焏又当如何。
如果真的是周焏,那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我可以先假装与他谈判,待他入城后再设法相劝。如果不是,那我的处境可就危险了,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试探之意,在获得签字后必须迅速返回。
行至马车离约莫三丈远时,骑士止步拱手道:“禀统帅,来人带到!”
我亦和声道:“蒲州刺史郭世杰之女,求见太子殿下。”
少顷,从马车中走出一人,锦衣玉带、高挑颀长。
只此一眼,关于周焏的记忆一幕幕充斥脑海。试针得赏后在宫中小道上的邂逅;马场合唱《天仙配》的欢乐美好;被诬陷偷镯遭杖刑时的及时相救;获罪关押后在观马楼的最后倾谈……
难道,他真的没有死?
“你求见本帅,所谓何事?”那人正襟危立,肃然发话道。
这声音?虽然以我们目前的距离,那人又是居高临下,我仍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知道,周焏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虽然多年未见,可是一个人的声线不是说变就变的。
我向前几步,行跪拜大礼道:“叩见太子殿下。民女受家父之托,前来向殿下讨要一个承诺。”
“免礼!”那人有些不悦,挺一挺腰背沉声道,“本帅不是已经允诺刺史,若能开城迎接,日后必定加官进爵、后福无穷。他还想怎么样?”
听他的口气我愈发怀疑起来,我缓缓起身,故意压低声音道:“启禀殿下,家父的意思,下令开城、追随殿下那可是九死一生之事,不得殿下明示,总归心中难安。”
“本帅听不清你说什么,你上前几步,说大声一些!”
我心中暗喜,以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缓缓行至马车前。
随着距离愈来愈近,我举目细察,发觉此人虽与太子焏有七八分相似,但神色气度却截然不同。周焏自幼封王授将、一呼百诺,更曾入主东宫、数度监国。他的雍容气度与生俱来,可不是一般人想模仿就模仿得来的。何况我能看清他,他自然也能看清我,如果他真的是周焏,必定认得我。即便现在的情形不适宜相认,但认得与否,至少从眼神上应该能看出些端倪。
见他也正上下打量着我,我忙收复心神,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明示,他要本帅如何明示?”
“加官进爵,是何官爵?后福无穷,有何后福?还请殿下明示。”
“哦,这个简单。你告诉刺史,事成之后,本帅定封他做、做宰相,再赐金银千两、食邑①千户,这样总行了吧?”
盛朝实行的是群相制,即“三省六部”中“三省”——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的长官均属于宰相,官方的说法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只有民间或私下闲谈才称“宰相”。周焏深谙朝政,曾三次监国,没有理由会那样说的。
此时,我心中已有了十分把握,此人绝非周焏。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拿到签字后迅速撤离。
我忙俯身下拜道:“民女代家父谢殿下隆恩,只是口说无凭,还请殿下立字为证。”
“这郭世杰真是麻烦!”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看在郭娘子的面子上,本帅就写一个给他吧。笔墨伺候!”
当即有侍从递上文房四宝,他悄悄地与身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低语几句,便开始下笔写字。
片刻后,侍从将纸轴递到我手里。我打开一看,诺书上的措辞应是经人指点,正式了许多,但这笔迹却显然不是周焏的。他的书法磅礴大气,与此人所写大相径庭。
我作感恩状,收起诺书伏地跪拜道:“民女代家父谢过太子殿下恩赏!民女告退!”
说罢,我起身行了一个告辞礼,将诺书放入袖筒中后转身便走。我得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只有达到距城门半里处,才能确保安全。可是,又不能表现出焦急来,只得再度仪态端庄地往回走。
还未行至方才下马处,只闻身后骑士的声音:“等一等!”
他们不会变卦了吧?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却又不得不回头应付。
骑士追至我面前,喘着气道:“郭娘子请留步,我们统帅有话问你。”
我知道在敌营多留一秒就多一份危险,可是如今这形势,我不想去也得去。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走,又一次通过战马林立的过道。
我努力挤出笑容,恭顺地问:“不知殿下唤回民女,所谓何事?”
那人一挑眉毛,打着一把折扇,笑道:“郭娘子走这么急做什么,本帅还不知郭娘子芳名呢?”
我不知道他此问是何用意,却也不敢怠慢,忙说道:“回殿下,民女名唤‘三芊’。”
“三芊,郭三芊,好名字啊!”他抚掌道,“名美,人更美!”
“太子殿下谬赞了。”
“郭娘子,你只为父亲讨承诺,也不为自己讨一个吗?”
“三芊一介女流,家父好便是民女好。”
“不尽然吧,若能父凭女贵,岂不更好?”
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差点气结。怎么,你是抢定这个江山、做定皇帝老儿了是不是?什么父凭女贵,就是说要纳我为妃咯?你个贼胆包天的混账东西,是安生饭吃腻了想尝尝断头饭吗?
我刚才应付他时,着急要赶回去,都未仔细留意他的表情。现在一瞧,他的笑容颇为轻佻,看着我的眼神亦有些猥琐,恶心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按捺住心中的厌恶,抬一抬手中的诺书,强自镇定道:“殿下说笑了,家父还在城中等着民女回去,况且说服蒲州其他官员和城中名流同意开城亦需要时间,殿下可否容民女……”
只闻他身后那个师爷模样的人轻咳一声,他恍然颔首道:“对对对,你赶紧回去复命,让你父亲尽快下令开城。”
我如蒙大赦,一步一个脚印、仪态万千地朝我的马走去。在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马鞭时,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是不住颤抖的。
但是,在达到城门之前,我们仍得以正常的速度前行,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要保住蒲州城,至少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而我们的计划早一刻被识破,蒲州便少一分保障。
这短短的一里地啊,仿佛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距离。
我竭尽全力地控制着马速,不敢太快,却又恨不得策马狂奔,心中好似有十五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地晃得厉害。
终于、终于,离城门只有不到十丈远了,紧紧关闭的城门随着我们的临近渐渐开启。Χiυmъ.cοΜ
我回首望了一眼身后乌压压的三万叛军,仍在原处未有动静,悬在心中的十五只水桶终于稍稍落地。
安全了,终于暂时安全了!
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我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整个人几乎是瘫软在伸手来迎接我的喜鹊身上。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呼吸亦是不由自主地剧烈。
刺史也一个箭步冲上来,喊道:“快,搬把凳子!快倒水来!”
坐定喝了几口水后,我的神志渐渐恢复,掏出诺书交给殷切看着我的刺史,喘息着说:“此人绝非周焏,请大人检视!”
马上有人递过我方才写下的“周焏”二字,刺史急切地接过两厢一对照,脸上旋即露出了踏实的表情,同时展示给其他官员看。
见并非个个官员都笃信不疑,我又起身将方才的所见所闻、破绽马脚简要叙述了一遍,并表示敢以性命担保,叛军统帅绝非真正的周焏。
刺史挥手示意我坐下,低声道:“姑娘放心,接下来的事交给本官便是。”他又转身对众人道:“本官绝对相信杜姑娘的判断,如今时间紧迫,吾等必须当机立断,同意闭城不降的请举手!”
众官员个个神情肃穆,纷纷举起了手。
“好!曹记室,将此表决过程记下来!”刺史慷慨激昂地发号施令:“既然全员通过,那本官宣布,蒲州城即刻进入备战状态,各有司一级战备!张司马,你命人即刻将求救函发出,并通知全城百姓做好物资储备!赵司兵,你来汇报府兵调遣和民兵征召的情况!鲁司仓,你稍后汇报物资征调情况!”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又转过身,和气地对我说:“杜姑娘今日劳苦功高,先回去歇息吧。那些逆贼还眼巴巴等着本官开城呢,今日估计是不会攻城的。不过待他们发觉上当,一场激战在所难免,恐怕姑娘要在蒲州城耽搁几日了。不知姑娘下榻何处,本官遣人送你们回去,并驻守在你那儿,你有任何需要,告诉侍卫便可。”
我扶着喜鹊的手站起来,惶恐地说:“这如何使得,筱天一介布衣,怎敢劳动大人派侍卫驻守。”
他不以为然地说:“姑娘就不要推辞了,姑娘是蒲州城的大恩人,不过是一个传递消息的小卒,姑娘想必也对守城的情况感兴趣,到时让他将消息第一时间传达给你,这样可好?”
他这么一说,倒是正合我意,便也不多推辞,感谢了一番便与他指派的一名萧姓侍卫骑马回了客栈。
注释:
①食邑:君主赐予臣下作为世禄的封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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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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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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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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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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