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用左手洗完脸,他又换来一盆水道:“你这只手动不了,我来帮你擦手吧。”
这些日子风餐露宿,两个差役只要我不冻死、不饿死,哪里会管我的仪容仪表,我是真的很迫切地想把自己洗洗干净。我看了眼被锁得死死的右手,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m.χIùmЬ.CǒM
“那两个酒鬼,一有好酒喝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拧着棉帕,忽地敛了笑容,迟疑地问:“他们、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我尴尬地回答:“态度差点儿是有的,别的倒也没什么。”
他松了口气,拿着棉帕走到我面前,半蹲了下来帮我擦手。手心、手背,一个个手指,擦得小心翼翼、认真细致。
我干咳一声,没话找话地问:“对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哦,这里是三州交界处,马上就进入渝州地界了。”
我又问:“你是如何得知我被流配一事的?”
他没有回答,起身将棉帕放回铜盆里,又搬了个锦墩坐到我对面,肃容道:“我正要问你,你中书舍人做得好好的,深受太后器重,为何会突然被革职流配?我听说你的罪名是‘违逆懿意’,你无端端地怎会违逆太后呢?”
我凄然一笑,舔了舔唇道:“这个,该从何说起呢?”
他正色道:“我在家守孝,讯息不灵,很多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你就从头说起,从先皇驾崩开始吧。”
我从他手里接过茶盅,理了下思绪道:“先皇去年十二月驾崩后,留下了‘国事有不决者,听取皇后懿旨’的遗诏。太后利用太子周煦为先帝守丧的一个月时间,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她先是给成年的宗室成员一一加封、笼络皇族人心;然后调整了宰相班子,将亲太子的几位宰相闲置到了长宁,又将顾命大臣张彦由门下侍中改任中书令,并将政事堂改在了中书省;随后将多名心腹派到经济、军事重地坐镇;最后又诏令长宁的羽林军奔赴永安。期间,从黔州传来了废太子周焏过世的消息……”
说到周焏的死,我郁悒万分,为自己明明知道他可能的遭遇却没有为此做出任何努力而懊悔不已。
程暮云沉默不语,低头沉思片刻,幽然道:“原来,太后早有准备。”
我不置可否,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到了今年正月,周煦正式登基亲政,他一面打压亲太后的官员,一面越级提拔岳父徐慈同和徐氏子弟,过了没多久还想任命徐慈同为门下侍中。”
程暮云听了,也是不住地摇头叹气。周煦这几桩事情办得的确有些离谱。不过这一点上我也难辞其咎,眼看着他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走愈远,却没有勇气去提醒他!
我继续说道:“周煦要求中书令张彦起草任命徐慈同的诏书,遭到了张彦的坚决反对。周煦在盛怒之下还出手打了张彦,此事惊动了太后。第二日我就接到了草拟诏书废黜周煦为庶人,流配均州的命令。”
“庶人?不是废为常平郡王吗?”他不解地问。
我抿了口茶,解释道:“太后起初是打算将周煦废为常平郡王的,然而张彦一党和文氏子侄均力谏废为庶人,所以我最终接到的命令是‘废为庶人’。但是三岁孩童都知道,郡王和庶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这一点,看前太子的下场就知道了。”
这是我能说出来的,我没有说的,是我想把对周焏的愧疚弥补到周煦身上,虽然我知道此事艰难无比,但如果我再不做点什么,我怕自己会抱憾终身。
他咬着嘴唇默然颔首,忽地又睁大双眼,紧张地问:“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略带得意地笑了笑,淡然道:“我知道自己无力劝阻太后,便将此事告知了公主和安王。他们轮流去劝谏太后,却屡次被张彦一党和文氏子侄搅黄,无功而返。万般无奈下,我只好暗地里草拟了两份懿旨,并在盈盈的帮助下成功地偷梁换柱,最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的便是那份‘废为常平郡王,流配均州’的懿旨。”
他瞠目结舌,愕然道:“什么?你、你篡改了懿旨?”
我长吁一口气道:“是啊,当时太后和张彦都震惊万分,文氏子侄更是气得跳脚,但米已成炊、木已成舟,朝堂上的皇亲贵胄和文武百官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想改也来不及了。”
我自嘲地笑道:“其实太后将我定罪为违逆懿意,发落为革职流配,已经很顾念旧情了。我所犯的罪行,将我一人处死、不累及家人都算是轻的。不过由此可见,太后打心底里应该没有真的想将周煦废为庶人吧。”
程暮云无奈地摇摇头,又锁着眉头问:“那公主和安王没有为你求情吗?”
“我被收押在天牢时,他们就第一时间来探视了,是我让他们不要贸然去为我求情的。一则明面儿上总要有人对此事负责,二则为我求情等于得罪张彦一党和文氏子侄,很容易成为他们打击报复的对象。如果连他们都受到牵连,那谁来关照我娘和盈盈,谁来帮我安置我宫里的人呢?”
“也是。对了,盈盈怎么样?”
“她没事,我一力承担了。一个人受罚总好过两个人都遭殃。我事先就安排盈盈与我划清界限,事发后也避免与我接触。对了,我正好想拜托你一件事。”
“尽管吩咐。”
“你帮我写封信给盈盈,告诉她我有你关照,让她莫要记挂。在太后身边要切记谨言慎行、保存实力,只有等她站稳脚跟,才能替我在太后面前说话。还有,我流配的事让她暂时不要让郑府知道,能瞒多久是多久。让她模仿我的笔迹给我娘写封信,就说我在永安一切安好,待时局稳定后再去接他们。”
“放心,一定办妥。”他略一思忖,问:“我尚有一事不明,张大人反对常平郡王我还能理解,这文氏子侄他们与常平郡王乃母家表兄弟,又不可能成为太子人选,他们这样是为何?”
“不可能?你觉得不可能,只怕他们觉得有可能呢。”
他一脸错愕,随即苦笑着摇摇头,默默地起身去搬锦墩。
我忽地想到一事,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是如何得知我被流配一事的?”
他放好锦墩,道:“哦,我县县令之子与我是同窗故交,是他告诉我的。京城入渝州的官道仅此一条,我想沿途一路赶来,应该能遇上你们吧。”
我心头一暖,他如此及时的出现于我这个困顿潦倒之人而言,无疑令人有久旱逢甘霖般的意外和感动。
我正不知该如何言谢,他风淡云轻地说:“时辰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我去门外守着。”
这里地处偏僻,客栈本来就不大,我们到的时候只剩两个房间了。两个差役占了一间,我正琢磨着我和他两个人要怎么睡,他竟然说要去守门。我可不是受封建礼教思想束缚的古人,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男女同室也没什么,于是我说:“天寒地冻的,门外怎能睡?这里有两床被子,不如……。”
他容色一紧,蹙眉道:“那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女子的名节要紧。你放心,我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一宿不睡都无妨。你手不方便,我替你盖好被子再出去吧。”
我迟疑着躺了下来,待他替我盖好被子,感激地说:“那你把剩下那床被子拿走吧,左右我也用不着。”
他冁然一笑,俯身捧走了被子。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安稳,许久难觅的好眠,希望远在均州的周煦也能睡得好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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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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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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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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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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