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开口道:“请府衙开堂,抓住钱庄老板,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声音不大不小,也未有起伏波澜,传入百姓耳中,恰似无意穿堂风,孤倨引山洪。
不知谁起了个头,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众人纷纷高喊:
“请府衙开堂,抓住钱庄老板,还我们一个公道!”
许是想起那白白失去的银钱,百姓们越喊越激愤,有的甚至开始推搡府兵。
府兵虽配着刀,可也不敢伤了百姓,两方势力对阵,因着人数稀少,很快落得下风。
场面一度混乱。
秦刀趁机绕过身前的府兵,拿起鼓槌,重重地敲击在堂鼓上!
咚,咚,咚!
每一声,皆铿锵有力。
那府兵反应过来,慌忙拔出佩刀指向他,“刁民,快停下!你可知击鼓之人要受二十下杀威棒?就算你不怕,也不要连累了我们官兵!知州大人今日不在府衙,你若现在离去,我还能放你一马!”
森寒刀刃在前,秦刀面不改色,只重复着击鼓的动作。
很快,这声响便引来了府衙里的人。
朱门缓缓打开,两列府兵冲出来,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前。
这些府兵,明显比之前看门的那批人更加训练有素,百姓们心生惧意,呼喊声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归于平息。
静默中,唯剩那不曾间断的击鼓之声。
“何人击鼓?”
府衙庭院中,传出一道男声。
谢锦词探着头去瞄,瞧见一位紫袍男子大步走出来,清俊的脸容上,双目狡黠精明。
那位刀已出鞘的府兵愣了愣,连忙收刀跪下,惶恐道:“二公子,您怎么出来了?不过是刁民闹事,交给属下们处理便好,怎劳您……”
“堂堂府兵,却对着百姓擅动兵器,你且自行下去领罚吧。”
“二公子,这……”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是!”
府兵咬了咬牙,掩去眸中不甘,快步走进府衙。
大公子赵楚阳在世的时候,颇为器重他,别说是拿刀指着百姓,就算是杀了人,大公子都会夸一句做得好。
他何时受过这般责罚?
若不是大公子惨死街头,知州大人再无嫡子,不得不重新培养继承人,这里哪有二公子指手画脚的份儿?
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子,还真把自己当成名正言顺的嫡公子了?
赵继水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补充道:“除了领罚,再扣你三个月俸禄,降职一级。”
府兵身子一僵,走得更快了些。
赵继水低嗤一声,转向秦刀,“你是何人?击鼓为了何事?”
秦刀朝他抱拳,清晰明确地将来意说了一遍。
“秦刀……可是浔水帮那位双刀十八爷?”
赵继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秦刀皱了下眉,“赵二公子说笑了,草民已多年不用双刀,如今不过是浔水帮受雇的杂役。”
赵继水看了他半晌,笑道:“罢了,不过是个名号。今日之事,我自有决断,合盛钱庄欠下的银钱,皆由府衙归还,至于那卷钱逃跑的钱庄老板,我也定会派人追捕。”
说着,他对一旁的府兵使了个眼色,府兵立即取来银钱,组织百姓排成队列,凭借存钱的字据依次取钱。
领完钱,众人紧绷的神色终是舒展。
他们感恩戴德地谢过赵继水,欢欢喜喜地捧着银子离开。
自始至终,无一人对立在府衙门口,自发为他们出头,带领着他们前来报官的秦刀,言过一句谢。
人群散尽,长街露出原本森严庄重的面容。
秦刀微微一笑,对赵继水道:“赵二公子心善,草民感激不尽,只那银钱终归是钱庄老板欠下的,还望公子早日将其捉拿归案,秉公严惩!”
赵继水应得坦然:“是这个理,府衙一心为民,绝不会姑息作奸犯科之人。”
他见秦刀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扬眉,“对了,你好像还没有领银子,且拿上字据随我来,我亲自归还你。”
“草民并未在钱庄存钱。”
秦刀朗声,“公堂之外,击鼓鸣冤之人须受杀威棒,以证自清,草民既击了鼓,便应受下这顿刑法。”
赵继水颇有几分意外,“为了一桩与你毫无关系的事,你却甘愿受一顿杀威棒,倒是令人钦佩。如今浔水帮里如你这般正义凛然的人,不多见了。”
他眼露赞许,眸光流转过狡黠光芒,“不过律法之外有人情,秦兄弟虽击了鼓,但到底没有上公堂,这顿刑法,可以不计。”
“法不可废。”
秦刀态度坚持。
赵继水又看了他几眼,颔首道:“也罢,你随我进来吧。”
秦刀回头,对秦妄点了点头,决然踏进府衙大门。
远看着那道坚毅壮硕的背影,谢锦词内心感慨万千。
沈长风懒懒抱臂,笑吟吟道:“双刀十八爷么?这般执拗的性子,难怪在浔水帮混不出个名堂来。”
谢锦词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
“兄台所言极是。人行世间,光有一腔正义恐难立足高升,唯有做到八面玲珑,该置身事外时绝不心慈悲悯,恰如兄台这般,将来必成大事。”
秦妄摇着折扇,慢悠悠行到两人跟前。
谢锦词蹙了蹙眉,忽觉自己看不透此人。
报官前,他坦荡得如同君子,如今却怎的和小哥哥一副德性了?
究竟是他太过善变,还是他将心性隐藏得太深?
总之对秦妄,谢锦词莫名不喜。
沈长风微笑,“秦兄不愧游历四方,眼界的确比寻常人开阔些。在这儿站了许久,我也有些饿了,临安我熟,哪家酒楼的菜肴和美人儿更佳,只怕我比秦兄知晓得更多。”
“如此甚好不过,还请兄台带路。”
言语间,两人已亲密得如同多年至交,并着肩缓缓往前走。
谢锦词望了眼府衙,皱着小脸儿跟上。
铜雀楼。
香炉青烟缭绕,雅致红木桌上,酒菜精致玲珑。
秦妄揽着貌美姑娘,朝沈长风举起杯盏,“初来临安,遇得长风兄,实乃在下三生有幸,此杯我敬你!”
沈长风亦是美人在怀,桃花眼底俱是春水,“秦兄过谦了。我平生并无什么大志,只好美酒佳人,两国美人各有风情,不知秦兄能否同我讲一讲,你们狄国美人的风采?”
他瞥向一旁的谢锦词,对上一双恨铁不成钢的水润鹿眼。
他弯了弯桃花眼,“词儿,我想起前些日子托瑢韵轩打造了一件儿玉器,你且替我跑趟腿,将它取来,我要赠予秦公子。”
谢锦词茫然。
沈长风催道:“还不快去?”
谢锦词闷闷地走了。
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取玉器不过是个幌子,小哥哥这是故意支开她,想要单独与秦妄谈话。
她在雅间待了那么久,里头的两位公子只话风月,丝毫没有提及她手腕上的珠串。
书童打扮的小姑娘,站在长廊拐角处,轻轻掀开衣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串绀紫色的珠子。
二十四颗奇楠香木珠,规整串在一根极细的孔雀羽彩线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幽香。
颗颗圆润小巧,上面还刻着奇特的纹饰。
应是某种花,可惜她并未见过。
出神间,雅间槅扇被推开,两位陪酒的美人儿相继走出来。
谢锦词忙回避到一侧。
“姐姐,那两个人看上去并非有钱的主,特地叫我们来服侍,转眼间却又将我们打发走,莫非是没有银钱打赏我们?”
“妹妹来铜雀楼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怎的连这点儿分辨能力都没有?那位青衣公子我见过,与瑢韵轩的东家关系匪浅,怎可能缺钱?遣我们出来,自然是有闭门要谈的话,我们何必为了那点赏赐,得罪贵人呢?”wWW.ΧìǔΜЬ.CǒΜ
“姐姐说得是,是妹妹想偏颇了。不过那位青衣公子,长得可真是俊俏啊,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待两位美人儿扭着腰肢走远,谢锦词拧眉深思。
她静站了一会儿,往瑢韵轩跑去。
偌大厅堂,只有沈思翎一个人在卖力地擦地板,不见傅听寒踪影。
谢锦词与她简单寒暄了几句,问道:“思翎,傅公子可在楼上?我有急事寻他。”
沈思翎摇头,“傅公子早上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见谢锦词眼带忧色,她不禁也跟着着急,“锦词,我也不知道傅公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若真的很急,不如留在这里等他吧?”
“也好。”
谢锦词寻了块抹布,帮着她擦地。
左右回不去铜雀楼,傅听寒又不在瑢韵轩,她除了等,别无他法。
沈思翎眼眸晶亮,显然是有欣喜之事,但见谢锦词忧心忡忡,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与小姐妹分享。
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有忍住,她小声开口:“锦词,上回四哥替我给大姐姐寄信,我收到回信了!姐姐说她过得很好,又说我今年入了女学,一定要好好读书,她还给我讲了许多琼川的趣事,我,我真想去琼川见见她!”
谢锦词翘起嘴角,“这有何不可?你同二老爷说一声,他应当会允的。”
“父亲才不会答应,他巴不得永远不跟大姐姐往来……”
沈思翎垂眸苦笑。
谢锦词愣了下,“思翎,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同我讲的,当然,你要是不愿说……”
“并无避讳,沈府上下都知道的,只是你进府晚,所以才没有听说过。”
沈思翎轻声,“姐姐出嫁前,父亲本是要将她许给另一户人家的,然而那时姐姐已经心悦琼川的姐夫,自然不肯嫁给别人,她用绝食来违背父亲的意思,把父亲气得不轻,还差点打了她。
“后来多亏祖母出面,姐姐才得以嫁给意中人,但父亲却不许我们再谈论她,说她不孝,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谢锦词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恐怕二老爷给沈大小姐定下的婚事,与钱赵两家联姻是同一性质。
沈府大房暗流汹涌,想来二房也相差无几。
大小姐远嫁琼川,却不与娘家往来,大公子任职提刑按察使,却不在家中常住,就连沈思翎也不受重视,打碎了瑢韵轩的东西,宁愿做活补偿,都不敢和家里人说。
府宅那些个事,又怎是三言两句道得尽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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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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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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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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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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